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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烟火】
平生最羡是，烟火人间。温言原以为自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实际上呢？呵，她笑得浅淡，是谁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过日子罢了。
再重逢
温言在小厨房门口的合欢花树下坐了下来，这时刻院子里安静得很，就连最喜静的丫鬟秋秋都到前厅去了。他的魅力果然大啊。温言在心里叹气，心口流淌过一丝难以名状的陌生感情来，是欣喜？是失落？抑或二者都有，她自己也不清楚了。
初夏的阳光不是很强烈，合欢花开得稀稀疏疏，一片淡粉色，隐在绿色的叶间，朦朦胧胧的就像她绣的手帕，那上面是一模一样的花色，可是想要送的那个人却怎么也送不出去了。
“温姑娘，老爷夫人喊你去前厅用餐了。”秋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温言后面，出声提醒。
温言纹丝未动，就像一幅秀丽的美人像，合欢飘落了下来，落在她新裁剪的天青色旗袍上，丝丝飘絮，愁思缠绵。
萧伯鸾站在回廊上，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一个安静温婉的美人静坐而思，眉宇之间透露着点点哀怨，玻璃翡翠的耳珠折射到阳光正好刺了他的眼，他偏了一下头，这才迈出了步子。硬邦邦的长筒靴踩在地上，一路碾碎了无数的合欢花瓣。
“少爷！”秋秋怯怯开口，温言还是没有动，只是身子细微地晃了晃，弱柳扶风，大抵说的便是她了。
而此刻的温言只觉得全身都紧张了起来，如芒在刺，甚至不能呼吸。
“这个家里没有少爷，知道该叫什么吗？”他的声音一点都没变，就像走的那天一样，只是少了一点哭腔。
温言听出了秋秋声音里的颤抖，这个可怜的女孩，为什么要成为她可怜的传话员，一定是被吓坏了吧。
“是，萧……萧长官。”
秋秋走了，步子很小心，片刻之后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你……”温言听到他开口，却不是自己想听的话。
“父亲母亲喊你吃饭了。”他抬手，打算替温言接下飘落的合欢，却被她灵巧地躲开了。
“鸾哥哥！”
温言的目光是那么炽热，好像初夏里的一团火，一瞬间这个院子即可化为灰烬。
萧伯鸾没有回答，因为这时候从回廊里跑出来一个女孩，白净的脸庞，化着淡妆，穿着一身时尚的洋装，手上还戴着白纱手套，一跑过来便立刻挽住了萧伯鸾的手臂，“萧，怎么还不来？”
萧伯鸾身子一顿，却没有推开她，温言的眼眸瞬间褪去了热度，重新恢复了平静，这女孩便是他的妻吧。
伤往事
温言是在温城长大的，她很感激自己还姓温，也很感激萧家为她温家所做的一切。那是个动荡的年代，现今亦是。烽火烧了三年，终于烧到了他们这隐于山间一角的小城。大炮炸响，是萧家把她从死人堆里抱了出来，从她一睁眼的那一刻，她便认定了眼前的少年。
“我叫萧伯鸾，你叫什么名字？”
“我可以叫你阿言吗？”
“这个果子是我特地到山里摘的，阿言可喜欢？”
“阿言，以后我长大了，娶你可好？”
……
“好！”温言一年一年地回答，一年一年的等待，终于等回了这个人，奈何他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女孩挽着萧伯鸾的手臂，看着温言如临大敌，眸子里盛满了好奇，“你是谁，你长得好漂亮。”
“我叫温言。”温言微曲双腿，端庄地行了一礼。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温言一番，然后拉扯着萧伯鸾的手臂，“又是一个被旧社会毒害了的女人，不好玩。萧，我们去前厅吧，伯父还要和你一起讨论现在的战事呢，去嘛，去嘛。”女孩撒娇的功力也是一流，衬得温言在一边像是一个傻子。
“你先去，我马上就到。”萧伯鸾拍拍她的手，看上去两个人好似很亲密。
“不，就不，我们一起。”女孩眨眨眼，那双大眼睛很有神，仔细看去，还放射出点点蓝光，她就这样扯着萧伯鸾的军装，有恃无恐地像自己已经是这个家的主人。
温言沉默，不着痕迹地往后面退了一步，萧伯鸾转身，萧肃的身形显得愈加清瘦，也高了许多，温言看着他越走越远，透过他的背后只泛起了一片粉红色，她默默垂下眼脸，咬了咬嘴唇，这个人，长大了好多，也陌生了好多。
赖了好久，终于还是进了前厅，萧伯伯有点不高兴，只是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来了啊，坐吧。”转头便和那位漂亮的姑娘聊天。萧伯鸾望了她一眼，眼睛里波澜不惊，下箸夹了一筷子的肉圆送到那姑娘碗里，“吃吧，你夹不到。”
那姑娘甜甜地笑了，抱住萧伯鸾在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谢谢萧。”
萧伯鸾神色自若，却惊了桌上的另外两个女人，一是温言，还有一个便是萧妈妈。
东西错
当天晚上，温言怎么也睡不好，月亮已经爬上窗格子了，外面的烟花声有点刺耳，她赌气一般把自己蒙到被子里，咬着牙默默哭，心里涩得不行，那女孩真漂亮，自己一万个不及，和鸾哥哥的情谊三年前就断了，自己死皮赖脸赖在这个家里做什么，又不是儿媳妇。她不敢去擦眼泪，咸涩的泪水顺着脸颊浸透了单薄的被子，她终究还是披了衣服坐了起来。
萧伯鸾终于用烟花打发了缠人的安琪，这丫头都被她那个上校爹爹给宠坏了，人人都得顺着，好在本性不坏。
他把手枪拿出来擦拭着，转眼看到外面已经爬上来的月亮，眼角不由往那荒僻的院子转了一转，阿言，这名字念了千万遍再出口，味道已经变了。阿言，你真傻，我们已经是不可能了。
温言接下来的日子可以说是步履维艰，日日见两人搂着臂膀出去，家里新添了各式新潮的物事，有时走着路都会被一声咔擦声给吓到。安琪欢快地招呼她，“帮你拍照呢，不要动，不要动。”
温言拿眼睛瞅着她，活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然后快步回了自己的屋子。时间越来越近，她必须做些什么。
当新潮的物品已经添得七七八八的时候，温言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停了吧，可惜接下来还是源源不断地送了东西进来，只是换了颜色。每次经过厅堂的时候，温言总是忍不住遮一遮双眼，那大红的喜字真是讨厌透了。
后来温言觉得自己做的最大胆的事就是偷偷把安琪给骗了去，自己当了鸾哥哥的新娘。在新婚前两天，所有人都在为少爷的婚事忙碌着，温言没那心情，一个人甩了秋秋到镇外散步，这时候有人打马扬尘，她避了又避，还是惹了一身的灰。许是过意不去，那马上的人下了来，急慌慌地道歉。温言一转眼，看到了他怀里信封上的名字—安琪，是那个女孩呢。那天晚上，温言头一次破天荒去找了安琪，彼时那姑娘穿着颇为暴露的白纱裙子在屋子里转圈圈，看到温言来了，立刻眼前一亮，“正好，言言，你看我这件婚纱漂亮吗？”
温言哪里敢抬头看，只是低着头，像是受了气的小媳妇，“好看。”
安琪开心了，为自己拯救了一位被封建毒害的妇女而开心，抱出自己带来的葡萄酒，硬要和温言喝他个一夜。
温言和她喝了几杯，眼神也迷离起来，可是她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她很困惑，为什么这女孩能讨得鸾哥哥开心？她怎么都想不通明明和鸾哥哥两情相悦的是自己啊？
温言握着杯子，从身到心都开始抖起来，她推了推已经迷糊的安琪，“你喝醉了吗？”
“怎么可能，我当时和萧那可是打遍军营无敌手的,呵呵。”
她说的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了，温言便坐到一边，慢慢说与她，“你爹爹来信盼你回去了，接的人已经在镇外山上了，他们说绑也得把你绑去。”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只是想当一回新娘，别怨我。”
送走安琪之后，温言如愿假扮了萧伯鸾的妻，新婚之夜，一脸喜气的鸾哥哥掀了盖头，眼神却冷了下来。
“是你！”
“是我。”温言还是温温吞吞的，一如往昔。
“你不该如此。”
“我……”温言停顿了一下，慢慢开口，“自愿的。”
萧伯鸾眼眸深了又深，良久叹气，“也罢。”便拥着她慢慢倒在大红的喜帐上。
温言闭了眼睛，只觉那晚的喜帐颜色太深了，而且单薄得很，她一晚上也没有暖和过来。
在人间
天气转凉了，西北的风从山顶刮下来，刺得人心口都疼。温言熟练地生了炉子，坐在屋前出神。现在的温城安静的很，没有了枪声与战乱，也没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该迁的都已迁走，就连萧家也走了。她还记得萧妈妈临走的时候拉着她的手，眼泪都流了下来，“你终究是我萧家的儿媳，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北上吗？”
温言掸了一下旗袍上的落花，眼眸里是一片澄净，“妈，囡囡就跟着我吧，毕竟是鸾哥哥的孩子，她出生在温城，也离不开温城的。”
“你这是……把孩子往绝路上带啊。”萧妈妈说不下去了，这时候萧爸爸却哼了一声，“下不出蛋来还带着克夫克父的命，倒了血霉了。” 说着就被萧妈妈掐了手臂，“消停点吧你，要不是当初闹得那么凶，鸾儿也不会去参军，也不会看上那洋小姐，惹上这门子祸事。”
萧爸爸不依了，临了还埋怨上，“当初你也不是没反对，关键是这俩孩子当时才多大，一个个傲气得很，不收拾他们我就不是他老子。”
……
记忆里马车达达声渐渐小了，温言一个晃神，额头差点磕到锅子上，好在一双白嫩的小手帮忙挡了一下。小囡囡四岁了，长得是粉雕玉琢，一双大眼睛像极了她父亲，可惜是女孩，连她爷爷都不认祖归宗的。温言把囡囡的小脑袋瓜子揉进怀里，小孩的脸正贴着旗袍襟子，那里正好绣了几朵素淡的合欢。乖巧的孩子眨巴眨巴眼，“阿娘，你怎么啦，又想爹了吗？”
“没有，小囡囡，你已经长大了，今天给你起个名字可好？”
“好啊。”孩子立刻就开心了，“不是说要等爹爹回来起的吗？”
温言内心百转，战乱不停，停妻再娶，又岂是她耍了一个心眼能挽回的吗？况且还能不能回来都是个未知。
“不等了，你摸摸，阿娘的头发是不是都要等白了？”囡囡还真的伸出小手摸了摸，“我阿娘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娘，我爹不回来我就守着阿娘一辈子。”
温言擦了擦腮边的泪，往炉子上添了块煤块，炉子上的壶嘴已经冒了白气，淡淡的烟雾飘散开来，在屋子里打了个转儿，然后丝毫不带留念升腾到空中去。
“囡囡，叫你思鸾可好？”
“好啊好啊。”孩子拍拍小爪子，然后嘟了小嘴，“不好，阿娘又想阿爹了……”
怅余生
新婚过后的第二天，萧伯鸾带着手底下的人出了温城，从半道上找到了差点被送上车的安琪。两个人跪在堂前，上座的人冷冷看着，肩头的章刺得人睁不开眼。
“你是真的喜欢我家女儿？”
“是。”萧伯鸾答得斩钉截铁，看不出一丝破绽。一旁的女孩经受了一夜的惊吓，安静地跪着，白纱上全是斑驳的泥点。
“我听说你家里还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可是真的？”将军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扶手，看似满不在乎。
“是。”萧伯鸾咬牙，他知道上将军定是什么都知道，他隐瞒了必定没有好果子吃。“年少无知，也曾被儿女情长所迷惑，好在三年前逃出家门参了军，也幸好被将军所救，将军大恩，伯鸾无以为报，只想在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也算是尽忠。”
“好，很好。”他拍手而起，“我把女儿嫁给你，你一定不要让她受苦。”
萧伯鸾握着安琪的手，嘴里信誓旦旦，可谁也看不出他的眼睛里到底是怎样一种静谧。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想建功立业，在这乱世里闯出一番名堂，而不是在大树底下偷偷亲个嘴都要被偷窥着。
他当时是这样想，也这样做了，无怨无尤。可是现在却后悔了。安琪并不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妻，他的官职一级一级往上升，她对他的不满也愈来愈深。要么多日不见，要么见了大吵一架，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格外怀念那个喜欢低着头，娇羞着脸的温言，那个如水一般的女子，那段自己的青春岁月。
“将军……”下属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唤醒。
“什么事？”依旧是那个在战场上冷冽激昂的声音。
“夫人来电报了，说这次一定要离婚，您看……”
“呵……”他掐灭手指上的烟，火光明灭，转眼间就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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