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驼铃

　　“你以为西藏真跟你想的一样，蓝天白云风吹草低见牛羊啊？那里条件恶劣，你以为你受得了”妈妈压低的嗓音在空气里埋怨着，应该是怕吵着我吧。
　　她应该是在说哥哥，哥哥并没有出声，但我知道他一定又表达什么了，所以妈妈突然大声制止了他：“我说过，不准！你也别想了！”
　　我支着枕头做起来，努力伸出手打开了床头的灯，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掀开被子出去了。我要去看看他们究竟要怎么解决。
　　我“哗”的拉开卧室的门，妈妈听到动静转头看到我，脸上的表情一下变了，跑过来摸摸我的额头，紧张地问：“好点了吗？怎么起来了？嗯，好像不烧了”说完，又连忙去给我倒水了。
　　我不理会她那泛滥的母爱，走到我哥面前，问他：“你真要去？”
　　他点了点头，嘴巴动了动，我知道他是在说“嗯”，然后他又用手在我脸上碰了碰，嘴里一张一合，我知道，他是在问我怎么样了。
　　我抓着他的手，在沙发上坐下，这是妈妈端着水过来了，我接过喝了一口，然后对他说：“我没事了哥，一点小感冒而已。”
　　他听我这么说，便温柔的笑了笑，用唇语说了声：“那就好。”
　　妈妈这时候对着哥说：“江黎，你的事我暂时不想谈，等你爸回来再说。你好好陪陪你妹妹，我医院有点事儿，先过去看看，厨房里有吃的，我弄好了的，你待会儿热热。”说完她就抓起外套，背着包出门了。
　　“你饿不饿？我给你弄吃的。”妈一出门，哥就问我，当然，是无声的问。
　　“还好，不是很饿，如果你弄了我也吃的下。”我抱着个软枕懒洋洋的看着他。
　　他笑着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就去厨房忙活了。我望着他瘦削的背影，心里暖暖的。这么多年了过去了，我们都长大了，却突然发现，哥哥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转过身为我而忙碌的背影。

　　我叫江艾，我哥哥叫江黎，我们是双胞胎，当然，我是妹妹。妈妈怀着我们五个月的时候，在医院检查之后知道她怀了双胞胎，当时爸爸和妈妈高兴极了，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江艾江黎，爸爸姓江妈妈姓黎，爸爸爱妈妈，所以我们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很俗套，却又很温馨。
　　后来哥哥出生的时候，爸爸几乎快落泪的从医生手里接过孩子，小小的哥哥张着嘴紧闭着眼睛哭着，可是却没又“哇哇”的声音，只有类似呼吸的深深浅浅出气的声音，爸爸脸上的笑容一下凝固了，他把孩子交给旁边的护士，刚想问“孩子怎么回事儿”的时候，思绪却被一声婴儿的啼哭打断了，爸爸看了怀里的哥哥一眼，又望了望还在医生手里的我，就把哥哥递给了旁边的护士，又赶紧过来抱我，全然忘了哥哥的问题。
　　“恭喜，这是位千金，她声音很亮，以后很聪明。”医生将我递给爸爸，并笑着恭喜。“谢谢你，医生，黎英她怎么样了？”
　　“哦，她没事，只是累了，让她睡会儿，我让护士清理清理，你把孩子交给护士吧，你的孩子还要进行一些检查。”
　　这时，爸爸才又想起哥哥来，他清楚的记得哥哥当时没有声音的，所以他一下紧张了。
　　后来，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哥哥的声带发育不完全，也就是说哥哥天生就是个哑巴，医生说，像这种先天性的缺失，可能治不好。
　　爸爸妈妈当时很难过，妈妈躺在床上伤心落泪，不吃也不喝，爸爸在一旁看着不说话，后来我不知怎么就在旁边呀呀的叫着，妈妈看到我，就让爸爸把我抱过来，当时妈妈抱着我哭了，她当时想，还好我是健全的，之后没过多久，爸爸妈妈也从哥哥先天性失声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我们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
　　我和哥哥长得很像，哥哥脸上多了一颗痣，在他左眼角下方的颧骨处，我觉得很好看。后来就问妈妈为什么哥哥有我没有，妈妈却说那是泪痣，不好。妈妈的口气不太好，后来我也没再问。
　　从小，街坊四邻叔叔伯伯们都夸我聪明漂亮，却从来不谈哥哥，他们总是在我们背后叹气：“多好的小子啊，可惜是个哑巴”
　　那个时候我总是会愤恨的回头瞪那些人一眼，而哥哥从来都是默不作声的背着书包继续往前走，从那个时候，哥哥的背影就定格在我的视线里。在路上的时候，哥哥大多时候都垂着眼，我走在他旁边喜欢悄悄地盯着他看，他左眼下面的那颗痣就在我脑海里愈发的清晰。
　　外人看着哥哥的目光很复杂，或同情或嘲笑或不屑，但是在家里，哥哥受到的待遇还是公平的，至少物质上是这样。爸爸妈妈并没有因为哥哥的缺陷而冷落他活着虐待他，哥哥和我一样在一样的学校学习，妈妈甚至还找了老师教哥哥手语，我也跟着学了一点，我们家的人都会，因此，哥哥在家里的沟通交流很正常。但是有一点，我和哥哥心里都清楚，爸爸妈妈从没有对哥哥抱有多少希望，他们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
　　在上学的时候，妈妈总是嘱咐我在学校要好好照顾哥哥，别让同学们欺负他。事实上，也很少有同学欺负他，在上学的第一天老师就告诉了同学们要好好和江黎同学相处，那时候的小孩子也大多是善良的，也没有欺负他。哥哥也确实不需要我照顾，他除了不会讲话，其他都很优秀，虽然他因为不会讲话上课从来不回答问题，至多也就是上黑板解几道数学题，他的功课也是极优秀的。所以一直到小学毕业，哥哥的生活都是平静的。
　　后来哥哥和我上了初中，接触到陌生的同学。那时候，人性的丑恶面在我们眼前一一暴露，哥哥受到周围的人的歧视、嘲笑、甚至有同学打他。然后我愤怒了，我和那些人打了起来，第一次和别人打架，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很讨厌，也第一次看到哥哥愤怒的冲过来护住我，然后将拳头落在了那些人的身上。接下来当然惊动了班主任，我们都请了家长。老师弄清原委后让那些同学为我们道歉，我很不屑的瞥了那些人一眼，哥哥当然说了“没关系”。
　　打架事件过去以后，也没有人找哥哥麻烦了，不过也很少有人搭理哥哥。哥哥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着看书做题，在学校除了对我他很少笑，对谁都很冷淡。他早就筑起了一座高墙，把自己围在里面，不让别人走进他的世界，用冷硬的墙壁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只有我知道，墙壁里的哥哥其实是脆弱的，也只有我知道，哥哥的笑其实有多温暖。
　　初中三年就这样结束。进入高中，日子也似乎变得波澜不惊。在这期间，哥哥依然保持着他优异的成绩，他的作文也总是刊登在校刊上或是市里的文学杂志上，这样的哥哥其实很优秀。而我因为和哥哥一样有着父母的优良基因，自然也是很出彩的。全校同学都知道江艾和江黎是两兄妹，只是江黎是个哑巴。
　　可是，哥哥身边从来没有所谓的好哥们儿死党等等，因为人前的哥哥很淡漠，对谁都是冷漠的样子。加上有沟通障碍，即使有人想和他做朋友，也因为这一点而远远走开了，所以，高中时的哥哥越发的孤寂了。虽然他的身边总是有我，也有爸妈，但是我知道，他的心很孤单寂寞，他自己一定感觉得到冷。高考过后要填志愿了，哥哥想去西藏，所以他不顾爸妈的反对要填西藏大学。当然，妈妈不同意，所以他们发生了争执。
　　哥哥想去西藏我是知道的，他爱看旅游杂志，也经常在网站上浏览一些摄影图片。有一次他指着杂志上蓝天下的布达拉宫眼睛闪亮，他对我说：“真想去看看。”我当时正激动的翻着一本新出的漫画，扫了一眼，不以为意。后来我看到了他登在校刊上的文章，里面写着：我渴望那纯净的蓝天，渴望蓝天之下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布达拉宫，渴望倾听经桶旋转的声音和高原上悠长的驼铃。然后我知道了，西藏成为了哥哥的梦。西藏跟他一样，冷清寂寞而又热烈着，这并不矛盾，哥哥就是这样，他冷漠孤寂但也热烈着，你走近他就会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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