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一路很顺利，公车不挤，地铁有座位，电梯口也没再遇到黄皮条，公司的门已经开了，大敞着，保洁员正在拖地。

　　“林小姐，怎么这么早啊！”保洁员看见我进来便热情地打招呼。

　　“你可比我还早呢，辛苦了！”我说道，我虽没什么精神，但却不想冷了人家问候的心。

　　“林小姐就是体贴人，随便说句话都比火炉子还让人觉得暖和呢。昨儿我还和我那搭档说来着，说咱们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里头数林小姐最和善了，从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性情温柔不说，也尊重我们。可不像有些人似的，只把我们当垃圾桶吸尘器抹布扫帚什么的差不多。”

　　“我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好。”

　　“这人啊是好是坏还就得别人说，自个人说了不作数的！”

　　“......”我歪了歪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径自奔自己的办公室去。打开门，一个人都没有，安静极了。我把皮包放在桌子的一角，坐到座位上，然后长嘘了一口气，正要庆幸一下总算没有遭遇黄皮条时，黄皮条就推开门走了进来。我忍不住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真是个没礼貌的下属，敢放上司的鸽子，你不要命了？”他走过来，两手插在裤袋里，斜倚着格子间的隔板用探究的目光望着我说。

　　“不要了，你杀了我吧。”我说道，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他离我实在太近了，这使我很不舒服，所以我只好站起来以便能离他远一点儿。

　　“林可嘉，是什么让你这么傲慢？就因为长得漂亮又有几分才华？”

　　“你先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这么强势？你约我我就得赴约？就因为你是我的上司？还是因为你根本就是个自以为是的超级自恋的男人！”我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然而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什么而生气。昨晚就已蓄积在心里的想要把自己撕毁了重新为人的力量此刻更是以不可阻挡之势发作起来，我只不停地对自己说让那个所谓的温柔和善大度包容的林可嘉见鬼去吧！

　　“我可是一直听人说你性格最好，顶和善的，又大度，”黄皮条错愕地看着我，“看来人言实在不可信！”

　　“......”我没理他，懒得理。

　　“不过，我这么说也可能有点儿以偏盖全了，性格再好的女人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看来，你昨晚的约会不怎么顺利啊！”他继续望着我阴阳怪气地说。

　　“......”

　　“能问一下你昨晚是和谁约会么？”

　　“商纣王！”我胡乱答道。

　　“这么说是个残暴的男人！不会是你原来的老公吧？我可听说了你们昨天下午在振邦地产遭遇了，咱们的案子现在是握在他手里的。”

　　“......”听他这么说我并不惊讶，虽说不过是昨天下午才发生的事，然而晨晨既是知道的余桐会不知道？余桐既知道了全公司会不知道？所以黄皮条知道了一点儿都不奇怪。

　　“......”

　　“昨晚真是为了他放我鸽子的？难道是为了我们的广告案奋勇牺牲了？真是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应该褒奖你呢！”他说，明显是在说反话。

　　“你这种职位的人应该恨忙吧！我怎么看你很闲啊，你的时间好像多得用不完！”我愤愤地说。

　　“我有没有时间要看对谁，对什么事！对你我永远是有时间的，别人就难说了！那个，今晚你总有空了吧？”

　　“有空！”

　　“那今晚咱们一起吃晚饭吧，然后......”

　　“不去，也没然后！”我说，拒绝得干脆而生硬。

　　“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对你有兴趣！我终于遇到对手了，男人和女人的游戏就应该是这样的，充满挑战才富有刺激性，我喜欢，真的很喜欢。所以我是不会放弃的！”

　　“你知道么？你这种行为已经构成性骚扰了，我完全可以向公司高层投诉！我甚至有权利对你进行司法起诉！”

　　“当然可以，你的确有这个权利。但是喜欢你也是我的权利，我认为我们两个的权利都应该得到保障才对。如果我喜欢你是罪过的话，那喜欢月亮也是罪过了！”

　　“你明知道，女人和月亮是两码事！”

　　“就是一码事！漂亮女人就像是月亮，我们因为喜爱和仰慕而多看几眼，说几句亲近的话，这也是罪过了？谁不渴望亲近美好的人呢？难道你就从来没渴望过美好的事物？”

　　黄皮条的话触动了我的敏感神经，因而立刻耳热心跳起来，直觉得无地自容了。可不是么！他这个就算性骚扰的话，我昨晚的行为又算什么？总之我有什么脸面在这儿指责黄皮条呢？人家可是既没动手也没动脚，只不过动了动嘴巴，而且还不是像我那样的动嘴巴法。然而黄皮条的言行在我眼中已是不堪的了，那我的言行在康宁眼里岂不是更没样子了？我的五脏六腑不禁都纠结到一处了，疼得要命。完了，我想，在康宁那儿我是再也找不回尊严来的了。而我这样想时我感到自己都要虚脱了似的，人都站立不稳了。

　　“可嘉，你怎么啦？你不舒服吗？脸色怎么突然这么不好了？”黄皮条看情势不对忙紧张地问，“千万别晕倒啊！不至于吧，就因为我说了几句话？”

　　“......”我虚飘飘地坐到椅子上一言不发，我想我的脸色一定苍白极了，一夜没有睡好，加之五脏六腑都在痛。

　　“好好好！你不愿听我就不说了，你平静平静，我去给你倒杯水！”黄皮条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动作也还算大方，并非猥琐的。

　　我虚飘飘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黄皮条端了一杯水来递到我手里，“可嘉，你身体好像不大好啊？怎么搞的，是没有休息好还是......”黄皮条收起了一副色鬼相，有几分同事的模样了，关心也并不显得虚伪，反而让我颇感受到了几分真诚。

　　“我没事，请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好么？”我说，用近乎祈求的语气。

　　“好，好的！你休息一下，我先走了。如果你突然觉得哪里不舒服想去医院的话随时叫我，我就在办公室！”

　　“谢谢！”我说，并非带着反感的情绪，而是也颇有些诚意。

　　黄皮条走了，我坐在办公桌前发呆，直到大家都陆陆续续地来了，办公室开始变得嘈杂起来时，我才去想工作的事。都市桃源这个案子我看我是不能再做了，无论振邦地产的答复是什么，我都不想再留在这个小组了。我不想再跟简辉打交道，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见他，对于他我是越来越觉得疏远和陌生了，就连记忆中曾经对他有过的情感也变得越来越模糊，模糊到已经完全分辨不出当初的模样了。对简辉的这种感觉就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就像此刻，我忍不住一遍遍地想，这个人真的是我曾经那样深爱过的人么？这个人真的就是我当初为自己选定的人生伴侣？那时的我难道是个瞎子么！

　　我写了两个小时，写了撕，撕了再写，总算写出了一个申请调离都市桃源组的报告。写完之后，我没有立刻给黄皮条送去，而是翻来覆去地看，一边看一边想黄皮条会如何处置这份报告。我不禁想起我们第一次交给他的那个都市桃源的策划案，他将它往桌上摔了有好几次吧？又在手里乱扬了一气，不知道这份申请报告会不会遭到同样的命运。但是不管怎样，我总得试试运气。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黄皮条的办公室，把我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写好的报告交给了他。

　　“感觉好些了？”他一边接过申请报告一边问道。

　　“好多了！”我说。

　　他低下头翻了翻报告，又认真看了一会儿，二话没说，提笔就在上面签了大大的同意两个字，又在下面签上了他的名字。然后随手抓起桌上的一叠资料递给我：“刚接到的新案子，你来做吧，组员你随便挑。”

　　我站在那儿半天没动，也没去接他手里的资料。我没想到黄皮条会这么爽快地在报告上签字，而且竟然还让我负责新的案子。我不知道这是他公平的处理还是给了我额外的关照，我不想他关照我，不想欠他什么。可是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这样做是在照顾我，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不是。我想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办，于是只有站着不动。

　　“以为我给你特殊照顾了？不想接受？怕我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黄皮条不愧是黄皮条，一眼便看穿了我的心事。

　　“......”

　　“放心，我没那么卑鄙。你是闲话听得太多了吧？传言那玩意儿不可不信可也不能全信！我这个人一向把私人生活和工作分得很清楚，从不以权谋私，更不会公报私仇。所以，这个案子你就放心接吧，也放心做你的组长！”他一边说一边将新案子的资料扔到靠近我的那个桌角。

　　听他这么说我，我倒是相信了他并没有特殊照顾我，不过，他的话却让我感到很惭愧。毕竟，都市桃源的案子是我从头负责的，如今不上不下地吊在那儿，我就不管了。我是遇到了简辉，但那是我和简辉的事，是私事，我不应该因为这个影响我的工作。我自认还算是个有责任感的人，却也在这样的时候选择了逃避。我想如果换做是黄皮条绝不会像我这样感情用事的。想到这里，我不禁努力鼓了鼓勇气，“要不，振邦地产那边我再试试？毕竟，那个案子我最熟悉，都到现在了，交给谁呢！”

　　“那个人......就是你前夫到底怎么跟你说的？”黄皮条突然问道。

　　“说他们要研究研究！”

　　“就一句话？”

　　“是，不过......”我在矛盾中挣扎了两秒钟，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昨晚约我一起吃饭，说是要跟我商量广告的事！我没同意，只说同不同意那个案子随他们的便！”

　　“他忘不掉你吧？离了婚才发现还是原来的老婆好是不是？”

　　“......”

　　“不去就对了！他还真是下作！虽说男人都好色吧，但总要讲究些！我也好色，可我不会像他这样敲诈女人！”

　　“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有个思想准备，恐怕他们研究不出什么结果来......”

　　“那就让他们研究！不用巴结他们！你越是追着他们他们越是拿着，好像广告生出来的利益是给我们生的。那样的案子，他们只要扫一眼就该点头的，他们再找一千家公司也难再做出那样的了。总之不用理他们！他们接受了是他们识货，不接受损失的也是他们！都市桃源的案子先搁着吧，他们有了答复再说，谁也不用再打电话去问，你跟你的组员们传达一下我的意思。至于你还是开始着手准备这个新案子吧！如果你愿意也可以用原来的几个人！”

　　听黄皮条这么说，我才把资料拿了起来。

　　“对了，昨晚你没和他约会？那你和谁约会了？”他突然问道。

　　“......”我看了看他，对他的询问未置于一词，转身默默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从黄皮条的办公室出来以后，我突然有种感觉，觉得公司高层没有因为他私生活的不检点而把他开掉是明智的。

　　我当然不想抛下我原来的组员，回到办公室后，我把他们三个叫在一起，问他们愿不愿意加入我的新小组，他们都说愿意。不过他们同时追问我都市桃源的案子怎么办，我说不怎么办，先搁着吧。就这样我们很快就投入到对新案子的筹备工作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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