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痕踏雪，深宫泪

　　第一章
　　第一回
　　几天前的素雪还没消融，映着月光，白皑皑的照得紫禁城如同白昼一般，夜来的朔风又把满地的残雪吹冻了，踏上去只是簌簌地作响。
　　清和殿内一阵肃穆，皇太后齐蒙敏佳倚坐在龙踏上，贴身侍奉安姑姑站在一旁：
　　“新帝登基，外面朝臣可有议论？”皇太后齐蒙敏佳眉头微皱的问
　　“怎么能有呢？太后您多虑了！”安姑姑语调平缓的答道
　　“本宫还是不放心啊！先帝祭期一过，就立即登基吧，坐上了龙椅本宫才能安心啊！”
　　安姑姑笑而未言，递过一杯清茶，皇太后齐蒙敏佳接过茶，抿了一口，继续说：
　　“有些人是留不得的”
　　“是，太后有何打算？”安姑姑应了一声问
　　“本宫就借新帝的名义除了不该留的人吧！”皇太后未再说话，眼前的杀戮却一点点靠近。
　　先帝三月前驾崩，但遗诏却是两天后才公之于天下的，新帝何人自然引起了群臣的猜忌，这也是皇太后齐蒙敏佳的心头事，为了让自己儿子宇文殇即位，她是能做出任何事的。
　　灰暗的天渐渐带起晓色来，东方的淡蓝处，也涌出了几片桃红色的云来，天上的残星，也都已近收藏了影子。
　　京城内街，大将军府看起来如往常一样安和，只是此时坐在内室里的大将军欧阳武轩却陷入沉思，先帝驾崩，祭期很快就过了，新帝也即将登基，到时候就是一场噩梦，他深知自己难逃一死，但是他要以何种方式死呢？他死后欧阳府又要遭到怎么样的处置呢？还是欧阳武轩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
　　“枉做先帝重臣，终究还是小人的得志啊!”欧阳武轩绞着心自言自语的说，一抬头，看见夫人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前正望着自己，
　　“夫人”欧阳武轩轻轻地唤了一声
　　“老爷”欧阳夫人欲言又止，她嫁进欧阳府那一日起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狡兔死，走狗烹，位列朝臣也位列在生死表上，不知那日，就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我愿随老爷而去，可是雪儿还太小了，她不至于”欧阳夫人突然哽咽的说
　　“也未必会”欧阳武轩话未说完，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送雪儿出府”欧阳武轩忽然笃定的说
　　“出府？送去那儿呢？”欧阳夫人踌躇的问
　　“来不及想那么多了，从先帝驾崩之日起，欧阳府就日夜被人监视着，寸步难行，今日新帝登基，才有机会送雪儿出府，无论去哪儿都比死在欧阳府好”欧阳武轩来回在内室踱步，他必须要想一个送欧阳雪儿出府的万全办法。
　　欧阳雪儿正款款的向内室走来，大病初愈，神情还带些勉强，小丫头玉儿扶着她，低声的说：
　　“小姐慢些走吧，身体吃不消了”
　　“我走的还快吗？”欧阳雪儿笑笑的问
　　两人还未走到门口，欧阳雪儿就见父亲的心腹侍从急急的从外面跑了进去，欧阳雪儿顿了一下，心里的不安让她也立刻紧张了起来，这段时间欧阳府发生的事虽都在暗地里，但欧阳雪儿还是察觉的出异样。
　　“老爷，圣旨到了”
　　欧阳武轩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宇文殇这么等不及，登基之日就要置他于死地。
　　“阿玛？怎么了吗？”欧阳雪儿踏进内室犹疑的问
　　欧阳武轩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儿，心里不禁有种决绝的、悲凉的感觉，泪水也顺势滚落下来
　　“老爷，您这是！”站在一旁的玉儿吓坏了似的问
　　玉儿和欧阳雪儿年龄相仿，是欧阳夫人在拜庙的途中捡回来的，虽然身为欧阳雪儿的小丫头，但也是当做女儿一样养着的。
　　欧阳武轩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个念头，
　　“玉儿，你可愿意代小姐而死？”
　　“阿玛？您这是在说什么？”欧阳雪儿惊异的说
　　欧阳武轩并没回答，而是直直的看着玉儿，这对于他来说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定当以命想报”玉儿年岁不大，但甚有侠女豪气，她虽然不清楚欧阳府现在的处境到底有多糟，但她知道此次欧阳府定是凶多吉少。
　　“老爷，出去接旨吧，香案也已经摆好了”侍从提醒说
　　“雪儿”欧阳武轩一手拉住欧阳雪儿，一手拉住欧阳夫人，老泪纵横，三个人此时似乎都看到了欧阳府未来的命运
　　“快，玉儿，快和小姐把衣服换了”欧阳武轩马上镇定了下来，现在还不是可以感伤的时候，他必须亲眼看见欧阳雪儿离府
　　欧阳武轩转身对身的侍从说：
　　“你跟了我这面多年，却要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是我对不住你”
　　“老爷，您这是折杀了小的了，当年若不是老爷把我从鬼门关里就出来，现在还哪能有小的呢？”
　　“我还有一事相求，你一定要送雪儿安全离府，欧阳家唯一的血脉就托付给你了”
　　“老爷”欧阳夫人早就哭的泣不成声了
　　“快走吧”欧阳武轩甩了一下袖子，狠狠地说，刚刚换好衣服的欧阳雪儿还没来得及和阿玛，额娘说最后一句话，就被侍从拦腰抱住飞似的从内室冲了出来，向后门奔去。坐在马背上的欧阳雪儿已经望不见欧阳府了，但她耳边欧阳府上下的哀嚎似乎听得更清了，她看得见欧阳府遍地尸体的狼藉。
　　欧阳雪儿和侍从径直向西门而去，出了城门，两个人也丝毫没有逗留，连着两天，到了“秦安县”时，侍从骑在马背上隐隐的看见了把守城门的官兵和往常不同，城门外还张贴着一张通缉令，侍从停住了马，没再向前。
　　他知道，欧阳府一定是满门抄斩了，留在心里最后的希冀也消散了。
　　侍从略有迟疑了一下，就立刻调转马头，向城外的树林骑去，进了树林深处，侍从侧身下马，扶住了欧阳雪儿，欧阳雪儿连着两天的奔波，再加上大病初愈，此时脸色苍白的吓人，早就没了往日欧阳府小姐的从容。
　　“小姐”侍从唤了一声
　　欧阳雪儿木然的站在那儿，眼睛失神的望着侍从
　　“小姐，您现在是欧阳府的唯一血脉了，您不能不振作啊！”
　　“阿玛、额娘都死了是不是？玉儿也死了，是不是？”欧阳雪儿好像拼尽了全力似的问
　　侍从点了点头
　　“秦安县门外张着的应该就是抓捕我的通缉令，我是老爷生前最得意的人，如今欧阳府满门抄斩，我却不见了，他们自然不能放了我，可是，他们不知道小姐你还活着，玉儿已经代小姐死了，一个小丫鬟，朝廷是不会再追究下去了，但是我不然，朝廷是不会放过我的，小姐再和我在一起，就枉费了老爷的心意了，我和小姐就此作别了”说完，侍从就飞身上马
　　“你去哪儿？”欧阳雪儿着急的问
　　“让他们抓住我，欧阳府案就算了结了，小姐才能早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你要去”欧阳雪儿几乎带着哭腔的问
　　“小姐，欧阳雪儿已经死了，你和欧阳家再没有联系了，小姐，保重”话音未落，侍从就驰马扬鞭而去。
　　欧阳雪儿知道，不久，欧阳府最后一个人也死了。而欧阳雪儿早就死了，活着的不过是一个躯体而已。
　　她唯一想不通的是，阿玛到底犯了什么罪，尽然使整个欧阳府遭受了灭顶之灾，谋朝篡位吗？阿玛绝不会做那种大逆不道之事的！那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阿玛！会是谁呢？突然间，欧阳雪儿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不知又过了多久，欧阳雪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但收拾的却很干净。
　　“姑娘，你醒了？”循着声音，欧阳雪儿看见一个年岁和自己母亲差不多的妇人正柔和的问自己话，欧阳雪儿强撑起身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妇人忙一把扶住了她说：
　　“姑娘，快躺下吧！看你的样子是逃难的吧！幸好我今天回城走了近路，才瞧见姑娘的，不然，可就得苦了姑娘的！”
　　“是您救了我？”
　　“谈不上救不救得，姑娘眼重了，姑娘是哪里人啊？从哪儿来啊？父母可在？”
　　欧阳雪儿听妇人这么问自己，忙闭上了眼睛，生怕流出眼泪来，可是闭着的两眼角上，尽是流着的冰冷的眼泪。妇人见状，慌了神的问
　　“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无父无母，没人再管我了”欧阳雪儿强忍着泪说
　　“真是可怜了姑娘了！”妇人满眼慈祥的说“姑娘也饿了吧！快喝点儿粥吧！”说完，妇人就递给欧阳雪儿一大碗粥，欧阳雪儿已经几日没有进食了，接过粥几口就喝的个干净
　　“别忙，慢慢喝，家里有的是，妇人见欧阳雪儿狼吞虎咽的样子一边在旁安慰着说，一边又给欧阳雪儿舀了几碗粥，妇人看她吃的正好，就欲转身离开，欧阳雪儿却一下子站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着说，
　　“大娘，您收我为养女吧！我做牛做马，只要您愿意收留我！”
　　妇人显然吓了一跳，忙想搀扶起欧阳雪儿，熟料，欧阳雪儿含着眼泪却是不起来
　　“大娘家也不富裕，恐怕养不起你的！”妇人多少有些为难的说
　　“您只要收留我就千恩万谢了，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呢，我真的是无路可走了！您行行好吧！”
　　欧阳雪儿哀求着说
　　又有谁能想到，几日前她还是将军府的大小姐！
　　妇人犹疑了一下，见她又确实可怜，就说到：
　　“姑娘，你起来吧，别跪坏了身子，我就收你为我义女吧，该着我和你有这样的缘分。”
　　欧阳雪儿听妇人这么说，忙要磕头谢恩，早被妇人一把搀住了，扶了起来说：
　　“我丈夫两年前过了世，我膝下也没有子嗣，以后你就是我亲生女儿了，你就喊我娘吧！”欧阳雪儿忙点了点头
　　“可是，姑娘有名姓吗？”
　　“没有姓，我自己给自己取了个贱名叫雪儿”
　　“雪儿，挺好的一个名，我嫁过来就随了我夫家的姓，你就随我的姓吧！以后就叫秦雪儿吧！”
　　“是，娘”欧阳雪儿忙应了一声说
　　“我平时都在街上卖一些吃食过活，等你病好了，就和我一起去卖吧！咱俩也有个照应！”
　　“娘今天不去卖吗？”欧阳雪儿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这不是在城外遇见你了吗？今天晚些在去！”妇人带着笑说
　　“我今天就陪娘一起去吧，我吃饱了就有力气了！”
　　“那怎么能行呢？你今天可是晕在了外面，总要歇两天的！”妇人不放心的说
　　“我那都是饿的，吃了这么多饭，自然是有力气的！”
　　妇人见劝不住，有看她似乎真没什么事就答应了下来，欧阳雪儿此时急于知道侍从到底怎么了，她不希望他也是死了，那是她唯一的依靠了，只要人活着的，欧阳府就没算彻底的没落。
　　刚到街市上没走多远，欧阳雪儿就见着了一张皇榜，上面写着：
　　殿阁大学士慕容恒申平叛逆贼欧阳武轩有功，现加封一等公。
　　瞬间，欧阳雪儿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听自己的使唤了，不住的抖着。
　　会是谁害了自己的阿玛？在无旁人了，定是慕容恒申。欧阳雪儿知道自己的父亲是锦亲王的亲信，而慕容恒申是太子身边的人，皇上刚刚登基还不敢这么快清楚老臣，这么等不及的人一定是慕容恒申，先帝在世时，慕容恒申就曾经弹劾过欧阳武轩，奈何，欧阳武轩深受先帝信任，弹劾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一定是恨毒了阿玛才会这么卑鄙的，欧阳雪儿心里默默地想
　　“谋逆可不是小罪啊！”
　　“欧阳一家可是满门抄斩啊！没一个活口”
　　“听说，一个侍从跑了出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在安和县被抓了，当天就斩首了”人群里发出啧啧的声音，大家的讨论还在继续，诉说着欧阳府被抄斩时的惨状
　　他怎么是在安和县被抓的呢？欧阳雪儿略有疑惑的想着，两个人明明是在这儿——秦安县分开的，欧阳雪儿很快明白了过来，他无非是担心官兵的继续追查，他死在了安和县，让所有人都知道，就只有他一个人跑了出来，并且死在了安和县，欧阳府的谋逆案终于就这么结束了。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最后的斜阳透过静瑟的空气照在了那张黄榜上，欧阳雪儿仿佛看见了慕容恒申那副得意丑恶的嘴脸，她发誓：她定要慕容家血债血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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