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雪 梨花劫

　　耳边传来笛声，如有千千万万的冥冥佛音在我耳边诵经。我心神微微平复，朝了笛声的方向走去。是颜渊，立于梨花树下吹笛。微风拂过，身形翩然，他的白衣，墨发，形成了那样好看的一幅画面。我站在远处看着他，看着这一幅画。一曲终了，余音绕梁，经久不散。
　　不赶紧替你六师兄抄写佛经，倒是有空出来逛了？
　　此时，我心神已定，已经不难受了。我拢了衣襟，走到颜渊面前。
　　今日大殿之中，我与众师兄逼得师尊饶恕六师兄……实在该死。
　　我只是低了头，同他道歉。他却眼疾手快，我话音未落，就拿手扶了我的额头。
　　说话归说话，不许再跪下磕头了。
　　而他这一扶，刚好就扶在我红肿的地方，一阵尖利的痛意传来，我不禁嘶了一声。当时我着急，怕牵扯了娘亲，磕头的时候用了十足十的气力。
　　磕头磕的那么用力做什么？弄伤了自己可怎么办。
　　我嘿嘿一笑。
　　不会的不会的，师尊受我多少响头也是应当的。
　　颜渊对着月光细细看了我的额头，他离得我那么近，他在看我，我也在偷偷看着他。何时，我才可以光明正大的看着他呢？他皱了眉，伸手撕下自己的衣摆，缚住了我的额头。
　　天蚕丝性凉，可以助你消肿。
　　他瞥了一眼我的发髻，嘴角微微一动。
　　你娘亲的手艺很不错。
　　我看着他破败的衣摆，心中暗暗做了打算。我想用娘亲教我的针线，为他做一件衣裳。
　　当晚，我便偷偷跑去了库房，取了一匹天蚕丝来。我心中丈量着颜渊的身形，竟也很顺利了裁剪好了布料。娘亲说的对，心中有树，我便能绣出一棵树，心中有花，我便能绣出一朵花。而我心中……有他，便能为他做出一件合身衣衫。
　　我白日里抄写佛经，夜里缝制衣衫，几日下来，虽憔悴了些，仍兴致勃勃。我望着手中完整的白衫，总觉得缺些什么。这样一件衣服，与旁的也没什么区别。对了，我可以绣一些花样上去。师尊平日里穿着淡雅，我决不能弄得花里胡哨的。不如……就在袖口绣上一株满枝梨花吧，隐隐约约，应该不错。我挑了月白的丝线做花瓣，鹅黄的丝线做花蕊。我果真是娘亲亲生的，认真绣好，看起来倒也有模有样。一件衣服总算做好了，熬了几天几夜，我双目通红，整个人却兴奋不已。我出了门，打算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然后去睡个回笼觉。而颜渊忽然走了进来，我还来不及将衣服藏起来。我忙的将衣服揉成一团藏在身后。
　　我听你大师兄说，你这几日夜里从未熄灯，还想过来劝你佛经可以慢慢抄。谁知，原你是在做私活。
　　我不说话，也并没有要将衣服拿给他看的意思。
　　一匹天蚕丝做成的白衫。是你曾允诺了杜蘅的，做给他也是应该的。只是没有必要废寝忘食的做吧？
　　我刚想开口解释，便想起了娘亲说过的话。这件事情一直困扰着我，我趁机问清楚了也好。
　　我下山的时候，娘亲同我说，师尊对我恩重如山，待我飞升——便赶紧回家去嫁人，免得再闯祸给师尊添麻烦。
　　这转弯转的太快，颜渊用了一点时间来反应。
　　什么，你，你娘亲叫你去嫁人？那，那可是已经有了人选？
　　我还没回答，颜渊便一脸鄙视。
　　你娘亲叫你嫁的人，该不会是什么隔壁家打铁的老王，或是土地公的儿子吧？也不想一想，这些人是不是配得上你。
　　不是不是，娘亲说，杜蘅是个很好的人选……
　　颜渊表情一滞。
　　难怪你废寝忘食的做衣服，原来是母命难违。凡人的眼界不过如此，只看得到眼前的。也不想想，杜蘅那样的心性，是你能压制的住的吗？
　　娘亲说了，她是过来人，她看得出杜蘅是真心对我好的。
　　颜渊不说话了，他神情复杂的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他对你好，你就要嫁给他？你没有自己的思想和喜好吗？
　　我自然是有的，只是……娘亲说，与其求而不得，不如尽早放手，不至于陷入太深，无法自拔。
　　你娘亲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
　　你娘亲怕你受伤害，而你，你不会受伤害。
　　我……不会？
　　你不是求而不得，所以，不用放手。
　　不用放手……他说我不用放手，因为，我不是求而不得，我求而能得。
　　我没有意料自己能听到这样的话，突如其来的狂喜在胸腔久久回荡，撞得我生疼。我的心脏因了这喜悦，仿佛在抽搐。是求而不得的东西，我现在得到了。我面上的表情一定及其古怪，我想笑，又想哭，我想扑上去，扑进他的怀中，而我是不敢的。我只得低了头，死死盯着袖上的满枝梨花看。
　　我看着朵朵梨花绽放，也朵朵绽放在了在我心头。心中的花一旦开放了，便会结果。
　　而我始终，未能将这件衣服送于颜渊。

　　我入魔已有一年的光景，我修行尚浅，不管功力还是修为，都不够我压制住时不时翻腾的魔性。如有一天，我真的压制不住，便会被反噬。
　　夜间，是魔性最为嚣张的时刻，我躺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我想起身去天熏池水中浸泡，可惜正下着倾盆大雨。耳边又传来了笛声，自颜渊知道他的笛声对我压制魔性有效，他便夜夜在我房前吹奏，风霜雨雪，从不间断。
　　我讨厌他这副样子，从前他这般对我，如今又对我这样好，是做给他自己看吗？他以为这样做，便能抵得过他做的事吗？
　　我想到这里，心情愈加不能平复，心头的火越烧越旺，窗外传来的雨声，也使我烦躁。我起身，睡在外屋的青冥就醒了。他拿了外衣替我披上。
　　小心着凉。我已劝过颜渊叫他回去，他不听。
　　不听么？用说的没用，动手就是了。
　　我推开房门，阻止了青冥要跟着过来。颜渊立在雨中，浑身早已湿透。雨水迷蒙了他的眼，叫他睁不开眼，而他握着碧色的玉笛，稳稳的吹奏，气息丝毫不乱。我撑了伞，走到他面前，他没有停。我只撑了自己，默默的看着他，他没有给我回应。看着他这副死样子，心头火起，一伸手便打掉了他的玉笛。他蹲下身捡起，欲继续吹，我索性抢过了玉笛往地上一扔，拿脚踩住了。
　　璃儿，你这是做什么？
　　你大晚上的在我房前吹笛，我能睡的着的吗？你要吹我管不着，记得换个我听不到的地方。
　　颜渊笑笑。
　　璃儿，你明知不是这样的。
　　颜渊，我说你扰我心神了，你就是扰我心神了。我说了算，你明白吗？
　　颜渊不语。
　　我天虞山没有什么灵丹妙药，你整夜的风霜雨雪不睡觉，伤了仙体，别指望我会将你治好。
　　不必管我，我只希望能助你压制魔性……我——
　　笑话，事到如今，你以为我是在心疼你不成？你的生死，已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我说罢就走，而我还没走到门口，又听到了他的笛声。我的怒火噌的一下就上来了，我转身疾步走到他面前，狠狠掐住他的命门。
　　杀了你，我才能耳根清净，是不是？
　　我看着他的脸从苍白，渐渐变得铁青，我想要松手，而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在怂恿，让我杀了他。就此杀了他，我便可以清净了。耳边的轰鸣声越来越响。杀了他，杀了他！是你害得你当年跳下了昆仑虚，是他害得你堕仙入魔。也是他，三百年前害得你被废仙身，受尽轮回之苦……
　　我头痛欲裂，不禁大声喊了出来。
　　住口住！统统给我住口！再不住口，我便杀了你们！
　　青冥听得情形不对，他冒着大雨冲到我面前伸手要拦我，我另一只手便就势掐住了他的命门。他试图挣扎，他记得我的左手曾受过伤，然而他忘了，我已入魔，身上的万般伤疤，千般伤痛，早已尽数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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