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泊身

　　墨林镜招手让书僮金铃子过来：“颜旺捧着的小食，你把咸口的都送到宣公子房里去，甜味的由你和颜福他们分了。”

　　金铃子虽是书僮，但自小跟在墨林镜身边，倒也抵得半个管家，是以颜旺等人都很敬他。苦力的事哪轮得着他做，墨林镜的命令发下来，一旁的颜兴就凑上前：“铃子，我帮你送上去，你看你腿那么短，奔波一天一定也累了。我比你大，多跑跑不辛苦什么，你歇着吧。”

　　虽然知道他是好心，但金铃子有些气鼓。这个颜兴哥真不愧是出了名的蠢愣，人人知道他心好，但那张嘴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啊，行啊，那麻烦颜兴哥了。送完东西，顺便去街角帮我买个烤地瓜吧，刚刚过来的时候闻着怪香的。”

　　“哎，那哥去了，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颜福和颜旺偷偷憋笑，知道这是金铃子又在捉弄颜兴。这个季节地瓜都还没下来，哪里来得烤地瓜啊，颜兴此去定是白跑一趟。

　　众人落座，宣子英手里擎着糖画手不知放哪儿才好。金铃子笑着说：“宣公子，将东西交给我吧，我给您放到屋里去。”

　　“那就麻烦小哥了。”

　　墨林镜斟酒与他：“你不必跟他们道谢，这些杂事本就是他们该做的。”

　　空手而归的颜兴悄悄在金铃子身旁落座：“抱歉啊铃子，我没找到，等明天我起早再去找找看。”

　　“不用了，不想吃了。颜兴哥帮我把虾壳去了吧，我每次都弄不好。”

　　墨府规矩，饭桌上无大小，主仆开怀闲谈畅饮也是常有的事。墨林镜瞧着那边的热闹，打趣说：“颜兴啊，你对金铃子可比对我这个主子上心多了，可没见过你帮我剥过虾。”

　　颜兴一边剥虾壳一边憨笑着说：“我弄的东西主子您也看不上不是，铃子这个豆芽菜的身子，不多吃点怎么长得快？”

　　金铃子脸色刷的就绿了，颜兴又一次戳了他的死穴。一张娃娃脸外加微矮的个头，不知道的人总会误以为金铃子只是十三四的少年，殊不知他已经二十冒头了。矮、小、弱这三个字除了墨林镜，其他人在他面前是万万说不得的。恨恨地咬着虾肉，金铃子瞥了撇颜兴，心中着恼，这个傻子活该被人捉弄，累死他算了。

　　墨林镜一脸促狭地等着看颜兴的笑话，筷子往碟里一戳，就听见轻轻的‘哎呦’一声。筷子夹到了递虾肉到他碟里的宣子英的手。

　　子英讪讪地收回手，有些迷惑地解释道：“你说你想吃。我剥好了，吃吧，不够告诉我一声，我接着剥。”

　　见颜旺他们都笑起来，宣子英才明白刚刚只是墨林镜在跟下人们开玩笑，不好意思地跟着笑起来。

　　金铃子解围说：“宣公子有所不知，我们主子素来喜洁，像这种需要去壳去骨的东西，除非事先处理好了，否则他是不吃的。别人剥出来的，主子更加不会碰、碰······诶？”

　　那面说着不会碰，这边墨林镜已经把虾仁放进嘴里了。“味道还算不错，一会儿去给后面大厨些赏钱。诶呀，我这书僮跟我久了，有时顽劣喜欢说些玩笑。宣兄不要在意，我怎会是那等兴情古怪的人，你说对吧？”

　　这——回答‘对’与‘不对’都不恰当，宣子英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热热闹闹地吃完一席，墨林镜道：“宣兄，你的房间是天字一号，就在我的隔壁。一会儿颜福会给你领路，需要什么东西，只要告诉他就可以了。”

　　宣子英连忙起身：“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墨兄再三破费，在下已经十分过意不去。我只住通铺就可以了，出门在外，不用太过讲究。”

　　墨林镜冷了脸：“难不成宣兄依旧对我有所成见，不然为何不肯接受我的好意？罢罢罢，亏我还当你是个真心的朋友，想来是我看错了人。”

　　宣子英被他说得一脸愧色：“墨兄息怒，是宣某不识好歹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以后都依墨兄所言定不违抗就是了。”

　　墨林镜脸色缓和下来：“既然宣兄这么说，咳，借着这个机会，不如你我兄弟更加亲厚些。宣兄觉得单为你准备房间过意不去的话，不如你搬来跟我同屋。让店主加张床而已，你我兄弟秉烛夜聊岂不有趣？”

　　宣子英刚刚答应为他是从，这就反悔太不妥当，只好点头应诺。

　　从小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突然房间里多出个人来，宣子英有些睡不着。

　　“墨兄，我们明天去哪儿啊？”

　　“马若是休整好了，大概明天就能到相州。不晓得你去没去过，相州虽然不大，但是是个有趣的地方。当年我随父亲兄长经商历练，第一次采办香料的地方就是相州。”

　　“香料啊，这种女人家用的东西我不太懂。”

　　“明天要是到得早，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只是那的香料算不上顶好，但胜在种类齐全。最为有趣的是在那里见识到的一种生香屧。”

　　“那是何物？”

　　“只是一种鞋子，鞋跟处有一个可活动的小屉，内盛香粉，鞋底雕出镂空的梅花拿网纱衬着。女子走路的时候，鞋里的香粉就从梅花漏出来，一朵朵梅花印在地上，所谓的步步生香。只有这等盛产香料的地方，鞋匠才想得出这等巧样。”

　　“真有趣，这个从来没听说过。”

　　“也难怪你不知道，即便是在相州也并非所有人家都穿得上生香屧，只有官宦大富人家的夫人小姐才买得起。”

　　“墨兄，我有一事不懂，可否问你？”

　　“宣兄请讲。”

　　“你既有文采又有武功，为何不在朝廷谋上一官半职？”

　　“我不喜欢被人束缚，经商行商四处游走逍遥总比困在芝麻大的地方劳心劳力强。宣兄呢？”

　　“我？我又何尝不想去考取功名，只是没有那等才气。曾经跟父亲提过，他——不让我去丢人，就作罢了。明天还要上路，墨兄我们睡吧。”

　　墨林镜知道这是说到他的痛处了，不再说话，熄灯休息。原先自己只知道宣子英在宣府不得宠，但到这等地步也太过可怜。丢人显眼这样的话那是个父亲该说的，宣御史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圆滑周到，没想到持家却是如此偏颇，真是怪道。

　　阳光爬进屋中，晒得被子暖洋洋的。墨林镜和宣子英一直睡到自然醒。林镜清楚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监视自己的行动，既然此行表面上是去经商，那就不急着赶路，用宣子英这个游伴做掩护，边玩边走才是恰当。

　　金铃子已经伺候着墨林镜梳洗好了，宣子英依然攀着被子会周公。连日紧张，忽然放松下来，睡得一塌糊涂。墨林镜立在床边轻声唤他：“宣兄，宣兄——日上三竿，该起了。”

　　子英沉在睡梦里，恍惚以为自己仍在家中，睡得正香甜，就梦见一只乌鸦站在床头朝他叫个不停。手在床上胡乱摸索，抓到个枕头丢向墨林镜。好在是绣枕而不是瓷的，墨林镜轻轻将它接住。知道宣子英是睡迷糊了，伸手推推他的肩膀：“宣兄，该起了。”

　　忽然被人碰到，宣子英坐了起来，发呆地看着墨林镜。眨了眨眼睛，这才缓过神来：“墨兄？啊，我是不是起晚了！愧疚愧疚，我在家中都是一个人过，疏散惯了。还墨兄先下楼，我稍后就到。”

　　“宣兄不必太急，我把书僮金铃子留下伺候你。”

　　“不必不必，我自己就可以了。”

　　“既然宣兄坚持，那我们就在下面等你了。行李已经担下去，床铺店家会整理，你不用收拾。”

　　一边洗漱，宣子英一边责备自己：“该死、该死，这刚一起上路就拖累大家，我以后可不能再睡得那么瓷实了。”

　　虽说大家都起晚了，但也还算是早上。想着刚起的人没多大胃口，所以店家准备的都是清淡的饮食。宣子英为着节省时间，吃得快了点险些噎到。墨林镜忙倒茶给他顺气：“慢点吃，不急赶路，大不了在这儿多住一天。”

　　早上耽误的时间其实不多，等安顿好起身时天光正亮。今日轮到颜兴赶马车，墨林镜知道他素来毛躁，特地嘱咐他慢慢前行，不可在城中疾驰。

　　潞州一无特产二非名地，城中虽然不大，但是白日里街上也很是热闹。宣子英撩起车窗上的挡帘朝外面张望，马车行到城西的时候忽然听到女子哭喊声。虽然不知是何事，但揣测也知定是女子受了委屈。那一般行侠仗义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子英忙让颜兴停车。

　　“兴大哥，烦你把车停一停，我下去看看。”

　　颜兴转头看墨林镜，墨林镜点了点头。子英跳下马车，循着哭声跑去，墨林镜跟在其后，但不像他那般紧张，依旧是偏偏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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