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不弃

　　送走白文柳，天色已经见暗，宜妃嘱咐下人收拾没能塞进食盒里的点心，亭子虽有夹棉软缎帘子，但也挡不住越发凌冽的晚风，还是赶紧回屋要紧，也不知道小厨房里的粥熬得怎么样了。

　　长青宫侧殿中刚刚摆上晚膳，就看见炎武帝大步跨进正门，他来宜妃这里从来不要人通传，走的时候也不要宜妃跪地恭送，两个人都喜欢自然默契的相处方式，这样就可以欺骗自己，他们是一对普通的夫妻，就像天下间千千万万的夫妻那样，也会相互埋怨，也会担忧孩子的未来，只是他们住的地方和别人不同罢了。

　　宜妃这里的餐桌也与别的宫殿不同，小小的木制圆桌，放四碟菜一个汤已经是极限——两个人吃不会太局促也算不得奢侈，相对而食，膝盖都会在桌面下相互碰撞，颇有些促膝谈心的感觉。炎武帝站在餐桌前，看见两个小碟子里面分别盛着几只鲜虾烧麦和酥油塔，眼睛就是一亮：

　　“我就知道今天恪己一进宫，你这儿准有他带不走点心，晚上肯定能打打牙祭。”炎武帝说的极欢欣鼓舞，丝毫不觉得沾侄子的光吃点心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也就是宜妃早就知道他的性子，每次二人独处之时都不要宫人服侍，要让别人看见炎武帝这般喜笑颜开的样子，不觉得自己眼花，也会以为当今圣上有个双胞胎兄弟。

　　炎武帝和宜妃一起净了手，擦干水珠，对坐在餐桌旁，宜妃亲手掀开汤煲的盖子，刹那间浓香四溢。闻着熟悉的鸡茸粥的味道，炎武帝笑的更加开怀，这是宜妃的拿手菜，选老而不柴的成年公鸡，剔鸡胸肉剁成肉糜，其余的部分在锅里与各种菌子一起熬出鸡油，稍加一些到事先熬成的大骨鲜汤中，加入鸡肉糜和粳米文火熬煮至米粒开花就好，食材简单易得，做法也并不复杂，就是家常的味道。宜妃最初迁至长青宫有了小厨房之时，经常给炎武帝做这道粥喝，后来随着年纪渐长，御医嘱咐膳食宜少油少盐，于是炎武帝每每强烈要求好几次，才能得一碗粥喝。

　　“今天怎么想起来熬粥了？”炎武帝不等宜妃将青花小碗递过来，就眼巴巴的伸手去接，顾不上用汤匙，就着碗口吸了一大口，鲜美的滋味带着暖洋洋的温度，一路从口腔蔓延下去，他满足的喟叹一声，放下小碗，抄起筷子，随口问道。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们二人习惯边用膳，边聊聊，炎武帝政务繁忙，宜妃也掌着事，总要尽可能地挤出说说话嘛。

　　“今儿听说恪己要带着媳妇来谢恩，突然间很惶恐，好像昨天他和怀义还抢风筝玩呢，怎么转眼间他都成亲了……怀义也领了差事，只怕再过不久，就得成亲出宫建府，真是太快了，想着想着，就想熬粥给你喝了。”宜妃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却没有喝，边说话边给炎武帝挟了一筷子蒜蓉白菜，眼神里面带出了淡淡的伤感。

　　炎武帝的喉头有些堵，有些话她没说出来，他却能明白，这么些年，他总想着尽量对她好，但有些时候也会不安，觉得用厚厚的宫墙拘禁住这个他年少时一见钟情的姑娘，只让她能看见有限的一方天空，委实不能算是对她好。是不是当初就应该放手，让谭大学士为她挑一个地位低些的人家嫁了，自由的多，快乐的多，也不会在生产之时被人算计，伤了身子。就如她说的那样，这一生，过的这么快，他还能有时间对她好吗？

　　“今天你特地让我叫了恪己媳妇过来，谈了些什么？那个白文柳有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话？”炎武帝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于是赶紧转移了话题。

　　他当时被锦亲王求的烦了，确认过秦恪己没有心上人之后就匆匆赐了婚，圣旨传下去之后才打听到白文柳的“事迹”，后来也知道了她在婚礼当日的“壮举”。还没有见到真人，炎武帝对白文柳的印象就是一个被宠上天的莽撞之人，不懂事，没规矩。今天紫宸宫一见，许是恪己敲打过的缘故，规矩上的问题并不大，但是听她与太后的对话，果然如同传言中那般不学无术，太后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炎武帝越听越郁闷，只得安慰自己，这坦率也算是优点不是？

　　私底下想一想，炎武帝觉得给他最得意的侄子赐了这么一门婚事，委实不太好意思，就不怎么愿意提起白文柳，要不是宜妃坚持要见她一面，今儿他早就把人打发回去了。

　　“哦，就提醒她注意天家颜面，就算不能给恪己添助力，也不要拖他的后腿。”被炎武帝一搅合，宜妃也忘了伤感，挟了一个小包子吃着。

　　“哟，你这样直白的说了啊？就不怕……”炎武帝拖长了音，眼睛里面闪过促狭的光。

　　“这不是因为进宫收了她的武器嘛，她要是带着鞭子，我一定一句话拐了三百个弯说，这事情我挺拿手的。”宜妃嗔了炎武帝一眼，默契地接口，想了想又说了句公道话，“不过，今天一见她，和我想象的有些不同，我说的话，她好像也听进去了。”

　　“希望是真的听进去了，也不枉你白做这回恶人。”炎武帝叹了一声，对白文柳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摇晃在回家的马车上，白文柳觉得鼻子有些痒，用手帕捂着嘴，连打了两个喷嚏才觉得好受些，口中喃喃道：

　　“坏了，吹了风，又要感冒？”

　　她的响动并不太大，还是惊动了对面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的秦恪己，他睁开双眼，将身子前倾，去拿小几上的点心，其实他并不饿，只是以前从没有和别人坐在同一辆车上过，虽然这个别人是他的妻子，但到底还不算熟，与她没什么可说的，下意识的想找些别的事情做。

　　“唉，别吃那个，都已经凉透了，我这里有还温乎着的，宜妃娘娘托我带给你的。”白文柳见状赶紧阻止，将放在一旁的食盒置于小几之上，打开第一层的盖子，就想伸手把奶香松子卷端出来。

　　秦恪己连忙咳了一声，白文柳看着手里捏着的手帕，想起来刚刚打过喷嚏，动作就有些呆滞，面色微红，讪笑着。

　　秦恪己也有些尴尬，自己拿出一个奶香松子卷，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白文柳默默地把食盒盖起来，低头不语。

　　吃完点心，秦恪己觉得车厢内的气氛太过凝重，想了想，终于开口了：

　　“今天你做的挺好的。”

　　白文柳抬眼看他，等着听下文，秦恪己却没再说下去，二人面面相觑了半天，不知谁先开头，“噗”的笑了出来，一瞬间，车厢温度回暖，笑容，果然是消除隔阂的最好武器。

　　“哪儿做得好啊，你具体说说。”白文柳故意逗他，表扬的话谁不爱听，再多说点。

　　秦恪己估计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不自觉的呆了一下，之后陷入了沉思，半晌没有说话。白文柳觉得欲哭无泪，你果然是随便那么一说的吧。

　　秦恪己偷眼一看，白文柳脸上的表情格外好玩，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不由得心底里偷着乐，把萦绕在心的对南淮之行的担忧之情去了几分，瞎担心什么呢，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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