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戒

　　跟张逸程分手的那天原本是我25岁生日。严格地算，也是我和他交往整两年的纪念日。我约了他在我打工的一家韩食店见面，为了和他独处的时间，我提前和小如换了班。
　　“静子，你围裙借我吧我的忘了洗了，嘿嘿。”小如经常跟我蹭这蹭那的，虽然她的工龄比我多两年，再过半年硕士也要毕业了。但每次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对我的时候，我都百分之百地上道儿，对此她非常有成就感。我取下围裙，出手掐了一把她胳膊，小如就如常地炸毛了，一边拽过围裙一边笑骂“秦嘉静你个汉子”。
　　“彼此彼此啊小如姐！”我很少跟人开玩笑，但是惹小如炸毛这件事以其容易性给了我玩笑的动力，小如经常说她只是年龄比我大论长相论性格都是一青春美少女，被我叫姐等于侮辱她人格，因此我丢了这一句转身就跑，正好有韩国友人进来小如只好屁颠颠跑过去高喊“ !(欢迎光临)”半途还不忘回头瞪我。
　　我心情很好地坐到窗户边的最后一个双人桌前，收起桌上的“留座”牌，冲了杯大麦茶。店铺在一条韩国菜馆和化妆品店集中的小街上，临近十点外面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和车辆，但是灯光很好，店铺里面也很热闹，即使生活在中国的T城仍然坚持过圣诞节的韩国老板们都在店铺前摆了漂亮的圣诞树，也有很多韩国人来捧场。一切和两年前都一样，名叫秦嘉静的我和名叫张逸程的男生会在这个窗户边见面。
　　前年的这一天我刚满23岁，但是我向来不注重生日，对小如也没有说什么，仍在店里忙得晕头转向。十一点左右客人走了大半，我和小如饿得挨不住就躲到一角猛吃火锅，结果我塞了满嘴冻豆腐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我名字。我扭头就看到很熟悉的张逸程前辈坐在窗户边的最后一个桌边。我一边很窘迫地嚼豆腐一边无力地接收着小如的挤眉弄眼，那时候即使我和她只认识相处了半年，就准确无误地看出了她满脸满眼的八卦欲望和做媒欲望。
　　张逸程似乎一直看着我咽下食物，喝了口水，然后开口叫我坐过去。坐下之前我朝他微微鞠了躬，他笑着说：“难怪导大一直夸你有礼貌。”我嘿嘿笑着帮他添了茶，也是大麦茶。“博士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我一边喝茶一边问他，同时注意到桌子上显然是他带来的一个盒子。他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喝茶，只是笑着看着我。我故作轻松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耳朵微微有点烧。张逸程突然开口说“生日快乐！”我一愣，大概是从我的资料上看到的。然后听到小如在那边一口水都喷出来了，我接着嘿嘿傻笑，张逸程有点局促地打开了盒子，将布满水果的蛋糕推到桌子中间，我说“谢谢啊！博士大人日理万机还记得我生日真是，呃，嘿嘿”，妹妹的，这种时候我居然没有办法出口成章，结果张逸程接了句“不知今夕何夕”，我接着发愣，感觉有人走到了身旁，是小如，挤眉弄眼说“良辰美景奈何天，俺来给您加壶茶啊”，张逸程噗嗤一下笑了，小如拿着茶水壶没走开，一手搭我肩上笑着问：“烟酒僧同志你咋不说话啦？”我用鄙视的表情冲她说：“害羞你丫看不出来呀？”话音才落就觉得满脸都开始发烫，我在心里把自己鞭挞了一万遍，不就收个生日蛋糕嘛至于饥渴成这样么人就送一蛋糕你害羞个辣子啊，内里无数头那啥马在暴走，回头赶紧笑对张逸程说：“博士您千万别介意，更别当真，我跟李小如互相恶心着玩儿，嘿嘿。”小如啧啧两声扭身走了，然后张逸程看着我说：“害羞的时候很可爱。”不知道为什么这晚一直被张逸程弄得一愣一愣的，于是这回我就接着愣了，不知道说啥就瞪着他看。
　　我对张逸程的印象一直很好，我们同一年入学，跟着同一位导师，他读博士我读硕士。入学半年来导师大人一直很忙，我的必读书目是张逸程给的，读书报告平时都是直接给张逸程过目。他非常聪明，读书很多，在我看来真的是什么都懂的类型，但为人很温和，平时对谁都很友善，会说比较亲切的话但是绝对不会黏腻，同专业的女生都说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实在的我有那么一点，好吧再多一点点，喜欢他。
　　那天的张逸程就不大对劲。原本他盯着我看我只是以为我的吃相实在可惊可叹促使他产生了重新认识和研究我的想法，结果他当下来了句“害羞的时候很可爱”我就彻底双脚不沾地了。原来从一开始就愣头愣脑是一种预兆，我没有立刻装作正常地去打哈哈，在他那么聪明的人面前我连小聪明都没有了。
　　张逸程自己切了一小块蛋糕推到我面前，“先吃点蛋糕吧。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我觉得他声音中有跟平时的亲切不一样的东西。我冲他笑笑，开始大口吃上面的芒果，草莓，然后是奶油和蛋糕。小如端着茶壶回来时估计受惊不浅，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毫不掩饰地说“静子你能不能矜持点儿？”我含糊不清地用韩语问她“为啥？（）”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随即对张逸程说：“博士大人我们也快下班了，我跟静子不同路，你要是方便等会儿送送她吧”，我嘴里塞了俩圣女果说不出话来，一个着急赶忙向张逸程摆手，张逸程笑了笑对小如说：“没问题，请放心。”小如回头瞪了一眼我的嘴，甩一张餐巾纸过来，以为她又要嫌弃一堆，结果莫名其妙居然说“fighting”。我相当窘迫，只好自我安慰她那韩式的英语张逸程未必听得懂，埋头继续吃蛋糕。
　　“要说啥？”我吃了两块蛋糕又灌了杯茶才问张逸程。张逸程笑得一脸愉悦：“嘉静你，好能吃。”我脑袋里还没反应张口就问“张逸程你专门买个蛋糕来探我胃口的啊？不能吃怎么可能长这么大这么聪明这么可爱……”惊觉气氛不对我简直想咬舌自尽，“不是不是跟李小如开玩笑习惯了嘿嘿嘿嘿。”心想拓麻的丢人丢大发了。“我也习惯你这么脱线了。”脱？线？博士大人你怎么这么逗？不过我这回谨慎了，乖乖问“什么是习惯我这么脱线了？”张逸程突然开口大笑了，哈哈哈地特别自然和流畅，收了好几回总算收住笑了才说：“记不记得我第一次把必读书目发给你的时候你跟我说啥？”我摇头，他就接着讲：“你回我邮件说，导师大人这是您马甲吗，我回复你说不是我是博士大人，结果你继续问我博士大人您是导师大人请来的马甲吗哈哈哈，记不记得？”好吧，还真有这回事儿。当时网络上好像很流行一句话，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那会儿我刚刚从深爱的S大毕业不久，刚刚到N大两星期，还在适应阶段整个人神经都比较娇弱，某天在看到自称“博一张逸程”者发来的必读书目之前正好闷头喝了两罐哈尔滨，一看书单简直火冒三丈又没熊胆骂回去，趁着酒劲傲了个娇。不过我也不打算跟张逸程坦白，当下只好嘿嘿笑，狡辩说“那也不能说明我脱线呀。”“只能说明你很可爱。”当头棒喝将我从回忆中一把捞出来，张逸程今晚第二次跟我说“可爱”二字了！我才发现话题有点偏。“咳咳，不过博士大人您到底要说啥呀？”张逸程好像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用右手抚了一下鼻尖，他并不很帅，但是也不难看，鼻子张得最好，我心想这人难道是来□□我的，就听见他问我：“你左手小指的戒指是怎么回事？”
　　我抬起左手，小指上的戒指是上半年还在S大时买的，材质是钨钢，价格是10块。其他手指塞不进去只好戴在小指上，起初有点紧，在N大艰苦奋斗了半年后现在反倒松松的，转着玩儿毫不费力。“装饰品戴着玩儿啊。”张逸程有点吃惊的表情，但是并不明显，仍然温和地问“不是独身主义的意思吗？”我失笑：“博士大人您脑洞真大啊。哎，虽然像我偶像那样的男人我是一辈子也碰不到了，但是也不至于现在就奉行独身主义啊”。“那，戒指可以给我看一下吗？”我取下来放到他展开的手心里，以为他要发挥博士的学术精神研究成色之类。结果他并没有细看只是说“戒指以后放在我这里吧。”今晚注定是秦嘉静的愣头愣脑之夜，我继续楞。“虽然你说只是装饰品，不过以后还是不要戴了，如果你想戴戒指就戴中指吧。”“可是，中指戴不了啊。”“我们去买新的吧。”“呃，为啥呀，好好的为啥要我换戒指啊？”“秦嘉静，和我戴情侣戒指吧。或者和我交往也行。”
　　我的反射弧运行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瞪着张逸程。他镇静地看着我。然后我听到自己说“卧槽”。25年中第一次知道原来我在这种场合也可以说出脏话。
　　张逸程这次没有笑。此前我偶尔蹦几个脏字他都会失笑。大概因为这次是很严肃庄重的事情。和我们分手的时候一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