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荣耀

　　任何年代，都不缺少有血性的年轻人。然而凭着一腔血气能坚持到底的，始终是少数罢了。

　　“地下人”，在此处的时空已经存在了数年。最开始的时候，各国军备竞赛白热化，开始开辟太空近地战场，直到忽然有一天，某狗急跳墙的小国把核弹头运上太空，让人措不及防地对准了彼时的超级大国。俗话说胆大的碰上不要命的，一场席卷世界三分之一国家的大战就此拉开帷幕。岂知动动手指头按按钮不难，结束冲突却不是容易的事。战火绵延了两年半，尽管各国都勉强残存了一线理智，没有把核弹等大规模毁灭性武器全放出来把地球炸翻个几百遍，但消灭个把城市的事情还是时有发生。部分地区靠近被毁区域，地面辐射量超标，尽管科技发展已产生可以隔绝辐射的衣料和治疗辐射疾病的食物药物，辐射已是正常生活中应对的普通问题，依然有很多经济状况一般的居民无法负担甚至因此赤贫，有能力的举家搬迁到辐射相对较小的偏远地区，没能力的则举家搬入地下深处——成为流离失所的一群。

　　地下人中有不少因为遭受辐射又没能及时医治，被各种严重病痛所折磨。也有另外一些，如同坏嘴，幼年时就在战火夹缝中生存，练就一身逃窜、求生的本领，辐射病也不是很严重，便自然而然地在地下人中担负起一些组织、保护、求生的职责。据战后不完全统计，各国地下人口总数约占幸存人口的10%，可以说是巨大的社会问题。

　　因为地面战况、政局的动荡，地下人成为战争结束后的遗留问题，即使在经济初步复苏之后，也没有完全解决。应该说，就在各国政府着手处理此事的开始，大灾难就开始了。

　　地面世界，几乎在“兽神”现世的第一时间，就被全盘接管了。所有人都收到通知和警告，如果不接受兽神的统治和保护，就不可能存活在地面世界。没有人能说明白兽神的来历，比较流行的说法有两个，外星人——来自民科，以及被放出来的撒旦——来自罗马天主教廷。兽神真身据说无比黑暗高大，遮天避日，大行异能，被各国武装反抗后不断起死复生，然后毫不留情地用天谴般的异能摧毁了大部分反抗力量，前后耗时仅两周十四天，整个过程如同粗制滥造、主角光环全开的无脑作者写的奇幻小说。兽神的追随者掌控了大部分国家的资源，包括水源食物，之后通讯全部中断，武器全被管控，“黑马”与“骨翼”出现在世间，在全球神出鬼没，成为兽神最为得力的镇压军队。

　　据说，只有一匹黑马上有骑士，那是整个黑马军队的总司令，脾气暴烈无比，黑马军队在其带领下纵横跋扈，碾压着保守战火刚刚喘了口气的全世界，遇到反抗全部击杀。

　　西西注意到，听到关于黑马骑士的消息时，杰拉德的脸颊痛苦地扭曲了一下，黑色眼睛里迸发出怒火。他在克莱蒙和坏嘴的帮助下，已经安顿在地下人的一个小据点里，正在接受西西的治疗。

　　杰拉德的伤势，怎么说呢……说轻也很轻，只是划上了面颊，好了之后应该都不会留明显的疤痕。问题是那黑马尾巴射出来的箭，显而易见地有毒，而且是来自地狱的极其凶恶的毒。西西自负读过很多典籍，此时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些黑马，分明是想制他们于死地。

　　这个小据点位于地下水系统一个弯道，有一间破旧的小房间，可能是以前放工具的地方。一共不过十几个人，倒有一小半出去了，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坏嘴确实算是其中很健康的“成年人”了。坏嘴给他们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大家的反应都很平淡，似乎对新来者已经见惯不惯。几个显然重病的人躺在角落里，偶尔会发出微弱的呻吟。坏嘴一把抱起那个满地乱爬的小婴儿，轻声细语地哄着，凑到一边去给它弄吃的。

　　西西有些担忧。杰拉德看起来不大好。据点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映得杰拉德面色如纸。他的神智还清明，只是半边身子却是基本没了知觉。当务之急，是解毒。可是这是哪一种毒呢？西西飞快地在脑海里翻那本上千页的《毒理大全》，心里慢慢地焦躁起来——在考试时，她的心里可从来没有这么虚过。

　　克莱蒙突然开口：“西西，刚才……你怎么知道这箭有毒？”

　　“我也是猜测，《启示录》中有相似的记载。”西西的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亮光。她立刻想抓住——但那是什么？毒，启示录，军队……

　　克莱蒙的目光一直没有看她，只是轻轻地说：“和我想的一样，所以，这来自于——”

　　“咒诅！”西西接上他的话，一下子如醍醐灌顶。对了，没错，这毒就是地狱的咒诅之毒。西西顿时对克莱蒙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木木的队长，虽然至今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说话，但事实上很聪明敏锐啊。

　　西西拢起双手，一团白光瞬间凝聚，在昏黄的黑暗中如同白雪一般洁净明亮。复杂的符文在她的脑海中回旋，一点点灌注到白光中。她轻声念道：

　　“万能的主啊，你咒诅谁，谁就受咒诅……你医治谁，谁便得医治……”

　　清越如孩童的声音飘散消弭在四围。

　　坏嘴和周围几个清醒的人，都抬头看向这边。他们在这末世见多了各样的奇事，虽说西西这样的本事似乎算不得什么，但那样纯净的光还是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天使……”有一个略低哑的声音喃喃道。

　　西西手中的光，渐渐没入杰拉德的身躯。杰拉德只是皱着眉，一言不发，直到整个术法快要结束，他突然在西西耳边说：
　　“没用的。这种雕虫小技对我没用。”

　　西西愣了愣，却见杰拉德原本僵硬的肩膀动了动，随即手抬了起来。她没有理会杰拉德话里的阴冷，欣喜地说：“果然有效耶！克莱蒙队长，你好厉害。”

　　克莱蒙的脖子似乎突然僵硬了，他维持着别扭的姿势，一句话不说，几乎同手同脚地走开了。他煞有介事地掏出手帕，开始擦拭他那把保养得油光发亮的武器。

　　杰拉德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西西从他的眼睛里，只能看到冰冷的怒意。她有些困惑，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了这位大人。从一开始，杰拉德对她，就充满戒备，甚至是——敌意。难道因为她的诅咒光环拖累了他们？也是，一般人遇到这么倒霉的事情，都会生气的吧……

　　西西的情绪顿时有些低落。她默默地起身，想去看看那几位显然是遭受严重辐射病折磨的人。才一起身，一阵冷风穿过，她忍不住抖了抖，忍了忍，却还是打了个喷嚏。

　　也是嘛，刚才跑了那么久，浑身都汗湿了，又扔了外套，这下水道系统这么阴冷……这是要感冒的节奏啊。

　　她刚握了握自己的肩膀，一件外套突然直直地塞到她面前。“请穿吧。”克莱蒙队长那紧张平板的声线响起。

　　西西有些郁闷也有些好笑。克莱蒙队长可不可以不要一边递给她衣服，一边对着杰拉德说话呢……

　　她踌躇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克莱蒙队长的这件骑士风衣挺厚实，而且有一种淡淡的桔子味，闻起来很舒服。风衣也很大，对个头娇小的她来说，简直算是长袍了。

　　西西心头一暖，精神微微一松。从掉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末世起，她的心里始终都有那么丝丝缕缕的愧疚：要是早知道自己的晦气光环这次会发大招，她是宁可饿肚子也不会拖累克莱蒙和杰拉德的啊。何况杰拉德还受伤中毒，刚才她真的心慌了，生怕一个不小心杰拉德就这么殉职了，那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所有善意拉她一把的人们了……也是因为如此，她紧张了，思维卡壳，脑袋里拼命翻书，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若不是克莱蒙启发她，她恐怕真的就要交白卷了。克莱蒙这个人啊，西西暗想，就是有点作……淡淡地很疏远的样子，其实内心还是很善良温暖的嘛。

　　不过她也不觉得自己该去赞扬他——克莱蒙那么一脸冷淡。她礼貌地道谢，也便走开去查看那些辐射病患者。

　　西西在课堂里只是按照惯例学习了些末世相关医学，对这方面谈不上精通，只是由于学霸的尿性，不自觉地记住了很多要点。可是课本终究是课本，和实践的差别，怎么说呢？从所有医学生五年毕业后通常都得再经过长达三年的实习期才能获得正式执照这一点，就可见一斑了。更何况，西西可不知道这次会来末世，要是早知道的话，她一定会在图书馆住上一个礼拜来查资料的……

　　这些严重病患，看起来奄奄一息。有的人有严重的关节、肌肉疼痛，不靠止疼药无法睡眠；有的人长期腹泻骨瘦如柴，皮肤上满是暗红的出血点；有的人生了癌症，时日无多；坏嘴告诉她，还有好几个人，已经在前一年里病逝了……即使看起来比较健康的坏嘴和小婴儿，也是有问题的：坏嘴长期口腔溃疡，所以被叫做坏嘴；小婴孩呢，虽说一岁多了，看起来只有七八个月的孩子那么大，也不大会爬，看起来应该是有一定的生长迟缓。

　　西西深深地叹了口气，心里满是痛苦——已经这么病弱，还是坚守底线不向地上的兽神低头，或者只有死路一条吧，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当不断地有人死去，他们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这些病人，刚才亲眼目睹了西西医治杰拉德的过程，现在看西西的眼神，都有点热切——一个饱受折磨的人，即使已经失望透顶，在看到一丁点的希望时，心里又是期待又是疑虑啊。

　　坏嘴也期期艾艾地看着她：“没想到漂亮姐姐你这么厉害，不会是天使下凡吧？现在地上都发生了这么些事情了，说你是天使，我真的相信哎。天使姐姐，你一定心肠特别好，心好的人长得好看。那什么，你给他们看看呗？李大伯躺在那起不来都快一个月了，背上都长疮了，还有张叔，钱婶婶……虽然吧我们现在没钱，但是——但是我们有诚信，一定不会赖账的！”

　　坏嘴那少年特有的真挚和小大人般的口气，让西西心头一痛：其实，他也还是个孩子啊。乱世英雄出少年，可是他也满该在这样的年纪，上学放学在父母身边腻着，偶尔逃逃课打打架早恋一下，尽情享受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不是吗？他可以有很多理由抱怨生命的不公平，可是他没有。

　　对这些人，她除了心痛，还能做什么吗？可是，她也只是一个一年级的医学生啊……治得好还好，万一治不好怎么办？末世她又不熟，都不知道怎么求助啊。

　　她想了许久，终于要开口前，克莱蒙深深地瞥了她一眼。她心头莫名安静下来，再开口已经平静而有条不紊：

　　“坏嘴……你是个好孩子，我真的理解你的心情。但实话说我并没有很大的把握。你也看到了，我所擅长的是术法治疗，针对物理伤害并非我的特长。我的老师对末——对辐射病很有研究，我们如果能想办法和他取得联系，我可以在他的指导下给你们治疗。”

　　“可惜，”克莱蒙的声音有一丝沉重，“我们与外面的联系被截断了。”

　　“这样……”西西沉吟了一下，“我知道怎么搭建防辐射术场，但是需要一些材料。然后，我试试看完成一个医治圈，让病人们在无辐射环境下温和治疗，这样可以缓解伤痛。”

　　“需要什么材料？”坏嘴立刻问，“漂亮天使姐姐你太给力了，你只管说，我——我保证给你找回来，上天下地，这片没有我不熟的地方，我可是人称小泥鳅呢，你就放心吧！”

　　西西被他逗得扑哧一笑：“东西不多，但有点难找。一点铅，纯度高的水晶，和盐。水晶我有了，其他两样能找到吗？”

　　坏嘴眼珠转了转，一点头：“行的！”说着把娃娃塞给一旁一个看来也就五六岁的小女孩，“帮哥哥看着小家伙，回来给你带巧克力吃。”他冲克莱蒙三人点点头，又和一圈病人保证说：“别担心，我很快回来哈。”

　　这么说着，这个瘦削的小少年轻巧地窜出了他们藏身的水道弯道，几个跳跃跨过干涸的暗渠，随即消失在了黑暗里。西西注意到，他身手很轻，几乎不发出什么声音——也怪不得他敢在黑马部队出没的时候还出门找补给。

　　杰拉德这时才突然冷冷地开口：“医疗圈……那恐怕要医学士或实习医师才能做吧。术法不足会被反噬吧。你行么？”

　　他的口气还是那么生硬，但西西莫名地，居然从中听出了一丝担心。她看了看杰拉德线条分明的硬汉脸，内心陷入小小的纠结，她斟酌了一下，小声问：“能力上……说不行的话是不是会显得谦虚一点？”

　　杰拉德扭头，不肯再理她。

　　果然学霸容易没朋友啊……

　　“没有实习医师执照不允许使用医疗圈等高等群体术法，任务规定里有，”克莱蒙望着门外的黑暗，突然道，“西西，你——”

　　“我知道，”西西纠结地交缠着手指头，“任务规定第165条不是说，事急从权？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克莱蒙满脸无语。这……说得不是这个吧……

　　西西倒是也有些担心，医学院算是光明之都各大学校中生活费发放比较多的了，就这样她还经常饿肚子，这要是万一违反规定被开除了，呜呜呜，她上哪去混饭吃啊……

　　可是，大叔大婶大爷都在那儿躺着呢，不是吗。

　　“我说，万一……”西西忽闪着大眼睛，眼巴巴地轮流瞅俩男生，“万一我被开除了……”

　　“我是队长，”克莱蒙盯着挂在天花板上的灯，声音倒是斩钉截铁，“这事是我同意的，只会开除我。”

　　“不行不行，”西西连忙摆手，“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这个吧——”

　　克莱蒙终于忍不住看向她，满脸疑问。

　　“这个万一我被开除了，”西西一脸可怜兮兮的真诚，“能找你俩蹭饭吗？我比较能吃，但尽量少吃点，行吗？”

　　克莱蒙队长的眼神显见地呆了一下，然后木木道：“你会很能吃？”

　　这都什么对话……无糖脱脂的吗……这下就连杰拉德都忍不住了，他转过脸来，狠狠地送给两个同伴一人一枚大白眼。这……跟着这俩货，智商会被拉低的吧，整个队伍的综合素质都低到下水道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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