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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日，日头正好。初暖的光如一件披肩，拢得人全身都是一股暖洋洋的。陈妍今次将自己弄得很是清爽。头发用一支简陋的木簪给勾住，再冠入发冠中用以固定着，蓝灰的粗布衣裳，再着一双抹黑的布鞋。笔直着身子站在离宫门远一里处，静默地等着公孙弘。
宫门的侍卫打了个哈欠，见换班的人来了互相打个招呼便相携而去。远远的瞧见一辆车舆缓缓驶来，暖色的布帘遮得严严实实，似透不进一点风。车舆内不时传出一阵低沉的咳嗽声，声音苍老、压抑。几个侍卫都是有眼力的人，几人忙打起精神往一边退开行礼，马儿正眼也没瞧他们，晃着尾巴徐徐地驶向前。陈妍见着一身着土色官袍的白鹤老者，由仆人的搀扶下了马车，立刻上前将手搭在了老人的另一边。稍稍使劲，让对方更顺利地下了车。瞧着老人颜色憔悴，唇色发白的病态，摇头道：“师兄可要顾着身子，陛下还指着您为其排忧解难。”
公孙弘顺了口气瞥其一眼，沉闷道：“陛下乃古今第一人，老朽不过做了分内之事。”
一番话笑里藏刀，说得是滴水不漏。其实她不过随口一说，却不料对方这么较真。
倒是个说不起的。
陈妍暗自觉得没趣，但也不再多说，随着公孙弘入宫。
最近陛下时常待在上林苑中，也不知在忙着些什么。但从近日宫人的宣诏和国中军队的调动来看，也不难推测陛下接下来的行动。这个少年天子，在经过前几次的战役之后终于彻底按耐不住，要展开一场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了。
若成功。这必定会在史书上成为被后人称颂的一役。歌功颂德、千秋万代、万古流芳。他们，都将会被世人所仰望！
可若是失败了……无疑会被万人唾骂，死后也不得安生。
那可是匈奴，他们怎么敌得过？！
但很显然，现在的陈妍是没有心思去思考什么战争与否、名垂千古之事的。阔别八年之久的长安城，这片富饶安详中又隐着不知多少杀机的都城。多少人，没有死在卫国保家、却湮灭于那令人防不胜防的阴谋诡计之中？
压下心思，她的面上仍是挂着浅笑。人活着，便不得不戴上面具。
这日正巧刘彻回宫，据说昨个夜里便到了，还招了卫青、公孙敖等人前来。一群人在宣事殿内谈了一宿直至晨光熹微还未结束。而等刘彻宣了公孙弘进去，却是堪堪谈罢。公孙弘让陈妍候在外面，自己先提着衣摆踏步走了进去。少年低头躬身应诺，谦卑之资尽显。一阵脚步声呼啦啦地袭来，如脚下生风，轻快明辨。铠甲撞击发出的沉重之声一下一下彷如击打人心。一副铠甲在少年的身前顿了顿，“咦”了一声，稍稍驻足一会又走开。而陈妍由始至终都没有直起身来，一路恭敬地送走了一群大臣将军们。
“敢问先生可是陈妍？”从内殿走出一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
陈妍这才起身，冲那人点头。
灰白色的宽袖窄袍，有些发福的身材。来者对陈妍笑了笑，一双眼透着慈爱且睿智的光。陈妍也冲他笑，露出了几颗虎牙，倒是这一举动弄得对方一愣，随即又道：“先生随老奴进去吧，注意着礼节，万不可触怒了陛下！”乖巧地点头，两人一道近了内殿。
上前、拱手、跪地、俯身而拜。一室静悄悄的，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仿佛连跟针掉在地上都听得清。层层的压力自心中升起，也不知是这环境逼得人太过沉闷所致，还是那位帝王所散发出的王者之姿让人不由心生敬畏所致。
双手早已沁出了细密的薄汗，粘哒哒地贴在掌心，让人着实不舒服。
刘彻点头，看了陈妍半晌终于开口道：“先生起吧。”
陈妍心中原是暗舒一口气，却在听得刘彻的话语后不由皱眉，公孙弘和这位陛下是怎么说的？！他竟然……称自己为先生？！
不由得心下一紧，对刘彻又拜了一拜，道：“草民陈妍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彻紧然不语，又盯了她一会，接着道：“起吧。”陈妍这才敢起身，头却仍是半低着。
只闻头顶上嗤笑一声，刘彻却是意味不明的笑了。
“丞相说你是他的师弟，当年与他一块重修了《春秋》典籍。且说，你的阅历不在他之下，万不可以貌取人。”说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但声音中却难掩一丝疲惫，“不过朕现下看来，你还是个孩子呀！”
少年抿了抿唇不发一言，公孙弘则上前一步，道：“陛下勿怪，卑臣要不这么说，恐陛下不会关注于我这师弟。”
刘彻看了眼一直低眉顺目的少年人，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忽而道：“即是丞相力荐之人……不若，先由郎官做起吧。”两人同时应声道谢，刘彻见没什么事了便让他们下去，随即又想起什么，叫住了公孙弘，“丞相，你已年迈，现今长期卧病在床，不若好好休养着吧。”
公孙弘身子一顿，眼神变幻莫测，半晌才道：“臣、谢陛下隆恩。”
走在宫道上，前面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步履缓慢，试不试低头咳嗽两声。周围的宫人徐徐向老者行礼，复而又偷偷拿眼瞟着一直跟在身后低笑的人。
陈妍算不得丰神俊朗，更遑论风姿卓越了。但却是胜在那总是眉眼弯弯的笑颜，让人看着觉得亲切舒服。
“今日多谢师兄。”将公孙弘送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车舆，陈妍再躬身一拜。
老人呼出一口气，摇头。
“这几日若无事便到我府上来吧。你上任之前，也好教你些为官之道。”
陈妍低眉顺耳地模样使人产生这是个乖巧少年的念头，却是公孙弘深知对方的心思深沉，不为所动。
“师兄何不遣个人来教导师弟？这样也省了师兄许多不便。”
“我身边只余一弟子子谦可称得上是恭敬有礼、才思敏捷。可惜，子谦近日与淮南王府中的一位小姐相谈甚欢，此时正在对方府上做客。”
“是吗，真是可惜了。”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陈妍再不说话只退到一旁。
眼见着丞相府的车舆渐行渐远，直至拐角尽头消失不见，她方才收起那抹恭敬有礼的神色，眼中是一片晦暗不明。正打算走人，只听得一阵杂乱无章的驾马声嘶鸣着而来，伴随浑厚响亮的打马声。不消片刻，便已可见影影绰绰的身影。
尘土飞扬，马蹄踏在青石泥板上仿若震天彻底，直奔云霄。马头昂首，马蹄四踏，马尾律动。马身上是矫健雄伟的身姿，宽袖广袍随着动作大幅地摇摆，划出慑人的弧度。奔腾的气势气吞了万里山河，乃如天人之资。
陈妍皱眉，早早便退到一边的侍卫仍是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看着前面两人仿入无人之境一般进得皇宫。
“啧！又是这小祖宗！”宫门的侍卫碎了一声。
“不就仗着卫将军是舅舅、陛下是姨夫吗？！那也改不了他私生子的事实！”
“说什么呢？！不想要脑袋了？！”一声厉喝传来，众侍卫被吓得立刻噤声不再多言。
纨绔子弟、不成气候。
这事没在陈妍心中停留得太久，她现在可没心思去想这些，最先该关心的该是自己的温饱问题才是。
一大早的便起身收拾，之后再进宫面圣，这一早上忙下来陈妍早已觉着有些饿，如今对吃的念想倒是越发强烈了。仍是上次那家摊子，老板对她的印象极好，因而特意笑嘻嘻地盛了一大碗，还多放了些许汤料。
陈妍笑着接过，也不和他客气。
眼见着周围的食客越来越多，少年三两口地吞下馄饨，老板劝也不听。吃完，放下铢钱，临走了一段又快步折了回来，道：“老板的孙儿叫什么，兴许妍能见着。”
老板愣了一愣，“公子能出入相府？”
点头，“不难。”
老板立刻大喜过望，拜托她等会，自己转身去摊车那翻找着什么，不一会走回来将一包东西放在陈妍手上。
是个很简单的包袱，青花碎布胀得鼓鼓，也不知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老板不好意思地挠头，一双手在围布上搓了又搓，这才道：“公子别见怪，我那孙子……有时逢年过节也不一定回得来，相府又那么严，小老儿也进不去。你瞧，这刚过年那孩子也没回来……”
他没说完，陈妍却是明白了，点头道：“老板放心，妍定送到。”
“哎！谢谢公子！我那孙子叫罗姜，麻烦公子了！”
陈妍摇头让老板回去，而自己则拾掇着包袱前往丞相府。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往前走着。
这天气，倒真适合午睡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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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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