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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等到夜里的时候景颐就有点后悔了。
景皓多此一举地截了琳琅递过来的手巾辗转递给他，深灰色的瞳子背光时仿佛黑得纯粹，仔细看时又像是落满了星光，晶亮晶亮的全是期待。
他不动声色视若无睹，端着老脸接过来艰难地擦脸，一下一下，仿佛很久没有洗过脸般试图把脸上并不存在的陈年积垢搓下来，直搓得面皮从红热到微微火辣，方才在自家侄儿忍俊不禁的轻笑声里慢慢地将那手巾还到琳琅手里。
自幼跟随他的女官用有点奇怪的眼神望向他，他偷眼觑见施施然坐在旁边的年轻天子满脸都是揶揄的笑意，越发觉得琳琅长得真是如珠似玉的好，这么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天这么不舍得让她下去过。
不免在心底自哂一声，一面垂下眼自欺欺人地斟酌着还可以吩咐些什么。
景皓打量着自家叔父不知是刚才搓得太用力还是因为羞赧而泛着红的脸色，和不同于平日那种镇定自如举重若轻的讪讪，只越发觉得新奇好笑起来，舔了舔嘴唇对琳琅道：“你先下去吧。”
琳琅手头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着自己的主子。
一息，两息，三息。
景颐连耳根都有些烧，可不知怎么的，竟还是没有开口要她留下，琳琅数了三息，恭恭敬敬地垂下眼说：“婢子告退。”
帝王看她离开的眼神里似乎有些耀武扬威志得意满洋洋得意，琳琅况味了一下觉得这应该不是自家的错觉，合上门的时候有意无意一抬眼，看见那个出落得和先帝越发相像了的青年搂住了自家主子。
手一抖，合门的动作仍旧平稳，但到底是重了些，雕镂着松鹤瑞芝的红木门扉撞出一声响，景颐怔了怔，抬眼要往门外看，景皓已经站起身挡在了他面前：“皇叔的脸好红，比喝醉了酒还红。”
此间的主人顿时就没有心思去追究侍女的失态，无意识地攥了一把衣角在手心，眨了眨眼，露出满眼无辜来。
景皓眼里的漫天星光刹那间全都熄灭了，贪婪地吸附着所有的光线，最后所有的明亮和黑暗调在一起，变成了他自己的脸。
景颐愣愣地打量着自家侄儿严重的自己，尚未来得及数清那似乎在轻颤的睫羽到底为数几何，就看到景皓的嘴唇压了下来。
他被一边亲吻着一边慢慢放平在床上，过分柔软的褥子包裹着无所凭依的腰背一起陷落，让他格外的没有安全感，终于在亲吻流连到脖颈间的时候下意识地想要推开景皓，但已经伸出去的手忽然顿住，慢慢垂下，最后只是将指尖深深地勾在身下的锦褥里。
时至今日他还是不明白该怎么应对这样热烈的欲求，可他似乎已经将拒绝的次数都用光了，事不过三，何况先前他都亲口答应过了，哪怕怯阵也只能咬牙硬撑。
第一次在他的书房里，第二次是在临华殿内殿的软榻上，他都拒绝了，这一次如果再拒绝的话——还是应许之后出尔反尔——很可能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其实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倒不是说他十分有意想要发展更进一步的□□关系，但是撇开那些因为种种顾忌和矜持而无法放下的迟疑，他其实不拒绝让现在暧昧不明的情人关系再进一步，变得更加确切。
可惜那些都不是说能撇开就能撇开的，而他的态度也仅仅是不拒绝而已。
景皓对他用情至深他心知肚明，偏偏他有些看不透自己的心思，景皓对他诚然重要，但他一直都不知道这种重要到底该如何归类。
他真的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爱。
景颐对情爱并不熟稔，反倒是憎恨于他而言还来得亲近一点，当年直到先帝大行他都不知道自己对那位兄长的感情到底算是亲近多一点还是憎恨多一点，也不知道如果是亲近多一点，那些亲近又有多少转移到了景皓身上。
自从胞姐远嫁母妃过世后他一度是一个残缺的，只剩下冷漠和憎恨的残魂，即使先帝极力补救都没法扭转这一切，而景皓就是把他修补完整那一块娲皇石，尽管修补的过程十分漫长，但是成效卓著。
这几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庆幸自己早年间的些许布置出了差池，所以没有像最初预想的那样篡位登基，而时光尚未如何荏苒，他就已经快想不起来以前的自己是怎么样的了，有事刹那深思，坠入的明明是自己的记忆，却陌生得叫他心惊，有一种歇斯底里的冷漠乖戾感迎面而来，叫他迅速地中断了思绪。
很庆幸因为有了景皓，他才没有一辈子都变成那样的，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的人。
故而即使全然分辨不清自己对对方的感情，可至少对方对自己的感情他了如指掌，并且无论是那一种他其实都乐于接受。
哪怕这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也已经无足轻重了。
活到他们两这个份上，重九阶上睥睨万方，除了史官刀笔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顾及的了，他一个曾经恨不得弑君篡位的人，自然笃信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但当及时行乐，早不将这些放在心上，至于景皓……六岁就会骂谏官，到十六岁就被满朝文武暗诽刚愎的，又何尝是会在意身外浮名的呢。
衣襟被拉开，青年火热的唇舌摹上锁骨的湿热触感拉回了他的思绪，景颐轻轻地呼了口气，伸手轻抚着对方的后颈，一些很短的没法被束起来的碎发挠过他的掌心，痒得轻细，景皓把这当做默许，啃得变本加厉。
都到这样的时候了，景颐思来想去，决定跟景皓说两句真心话。
他许多年不说真心话了，语到唇边竟觉生涩得难以吐出，可笑他自幼优长言辞，如今这样讷讷的样子，若是叫章舜卿见了，怕是能被笑上三年。
那几个字沉甸甸地压在舌尖上不知该怎么吐露，景皓的亲吻越发往下，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说：“皓儿。”
年轻人倏然抬起头来，大概是误以为他又要拒绝，近乎哀恳地看着他，他越发觉得举舌维艰，踟蹰间便看到了那哀恳里渐次生出些固执和凶狠来。
是恨不得不管不顾把他嚼碎了咽下去，宁可和他一道烧成灰都不会再放开的神气。
心里意外地安稳起来，让他陷落的柔软床褥都变得温柔暖实，但景颐还是苦笑了一下说：“你还年轻，这世上……或许尚有许多比我更好的，而你都还没有遇到过。”
景皓的瞳色沉下去，忖度出这大概还是拒绝的意思，决意说些什么以表决心。而对方既然没有对他用敬语，他索性也撇开了那些繁缛琐碎的称呼，盯着那一张俊逸卓秀的脸，一字一句极郑重地说：“对我而言，这世上再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了。”
意料之中的，景颐叹了口气，出乎意料的，景颐搂住了他：“那好罢，今天你要做什么，我不拦你，但今后哪怕你遇到了你觉得更好的，只要我还没死，我可都要不许你看的……不论你多喜欢都不行。”
景皓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些字每一个他都听得懂，组合在一起理解起来却有些费劲，可能是习惯了被拒绝，忽然的应允反而叫他觉得不真实起来。景颐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方才从那张英挺峻拔的脸上看出疏忽汹涌的欣喜若狂来。
他挺想取笑一下自家侄儿方才那个堪称鲁钝的表情，可景皓不允许，在他嘴角还没来得及勾起来的时候，就把嘴唇重重地压了上来。
像是一只饿极了的小兽迫不及待地撕咬期盼已久的猎物，唇齿间的厮磨横冲直撞得甚至还不如先前几次来得有技巧，景颐微微皱眉，下意识试图引导他，就像以前把着他的手教他写字抱他在膝上教他看奏疏那样，但他很快就想起自己一贯不喜与人亲近，吻技说平平都是自夸了……
这下可好，还不如全都交予对方呢。
他于是十分忐忑地放软了身子，心说这孩子既然觊觎了自家这么多年，多多少少总该是暗地里琢磨过些什么的罢？
殊不知景皓此刻脑子里也是乱哄哄一团，除了欣喜和夙愿得偿的心满意足，其余的就尽是悔恨。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肖想着自家叔父，情窦初开的年纪更频频开始做与这人有关的难以启齿的梦，但是他对自家叔父并不全然只有爱|欲渴求，尊重孺慕亲近信任诸般种种一概不少。九五之尊以天子自居，向来不信神佛，倘若有人告诉他此世间真有高高在上凌驾一切的神祗，他也只会笃定那神祗姓景名颐，然后把他叔父金雕玉塑供在最恢弘的庙宇里。
是故即使是在坚定了自家对这人蹈死不悔的深情厚意之后，心底仍然有一丝底线，梦寐之中怎么胡天瞎地都不为过，但在清醒的时候，他虽也收集了些许秘册，但一看之下难免把自家叔父带入其中，偏又觉得用诸般龌|龊念头来肖想这人实在是玷|污了，到现在箭在弦上生死一线，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有认真地学过怎么拉弓。
他喘息着抬起头来看着闭上了眼一副予取予求模样的景颐，越发觉得全身火热，唇舌间拉出一根细细的银丝，他抬手勾断，又凑在对方嘴角细细舔去，这才轻声唤道：“皇叔？”
景颐轻轻嗯了一声，眼睫颤动，没有睁开。
坐拥六合执掌天下的帝王咬了咬嘴唇，虽然往日有所疑难向自家皇叔请教的时候，他皇叔向来都是谆谆教导不厌其烦，但他深觉自己今天要是敢开这个口，那估计就再也没有下次了。
面色变了几变，素来圣明独断的承明帝终于下了决心，虽然和男人睡在一张床上还是第一次，怎么说宫里皇子成年的时候该知道的事情他都已经知晓，梦里那些抵死缠绵的缱绻也时常叫他脸红耳热地况味，自觉还是有三分成算，咬了咬牙便伸手去解对方的衣带。
宽衣解带的时候他居然想起了前人词云衣带渐宽终不悔，似乎是穿凿附会了，但是看到那从层叠衣衫间逐渐展露出来的苍白身体，他忍不住想，倘若这世间真的有报应，那么一切恶果都由朕一人背负便好，只要这一世相守，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是召伯化身的甘棠，蔽芾峻荣，郁郁青葱，分明不是擎天撼地的挺拔，甚至曾为斧斤折损，而其廿载荏苒，向来所伫，竟是霜雪难侵，为他挡尽风雨。
他伸出手指轻轻摸索着细腻软滑的枝干，用唇舌一寸寸膜拜过去，终见南风熏兮，那纯白的嘉树上渐次为他开出一树淡粉的花，带着他一道，堕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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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不行……卡肉卡得死去活来的……初夜细节什么的先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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