看我真诚的双眼

　　远山皑皑，霜雪凛凛。
　　如果一个颜色太多地汇聚在一起，就算它是白色都会显出深浅不一的色调。
　　极净的天色，极纯的冰雪，极高的寒峰。
　　这里是昆仑。

　　雪地上缓缓行过一辆马车，驾车之人是个一袭白青衫子的少女。
　　她容光明艳，肤色玉曜。乌发以玉环束之，额间垂下几缕散发，却不显狼狈，反而更为动人，眉目微动，便有缠绵情意春水般流出。她若是笑一笑，定比这雪景更为昳丽。
　　但她却微垂着眸子，只是静静驾着马车。
　　大概是半天后，她终于开口了，那声音娇软清丽，让人一听就想到三月的桃花。
　　“好啦，该换你啦。苏苏，我先睡会儿。”
　　一只素白的手从帘子后拨了出来，然后是白纹青底的衣袖，分明与这少女是同般手艺制成，帘子彻底被掀开，露出的竟是张与那少女一模一样的脸庞。
　　这张脸在那少女身上容光流离，绚丽生辉，而这少年却一点都不显女气，只让人觉得苍白而冷峻，他眸中分明是天光水色。
　　昆仑的光，昆仑的水。
　　连唇角那若有若无的一丝微笑也是冷冷淡淡的。
　　正是因此，他看向少女时眼中的温柔之意就更显动人。
　　“嗯。”他淡淡应了声，坐到驾马车的位置上。
　　“等你醒来，我们大约就已出昆仑地界了。”

　　果真如那少年所说，当少女再次睁开双眼，已是微暝天色，周遭一片寂静，唯有风声四起，惹得马车顶角悬着的一串小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她俯身拨开那帘子，把身子压在少年背上，去看外面的景致。
　　黑暗中本该是一片混沌，但习武之人自然耳清目明，何况是她与少年这般功力深厚之辈。
　　她清晰的看到了四下的花木。虽不多，到处散着，但到底已不是漫天的冰雪。
　　马车仍在不急不徐地走着，而四周能有这种景象，想必定然是出了昆仑地界的。
　　少年在此时开口了。
　　“到天明，我们定能赶到最近的城里。”
　　少女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她在少年身后他看不到，于是浅浅嗯了声。
　　她把身子收回车身中，在那精致的内壁按了阵儿，车厢里弹出几个小巧的暗格。
　　她从暗格里取出几件事物，再将小桌上的瑞兽花纹摩挲一段，顺着按了下去，小桌中心的铜刻莲花就燃起火苗。
　　少女将一个精巧的小甑搭在莲花上，再把两枚比她手掌更大的橙子放进其中，然后揭开一旁瓷壶的盖子，一股清雅而浅淡的酒香就渗了出来。
　　在车厢外看着路的少年闭眼嗅了嗅。
　　“苦酒。这是在做蟹酿橙？”
　　“可不是么？”少女笑着答道，手上动作不停，将酒缓缓倒入。再拿起另两个小壶，分别倒入醋和净水。“出门前就备好了，特意来吃上这么一回呢。”
　　不多时，橙香与蟹香愈发馥郁起来，少女笑意盈盈地探出头来，那双比冰雪更白皙，比花瓣更娇嫩的手上捧着一枚橙子。
　　橙子刚刚蒸好，本是滚烫的，谁人会奢侈到这般地步，用绮罗香这种功法修出的内力来拿区区一个橙子？
　　橙子的蒂枝顶已经揭开，里面是果肉与蟹膏蟹肉，色泽鲜明，香气四溢，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
　　橙中放着只小木勺，勺柄刻有莲花纹，明显与小甑小壶是一套东西。
　　少女将橙子移到一只手上，右手拿起小木勺，舀得一勺蟹酿橙递到少年唇畔。
　　“这可还是滚烫的啊。”少年苦笑一声，却还是张口吃了下去。吞入后他眼睛一亮：“酸甜和油咸搭得正好，你的手艺越发出色了。”
　　少女轻哼一声，满是傲气道：“那是当然。”但只让人觉得她娇蛮可爱，心中爱怜更甚，对她生气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两人调笑着互相喂完两只橙子，天色已显出蒙蒙亮的意味，少年干脆停了马车，也进了车厢里。
　　里面很快传来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
　　少年换了套常服，又去给少女系腰间的璎珞，待两人整理好了，都出了车厢，坐在马车的前沿上赶着马儿前行。

　　此时天光乍明，四周的景物也早已不是雪地，而是青青翠翠的小林来。
　　他们两人并不是在什么大道上驶着马车，甚至连山间小道也算不上，只是平缓的、没有树木的草地而已。不远处的小坡渐渐淡出鱼白的天际。
　　“你有听到那声音吗？”少年突然转头对少女说道。
　　少女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上几枚玉扣模样的物件。
　　“自然是听到了。怎么，你想去救她？”
　　“去看看吧。”少年的眸光沉而冷。他的面容润在清柔的晨光里，像是打上了层暖色，他垂睫与少女对视。“总得有些突破口的，你别忘了……”
　　于是两人将马车向左转了些许，再抽得马儿跑得快些。

　　马车在林中渐渐不能前行，两人对视一眼，下了马车缓步朝前走去。林间枝蔓丛生，青青郁郁，有些树木已高入苍穹，灌木与杂草杂花遍地都是，天光愈亮，鸟雀声也阵起，还偶尔有一两只小兔子从草丛里蹦出来，又飞快地跳远了。
　　空气极清，满是草木的馥郁，因着时节有叶子落下，两人踩在脚下，但无论是枯叶还是腰间的环佩璎珞，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越往前走，那女子的声音越清晰。
　　“有人吗？谁来救救我！……有人吗？”
　　少年拨开身前的树枝，一切便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那是位被绑在树上的少女。
　　她的衣衫虽略有污迹，却仍看得出华贵的质地剪裁。这黄衫少女容色殊丽，花颜雪貌，如今垂泪低泣粉腮含凝的模样，可以让任何男人心中怦然。
　　也算是颇有几分“十三女儿、清露明夜，垂首弄莲子”的意味。
　　而她一看到少年和少女，顿时眸中神光潋滟一片。晨色熠熠地落到她身上，但也比不上她的颜色令人炫目，那乌发像是在发光，脖间的金环映得颈项处的肌肤更为素白，荔凝雪腻。
　　一位典型的富家娇养女儿。
　　她说话像是南方口音，声音甜蜜灵巧，婉转柔和，少年少女听来，只觉心底一酥。
　　“两位侠士可愿救我？”
　　她却脱口而出这般江湖用语。
　　少女轻轻捏了捏少年的手，少年心下了然，向前几步，缓声道：“你是何人？又为何被绑缚于此地？”
　　那黄衫少女泪叠成珠儿地落下来，哀容楚楚道：“我是临川叶家的女儿，本是与我爹爹置气离家出走，没想到被那装成家仆的魔教妖人所欺，打算绑了我去威胁爹爹，让他交出丹霞录。”
　　少年却仍是站在离她数十步的地方，容色冷淡而疏离，明显是不信她：“你若这般重要，那魔教妖人怎会如此放心地将你放在此地，自己离开？”
　　他这话简直是直接在说：我怀疑你是诱饵，是在骗我们。
　　叶姓女儿从小被娇养大，第一次出门就被绑了，又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她泪眼朦胧，俏脸却是含霜：“我怎么知晓他为何如此？不救便不救！说不定你们也是打着利用我的主意呢！”
　　她话音乍落，少年耳边就响起了一声再清晰不过的嗤笑。
　　“到底是小丫头……呵。”
　　少年知晓少女定是用了传音入密的手段，当即安抚地握住她的手，回道：“不过是个无甚重要的棋子，酒酒何必为这不相干的人着恼？”
　　少女在衣袖下回握住，十指交缠：“罢了，还有用你就留着，不过我可要开些小玩笑。”
　　“自然是随你。”
　　少年这时抬睫看向那面上骄傲倔强，眼中仍是不由自主流露出凄惶之色的叶家女儿，叹了口气，袖底一线青芒闪出。
　　却是刀光。
　　这刀光绮丽又斑斓，宛若一场刚醒的梦。
　　刀光闪过，那绑缚着叶家女儿的绳索便断为几截，落到了地上。
　　少年和少女上前几步，没了枝叶的遮挡，这时叶家女儿才终于看清两人姿容。
　　秀美的少女与俊朗的少年携手缓行，同样的昳丽面容，同样的素紫衣衫，甚至是同样的身形。
　　秋风轻拂，吹得两人衣袂翻飞，有落花轻飘飘落在他们身上，一时间仿若姑射真人拨花分柳，扶云而下。
　　“我是晏酒酒，‘自酌春酒醉苏柳’的酒。”
　　“我是晏苏苏，‘自酌春酒醉苏柳’的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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