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遥[马承恩X金元宝]

　　三更刚过，将军府众人早已安歇。
　　朗月当空，足够将两条正一前一后步入后园的身影照得分明。
　　“马总管谈心的时间真是特别啊，这么晚了……难道是想跟本少爷赏月？马管家眼神没问题吧，今天可不是满月。”元宝神情倨傲，斜视着马承恩。
　　“金元宝，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将军府大少爷，凭什么做捕快!”马承恩停了脚步，开门见山，神情语气异常清冷。
　　金元宝一愣，不是“少爷”，也不是“元宝”，马承恩从来没有这样连名带姓的叫过他。
　　“我凭什么就不能做捕快？将门之后难道还不够格做一名捕快？”元宝气傲，下意识脱口而出。
　　“除了显摆祖宗的荣耀，你还能用什么来证明自己？！那中看不中用的三脚猫功夫？！”马承恩言语咄咄逼人毫不留情。
　　元宝再次怔愣，这跟他预期的完全不同，他终于正色看向马承恩。
　　清亮的月光中但见马承恩负手而立，像一杆冷硬的标枪，深沉的蓝衫似要融入夜色，那双眼睛倒是不同以往的锐利！
　　恍惚间，站在他面前的既不是谦和恭顺的马管家，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承恩表哥，只是那分明带着讥诮与冷厉的眼神狠狠刺痛了元宝。
　　“好！我不提金府！谁说做捕快就一定要身手了得！？只有无知的莽夫才会如此目光短浅！侦办案件靠的是头脑！怎么分辨罪犯，怎么拿到口供，能抓到罪犯才是最重要的！你这样的人能明白吗？！”元宝气的脑门上直冒青筋。
　　“马承恩！马管家，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凭什么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说好听点，在外人面前叫你一声表哥，说难听点……你不过是金家的一条狗！”元宝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他长那么大，阿谀奉承听得不少，还从未被人如此轻视奚落过，眼见马承恩也没有别的动作，不但越说越快，抬手就往马承恩脑门用力戳去，这些年来，马承恩还从来不曾反抗过他。
　　可这次不一样，才举到那人面前手腕已然一痛，马承恩单手就牢牢捏住了他的手腕，嘴角笑容犹在，眼中却阴沉的可怕，这样的马承恩是元宝从来没有见过的。
　　元宝天资聪颖却一向怕吃苦，所以这功夫也就学个皮毛，此刻手腕上毫无松懈迹象的剧痛终于让元宝意识到，这三更半夜的，身边一个帮手都没有，就凭他那几手绝对不是马承恩的对手，不由后悔连连。
　　元宝心中已有惧意，但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他嘴上依然不肯输了半分气势，惊怒之下也越发口不择言：
　　“好你个狗奴才！你想干什么！敢对我动手？！不要以为娘看重你，你就可以以下犯上！信不信我让娘用家法办你！”
　　马承恩冷笑，手腕上却又加了几分力道，只痛得元宝顷刻出了一身的汗，再加上夜里的风一吹，全身都透入了刺骨的寒意。
　　“金元宝，现在你不是将军府公子，我也不是金家管家，我是个在逃的犯人，恶贯满盈无恶不作，可你现在落在我手上。金捕头，你要怎么做？等着巡捕房的兄弟来救你，还是搬出将军府的名号来威慑我？”马承恩目光冷厉。
　　“你……什么意思！”金元宝这时隐隐有些明白马承恩今夜找他谈话的目的了。
　　“不明白？”马承恩冷笑，手腕一抖一拧已将元宝反身按压在一棵树上。
　　“啊！马承恩！你到底想干什么！”元宝吃痛抬头惊见马承恩向他俯身过来，下巴几乎搁在他的肩膀上，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距离如此之近，此刻马承恩温热的呼吸就在他耳边拂动，元宝不知怎的居然在这个时候有些心神不属……
　　等马承恩站在一步之外冷冷看着他的时候，金元宝才发现……他被捆在了这棵树上！
　　“马承恩！你敢绑我！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快放开我！”元宝咬牙瞪着马承恩。
　　“你还不明白？办案确实需要头脑，你可以不会武功可以失手，但你却不能不知道怎么逃跑怎么自救！如果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就趁早收起什么当捕快的念头，在家做你的大少爷乖乖被保护就可以了！”
　　“你放屁！”元宝怒极。
　　“怎么，不服气？好，我们不妨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
　　“如果你想证明你有能力胜任捕快一职，从今晚开始，你都必须靠自己的力量从我手里脱身。”马承恩带着审视的目光冷冷看着元宝。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自作主张！”金元宝又怎么甘心受人摆布。
　　“你要是没有信心做到，那就乖乖做你的大少爷，还有……明天一早所有的下人都可以欣赏到金府少主被『深夜闯入的蟊贼』捆在树上的蠢样子！夫人那里你不会再有半分机会。”马承恩冷冷道。
　　想起早上母亲的反应，元宝知道马承恩说的是事实，“你！……那如果，我做到了呢！”
　　“做到自然好，夫人那里，自有我来说服！你可以得偿所愿。”
　　金元宝狠狠盯着马承恩，并不言语，马承恩见他一脸不甘的样子，心下了然。
　　“怎么，觉得还不够？好，那就再加一个赌注，只要你最后能通过我的考验，我给你一个机会，由你处置！到时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一言为定！”元宝冷汗涔涔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只是这笑容同样没了温度，“放心，本少爷怎么舍得杀了金府如此能干的总管家！”
　　马承恩恍如未闻，手中突然多出一段绳索。
　　“那么，你看好了，我只做一遍。”马承恩十指灵活，很快就在元宝面前打了几个结，“今天是第一天，这几个结也是最简单最基本的，好好回忆你刚才看到的结法，其中一个就能解开你今天的绳结。”
　　马承恩说完身形一晃已消失在月色里。
　　“马承恩！……”元宝没想到马承恩就这样丢下了他。
　　“对了，你最好抓紧，现在已近四更，下人们五更就要起身，你要是现在就想认输也可以。”
　　黑暗中飘来一句让金元宝恨得磨牙的声音，盯着马承恩消失的地方，再看着深沉得墨一样的天色，元宝再也无暇斗嘴，转而专心对付起身后的绳索。
　　一场让金元宝终身难忘却也是日后让他获益匪浅的较劲悄无声息地在金府拉开了帷幕。
　　这两个人，白天依然如故，一个极尽讽刺之能，一个依旧无动于衷。
　　马承恩对元宝的特训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从最开始的一根绳索，渐渐增加到数十根，用作捆绑的绳子跟绳结的花样也是层出不穷，腰带麻绳、树枝藤蔓，女子的发带、柔软的绸缎，只要曾经看到过的可以用作捆绑的东西统统用了个遍，只解得金元宝手指抽筋苦不堪言，心中叫苦不迭又不能示弱分毫，解不完这些绳结，也意味着这天晚上他也别想睡觉！
　　这一番反反复复的拆解下来，他只要看到打着结的、甚至是扭在一起的麻花都倒胃口。
　　而比起绳扣，更令元宝难以忍受的，是那些花样百出的捆绑方式，正的反的侧的还有一些让他感觉自己像牲口一样耻辱的方式……
　　“马承恩！这种东西有什么用！捕快房里用来拘捕人犯的可都是枷锁！”
　　“你不会以为那些疲于奔命的亡命之徒会随身带着锁链镣铐那种笨重的东西吧？你要是想认输随时都可以。”
　　“……”只要一接触到马承恩讥讽冷凝的笑意，元宝又统统咬牙忍了下来。
　　总有一天，他会统统还给这个人的！在那之前他决不能认输！
　　将近一个月后，元宝同往常一样依约来到后园，他现在不消一刻就能解开绳索，只等着马承恩早点弄完他也好早点回去睡觉。
　　“今天……会换个方式。”马承恩难得欲言又止。
　　“快点，本少爷没空在这里跟你啰嗦。”
　　“把这个全喝了。”马承恩这次拿出的是一个水壶。
　　“这是干嘛？半夜请本少爷喝茶？”元宝才不信马承恩有那么好心，“你是不是怕我很快就能通过考验，想耍诈！”
　　“只是普通的茶水而已。”马承恩也不解释，对着壶嘴就喝了一口，“还是你怕输？”
　　“哼！谁怕谁！”最无法忍耐那人眼中的讥诮，元宝接过水壶一气灌了下去。“好了，快开始！”
　　一炷香后，金元宝瞪着绑在他身上的绳索暗暗叫苦……这根本就是一堆打了各种绳结千纠百缠的乱麻！
　　以他这些日子的经验，他看出这次的绳结有个关键的所在——如果不按一定的顺序解开，就别想解开最后那个。
　　“马承恩，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可是别以为这就真能难倒我！”元宝不以为意，不过就是多花些时间而已。
　　“别说我没提醒你，你最好在一盏茶的时间里解开。”马承恩冷冷道。
　　元宝快速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嘴角一扬：“尽管放马过来！”
　　又一炷香后，元宝终于知道马承恩为什么要给他喝那壶茶，又为什么定了一盏茶的时间！
　　那混蛋才喝一口当然没事，但他喝的是整整一壶！
　　冰凉的茶水正急速往他下腹坠去，绳结才解了一半而已，下腹已然胀痛得厉害。
　　“马承恩！你耍诈！人有三急，就是人犯也有方便的时候！”
　　“金元宝，你又忘了，如果你被抓了之后，人犯只是把你关在某个地方限制行动，而他们早已逃之夭夭……谁还来管你的三急？”
　　“你！你这是诡辩！”元宝又气又急。
　　“金元宝，你有力气耍嘴皮子，不如把精力都放到手指上。”
　　“马承恩！……”又过得片刻，元宝的声音带着微微颤抖，腹部针刺一样的疼痛不断袭来，这无法抑制又难言的痛楚令他额上沁出了大颗大颗的汗水，这样他根本无法集中精力解开剩下的结！
　　“重来……一次……”元宝的手指抖得厉害。
　　“怎么，忍不住了？”元宝这么说无异于求饶，马承恩却让元宝绝望，“忍不住……就认输。”
　　“休……想！”元宝的脸色白到了极点。
　　“你知不知道，今天不认输的结果是什么。”马承恩目光落在脸色阵红阵白已然说不出话来的元宝身上。
　　元宝手指紧紧攥着那仅剩的几个绳结，却早已有心无力，唇上都是他自己咬下的深深牙印，针刺般的疼痛现在已演变成刀子般翻搅的剧痛。
　　而马承恩只是冷眼看着，看着忍到极限的元宝衣裤上慢慢沁染出一片濡湿……看着那张俊美的脸上布满羞耻和愤怒！
　　“金元宝，我说过，身为捕快要面对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你以为他们还会顾及你的身份照顾你的尊严？”早已洞悉了元宝的想法，马承恩的声音还是清冷如常，“你将来要面对的困境可能远不止此，现在就受不了就趁早放弃。”
　　金元宝忘了他是怎么解开剩下的绳结的，身上湿透的衣衫远不及他心里的寒意来的彻骨。
　　被无情粉碎的，又何止是他的尊严和骄傲……
　　他也不急着回房更衣，只是缓缓走到马承恩面前，一言不发看了许久。
　　就好像……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马承恩，你是怎么做到的？”元宝突然笑起来，声音暗哑，“你是怎么做到……白天一个样子，晚上一个样子？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你好深的心机啊！说啊！你这伪君子！你这混蛋王八蛋！你还是不是人！什么赌约！根本只是想羞辱我而已！！！”
　　元宝怒到极点哪还记得自己不是马承恩的对手，一拳就挥了上去，恨不得把对方撕成碎片！他从没这么恨过一个人！
　　马承恩只微微一个错步一勾一带就让他狠狠扑倒在地。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还是子时，来或不来你由你选择，但你若不来，这场赌约就算我赢，”马承恩就好像一块冷硬的生铁，毫无动容，“当然，你若通过，我自会兑现承诺。”

　　疲惫不堪的金元宝躺在地上失神地望着天空，眼前一片模糊……
　　“我再也……不会求你什么了……”

　　回应他的，只有风过树梢时沙沙的清响，和一个不曾回头，越走越远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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