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荣耀

　　默之学院，虚无之境四大学院默、空、执、安之首。

　　学院的所有学员都来自锡安或者天界，年龄大多在二十岁以下（天使除外）。学员没有年级之分，所有学员共同修习两门课程，其余时间可以自修或玩，没有固定的规定，但是每周至少参加一次小组聚会，周日有主日学课程。每个学员都有两位导师，决定他们能否毕业。

　　但是对于毕业的要求，却很含糊，似乎是两位导师都许可了就可以。毕业之后的学员，会重新回到锡安或天界，投入原先的工作学习中。

　　也就是说，这里就像是个进修学院。

　　至于进修的是什么，西西模模糊糊有了个概念——因为那两门必修课分别是《人际关系》和《仁爱学》，而这两门课居然有个决定挂科与否的大作业，是小组合作完成的：照顾一个虚拟婴儿三个月。

　　所以，这里是专为培养学员爱心和关系的基地？这么倒也说得通，至少西西觉得自己并不擅长与人交往，只是以前她从没觉得这是个问题——

　　她可以一个人待着，不与任何人为伍。

　　西西的两名导师都是教廷的修女嬷嬷，一位叫安嬷嬷，另一位叫悦嬷嬷。两位嬷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正在喝下午茶，于是招呼她一起。西西从来都是能吃不胖饿得快，于是吃完了三层点心盘上的所有东西，奶壶也见了底。

　　末了她笑笑：“……饿了。”

　　安嬷嬷悄悄皱了皱眉头，悦嬷嬷却拍了拍她，道：“心里难受就哭吧，没关系的。”

　　西西于是在两个嬷嬷那里哭到了晚上，临走前问嬷嬷：

　　“克莱蒙和杰拉德真的都不会再回来了吗？”

　　安嬷嬷答非所问：“你觉得你最缺乏什么？”

　　西西想到自己与克莱蒙杰拉德相处的点点滴滴，斩钉截铁地回答：“勇气。”

　　“还有呢？”

　　“……发自内心的爱心。”西西小声承认。

　　悦嬷嬷抚掌，笑道：“这就是你的功课了，等你学会了，自然就可以——”

　　“独角兽会来接你回锡安圣路加，”安嬷嬷皱眉打断，想了想又叹道，“到时候也帮我问候一下圣路加和圣南丁格尔两个——老家伙。”

　　安嬷嬷的声音有些萧索，眼神悠远而充满怀念。

　　悦嬷嬷冲西西挤挤眼，又拍了拍她的肩膀，顿了顿，收起笑容来：

　　“西西，我们可以……有节制地哀伤。为我们喜欢的人，为在我们生命中有一席之地的人或事，失去的时候我们会哀伤，我们需要一段哀伤的时间。但是，”她又顿了顿，“如果哀悔逾恒，如果我们就此选择停下来，那就没办法向前了。”

　　默之学院的生活很平静。转眼新生周过了一大半。

　　西西的宿舍室友是当时同车的另外一个女孩，有一头光亮的棕色卷发，长得很美。她叫哲子，同样来自锡安的综合学院。西西自从小学起就一直一个人住，此时突然多了个室友分享房间，她有些不习惯。

　　“……好小。”她站在书桌旁，上下打量。

　　哲子一笑嘴边有个小酒窝，看起来很甜。“确实很小啊，可是能和其他人一起住，好新奇啊。”哲子也已经多年没有过室友了。

　　锡安居民大多由自教廷育婴院取名，各种风格都有。比如西西莉亚、克莱蒙、杰拉德都像是人界的欧洲名字，而哲子则是个典型的东方名字。共同点是，所有人都没有姓氏。

　　因为他们的生命如同天使一样来自于直接的创造，而非诞育于父母。

　　西西以前很少与其他学校的孩子一起聊天，而圣路加的学子们有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很忙。所以，当哲子谈起锡安好吃好玩的地方时，她感觉十分新奇，也就慢慢忘掉了与别人共用空间的那种不自在感。

　　“……大教堂西面街口，对，就是荣耀书店的对面，”哲子眼睛闪闪发光地道，“那家可丽饼可好吃了。”

　　“是么是么？”听到吃的，西西的眼睛也亮了两分。

　　哲子瞅瞅西西还有些红肿的眼眶，仗义地说：“下次我请你去！”

　　西西嗯了一声，看看两人身上一色的校服，又叹了口气。

　　能不能尽快从这里毕业呢？她好想去大教堂那里看看。在大教堂后面的陈列厅，有许多面高大的石墙。因公牺牲的人的名字，都会出现在上面。同学们私下里称那儿为英烈殿。

　　她想在圣路加的草药园里采下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下的紫苏花，放到克莱蒙和杰拉德的名字前。她想摸一摸他们俩的名字。她好想亲口对他们说，谢谢，对不起。

　　哲子见西西说着话又开始走神，也不敢打扰她。半晌听得她道：“我很期待哦。”

　　哲子：“期待啥？”

　　西西：“你请我吃冰淇淋啊！”

　　“……刚才说的是可丽饼。”哲子也叹了口气，“冰淇淋也行啊，没问题。”

　　西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岔开话题：“哲子你这么有爱心……为什么也会来默之学院呢？”

　　哲子愣了愣，反问她：“你是因为要学习如何有爱心而来的吗？”

　　西西点点头。

　　哲子又问：“你觉得我很有爱心？”

　　西西再次肯定地点点头。

　　哲子没有回答她，陷入了沉思。

　　西西和哲子穿着一模一样的没有装饰的灰色长裙，外面罩着乳白色的罩裙，领口袖口都没有花边，非常朴素。衣料也很普通，西西刚穿上时有些不习惯。圣路加的医学生长袍使用的是上等的丝绸，对学生的内搭穿着也从不加以约束。

　　默之学院则完全不同。不止是校服严格统一，每个人的宿舍床铺用品都是完全一样的，并且每天吃饭、熄灯都有规定的时间。男学生和女学生住在不一样的楼里，上课地方也不一样，除了吃饭平时几乎碰不到。这些西西也很不习惯。

　　有些自由只有失去的时候才会被意识到。而嬷嬷们说，在默之学院，就要顺服学院的规定，没有例外。

　　顺服是个什么概念，西西不大明白。从小她的世界观里面，推陈出新勇于质疑敢于创新才是好学生应到做的。如果人人都不质疑自己听到的，这个世界上很多错误不是没法纠正了吗？

　　不过，她并没有说出来，只在心里嘀咕了一下——她还想尽早毕业呢，特别是在听说默之学院是弹性学制之后。弹性学制，也就是说，学生可能延期，或者叫留级。刚来第二天混熟了校内路线后，西西就碰到了几个留级生。其中有个女生据说已经在这里上完四遍课程了。

　　西西：“那是你的导师嬷嬷们拦着不让你毕业？”

　　女生：“……也不是，她们希望我能尽快毕业。只是，我的考核一直不过关。”

　　西西：“还有考核？”

　　女生：“嬷嬷们定的。”

　　西西：“所以还是她们不让你毕业啊。”

　　女生忧愁地看了她一眼，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只摇摇头：“你还是不明白……祝你好运吧。”

　　崭新的校服宽窄长短都正合身。西西刚拿到时真心内牛满面——太像女仆了啊。以前倒是看过关于人界的小闲书，大概十八十九世纪的寄宿女校校服，就是这个风格吧。她穿上后才发现到处都没有镜子……前后看了一下，西西踟蹰地问哲子：“会不会很……奇怪？”

　　哲子摇摇头：“当然没有！很适合你啊。”

　　呃，难道我适合cosplay女仆吗……西西再问：“显胖吗？”

　　哲子：“……拜托哎小姐，你那么瘦，别逗了。”

　　西西犹豫了半晌，还是把满头浓密的红卷发扎了个马尾。这样似乎自我感觉精神了些。

　　“看着成熟了点，”哲子掩嘴轻笑，然后问西西：“我这样可以吗？”她柔软的卷发用白色的手帕扎起来，从一边肩头披落下来，直如一匹棕色的瀑布，显得格外温婉。同样是没有装饰的灰色长裙，哲子穿着就很有人界十八世纪淑女的风范。

　　西西暗暗羡慕，道：“好看！”

　　有些女孩子似乎天生比别人幸运一点，不仅长得好，而且性格好。西西觉得自己可能属于天赋都加在了学霸这项技能上，其他技能就比较糟心了。如果用木桶原理来比喻，她的桶里只能装不到一半的水吧……

　　要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在接下来几天里，哲子和同一楼层的女孩子们慢慢熟起来，大家会一起在水房洗衣服，边聊天。与此同时，西西却默默地疏远哲子一些。她难以说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虽然没有镜子，可是她知道自己有一头狮子般的蓬乱卷发，瘦小平板的身材也真是缺乏女人味。她慢慢意识到，自己不仅仅是羡慕哲子，以及和她一样的那些“幸运”的女孩子们。她其实，还很自卑。为什么自己并不拥有哲子的那些优点呢？她或许，还有些嫉妒。

　　看到哲子和一圈人迅速地熟起来，西西心里有些酸，有些不得劲，有些不想看到她们。她突然认识到，脱下圣路加医学院这个光环，她实在是个太普通的女孩子，放在人群中都没人多看一眼的那种。之前她甚至还认为小杰或许喜欢她，呵，是不是太自大？

　　新生周的后几天，哲子也发现西西似乎沉默了许多，她想西西或许还在为之前的什么经历而伤心。虽然她并不了解，可是她也不愿贸然询问。她有意想和西西多说两句话，好分散一下注意力，可是西西却显得无精打采，不大愿意理睬她。一来二去，哲子便也不再多话了。

　　新生周眨眼间过去，西西却发现，她和室友彼此除了都爱吃可丽饼外，并无更多的了解。周围有些宿舍的女孩子似乎也是这样，关系冷冷淡淡。但是围绕在哲子周围的那几个女孩子，却形成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小圈子，吃饭洗澡聊天都同来同往，只差不能一起睡觉了。

　　西西觉得，她好像也许，错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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