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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那天之后陈妍再未见过霍去病，这使得本来就懒得还披风的她直接将它放置在了家中。陛下要她在两月之内训练好马匹摆明了是强人所难，这自是不可能办到的事。陈士郎被伟大的陛下赏了二十个板子，当然不敢有任何怨言。但她后来听说那几匹马最后还是被人给收入军中，作为军马所用。
这年为元朔六年，正值二月春。天光破晓之际满朝文武都来为即将出征的将士们送行。少年作为郎官，尽职地守在宫门旁。官道边乌压压的跪了一地的人，一眼望去简直可称为门庭若市。
从陈妍的方向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但想想也无非就是敬酒、祝词之类的。不多时，百官又是一齐下跪，由公孙敖、公孙贺、赵信、苏建、李广分别担任中、左、前、右、后将军，李沮为强弩将军，咸属大将军卫青。众军浩浩荡荡集结于定襄，整装待发后将向匈奴全面出击。
换了岗，和同列的郎官们打过招呼，陈妍一个人默默地走回家。此时早已有人候在门口，见她回来忙不迭的迎人进门，接过对方手中的风衣口中絮絮叨叨着什么。
“阿诺不来了？”净过手，陈妍理着莫白的话。
莫白虽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但他却是陈妍的贴身侍卫，可谓是她的心腹。只是此人平常太过聒噪，让人没法接口，且如个老婆子一般整日担心她这、担心她那的。陈妍也曾因这扬言要赶走他，奈何这家伙去她阿姐那不知说了什么，使得阿姐亲自出面保人，这才让莫白在她身边留到了今天。
“三小姐说公子命她办事去了，主子一时半会儿还真见不到她。”
陈妍想了会，说，“那这事就先搁着吧。你谴人告诉她，我这些时日都不回去，让她自个小心些。恩……顺便让罗姜看着点，别闯祸了。”
“诺。”莫白甚是忠心，也不会问缘由只管领了命令去做。
自大军出征后，刘彻陛下整日里坐立不安，连折子也不批了，直接扔给御史大夫和太中大夫去处理，而公孙弘则继续生病在家休养。真正是两袖清风，不问世事。他这样倒是正合了刘彻心意。
不过这日子……陛下放下筷著，眉宇间拢起一道川字。春陀赶紧上前帮着斟酒，道：“陛下，可是忧心着前方战事？”
“前线有卫青在，朕倒是不担心。”多少年来，前方急急送来战报，说的都是卫青如何如何。一次次的胜仗、一次次的大捷，刘彻早已将卫青看作是战无不胜的战神！
“朕只是忧心于国库。”自元光五年伊始的财政雄厚，但因经过连年的征战，到现如今的处处节省。这战事还不知要用掉多少钱，如果不想点别的办法，再多的兵马也是无用！
沉吟了会，刘彻忽道：“我记得那个……陈、陈妍？对，陈妍。是从马邑来的？”
春陀应声，陛下搓着下巴点头，“马邑是个好地方，朕记得！那里有很多商人，朕还在那打了对匈的第一场仗。”
“是、大概是元光二年的事情。”
“是了！”刘彻又吃了几口菜，后让人将饭食给撤下去，“宣大农令郑当时……把陈妍和桑弘羊也给朕叫来！”
陈妍被一条口谕给叫到了宫中，连口热汤饭都还来不及吃上。莫白含着泪眼巴巴地往她怀里塞了几个热乎乎、白嫩嫩的肉包，嘴巴里一直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太过分了，公子不过一个士郎，还整日的宣啊宣，到底让不让人活了？！”陈妍看了看四周，内心哀叹着隔墙有耳。
她这‘公子’做得，也太没威严了！
一路紧赶慢赶地到了宫前，正巧遇见了同样赶来的郑当时。那胡子一颤一颤的，显然也是在来路上解决了饭食。
“郑大人。”
郑当时点头还礼，率先进了内殿，陈妍也紧随其后。待得二人行礼完毕只见得殿中已经跪着一个人，而皇帝陛下早已着好了正装端坐在御塌前，闭目锁美、神情肃穆。直到他们两人到了才睁眼，直瞪瞪地盯着他们。
……怎么觉得有些不妙……
少年没由来地觉得心里发慌、发冷，心里咯噔一声，只听得座上的陛下开口了——“大农令，近日可好啊？”
“回陛下……卑臣不好。”此时的郑当时已经四十好几，面色并不似其他官员般园福、反是平常人家的素色。
刘彻一听倒是来了些兴趣，“哦”了一声，音调在喉间不知转了几个弯弯，他看着座下的两人饶有兴趣道：“大农令有何不好之处皆可直说，若是合理，朕理应想办法为臣子排忧。”
“卑臣愧不敢当——”郑当时后退一步，高声道，“臣身为臣子，位居大农令之职，一直以来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私心！但是收效却甚微、让陛下、让天下人为止烦忧。臣无法做到理应尽的责任、臣——愧对陛下、愧对先皇！”
陈妍在一旁没有动作，刘彻瞟了瞟下方稍稍静默一会却是笑开了，“大农令言重了。你郑当时一直以来都是忠心耿耿、鞠躬尽瘁的，朕又怎会不知？只是也正如你所说、的确是收、效、甚、微！”
最后四个字咬得是极重，陛下一字一顿却是慢条斯理的语气让三人皆是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出了什么问题找上自己。
“我大汉自高祖起至朕今，白登之围一直是朕心头的一根刺！现在，朕又那个实力、兵力去保卫我大汉，让匈奴不敢再来犯！”
殿内的三人当即再度俯身行叩拜之礼、就像事先排演好的一样，动作整齐划一、口中大呼“陛下真乃古今明君第一人！”。
“可是，这军资国库，却让朕颇为头疼。想我泱泱大国，怎可拮据度日？！”
话说到这份上，底下的三个人也都不笨，自是都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而陈妍在听完刘彻的话后倒是松了口气。人家陛下要钱，那给他就是了，反正钱对她来说可是要比训练马匹要容易得多。想想上次的三十大板、少年每次见刘彻都会觉得身上隐隐作痛。
转念一想，陈妍脸色瞬间僵硬了……这郑当时是大农令叫他来没错，另一人她不熟却是见过，任职侍中的桑弘羊乃是陛下身边的近臣，听说是商人出身、才思敏捷，因而也能理解几分。但叫她来……少年眼角抽了抽，心中猛然蹦出一个想法。
反观桑弘羊，此时正是一副老神在在、气定神闲的模样，与其他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想了想，桑弘羊起身上前两步，对着陛下一拜，道：“陛下，卑臣有一计，可解国库空虚之急，但此计若要实施却是需要花上多年的功夫才能完成。”
刘彻满意地点头，他叫他前来也正是这个用意，他知道桑弘羊心中有大才，对方也没让他失望，“桑弘羊，有什么本事你就拿出来看看。实施不实施是朕的事情，你作为臣子便只管说。”
“诺。”他先是环视了一圈，而后正对着刘彻，抖了抖袖袍，做足了前戏。刘彻也不恼，好笑地看着他。
“我汉自高祖开国、吕后扶持、再经惠帝、文帝、景帝的养之于民，几代人的精心改革、休养生息、早已使国家安泰、风调雨顺，但同宗外戚之中却一直有奸人对皇位虎视眈眈。幸得陛下天威浩荡，前不久博望侯自外邦带回的物资已然十分丰富、补充国库已然有余。然、这对于拥有鸿鹄之志的陛下来说自是远远不够！则卑臣认为，诸侯之间是否可以稍作利用再予以恩典？据卑臣所知，淮南王刘安所属的领土九江、衡山、庐江、豫章四郡中的盐矿资源乃是十分丰富的。”此话一出，语座皆惊。
这淮南王刘安乃是汉高祖的孙子，且不说位高权重。就现今的形势来看，若想与其共同联手怕也是难上加难。诸侯与皇帝陛下之间本就存在着隔阂，更遑论是让对方将念头打到自己的领地之上了。若无万全的理由与能力，这想法是万万不能有的。
可现在不但有人有了，而且见刘彻声色不动无一丝反驳的意味，怕这位陛下也是一早动了这个念头，桑弘羊的言论是正对心思。
而侍中的一番话陈妍也算是明白了几分，也许平常的官员并不能理解，但同为商人的她用经商的方式去理解倒是明白了大概。打个比方：若陈妍是茶商，她买卖茶叶，那是从别人手里引进茶叶再卖出去好、还是自给自足，有一家自家的茶庄更好呢？答案不言而喻。
商人一向为仕官所不耻，桑弘羊将为商之道用于国家经济，确是令人敬佩。
“陛下，依卑臣之见，不若将盐铁经营掌握在国家手中，既稳固了政权、又促进了经济，可使国库得到充分缓解。只可惜、此方法实行起来时间过长，且诸侯王那……也是一道难关呐——！”说着，他顿了一顿，此时四周寂静无声，静得连呼吸声都觉得响，“陛下，正所谓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
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
却是令人激昂、使人动容。
“好！”刘彻显然十分高兴，当即拍了桌子站起身，脸上满是激动、欣喜之情。若能以这个形式发展，何愁无钱购置军械？又何愁民生用计？！他仿佛都能预见他的子民每个人都吃饱穿暖、春劳秋收、富土缭绕的场景。
“但这事却也正如桑弘羊所说、你们给朕记下了，过不了多久朕定会给你们一个大展宏图的机会！”
而三人暗地里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其实谁不知道，朝里的重大决策陛下与当事人都会事先商量好，随后再由大臣上表，陛下装作一无所知、臣子也装作一无所知。
“陈妍。”陛下金口一开，少年立刻将头又低了三分。
终于轮到她了……
“你这小子，怎的比公孙弘还小心谨慎？”刘彻摇头，颇有些笑意地看着行止亦趋的少年，“朕听说，你是从马邑来的？”
“回陛下，是。”
“马邑好啊，富饶得很。你原先是什么身份？”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显然是早调查了她的身份才让她来的。
陈妍摸了摸鼻子，道：“卑臣在马邑，有几处产业。”
“哦？”刘彻点头，又道：“那你不好好在马邑过好日子，来长安作甚？”
“回陛下，陈妍自小便听得书院先生的教诲，将来长大了定要报效国家、报效陛下。男儿志在四方，为陛下排忧解难是卑臣一生的理想！且家中尚有兄姐在，妍自是十分放心。”在外行走得多了，也知要拣好听的说，陈妍这番说得正是昂扬向上、大义凛然。
只是做皇帝的这话听得多了，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见陈妍顿时抬头，面上染了抹霞红，本就漂亮的眼睛此时更是透亮，倒也不禁多了几分欢喜。
“当年仆付举全部家财救国于危难之中、朕心甚焉。”
全部家财……陈妍面上一抽，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听。
“现如今，兵强却财乏、”刘彻斜眼看着陈妍，眼神颇具深意。
……这是准备……明目张胆地威胁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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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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