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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往事并不如烟(二)
龙啸天第二次见到楼景云,已是7年之后。这次领着她进门的,不再是于忠厚,身边也没有她娘楼媒婆跟随。
她是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踏着晨曦的薄雾走进了龙家院子,碎花的确良衬衫上似乎都绣满了潮气。
本是夏日,她穿着一双自己纳的黑色布鞋,一根细细的黑带绕过脚背,搭扣在鞋帮上。她的眉头微蹙,眼角艰涩肿胀,昔日从容淡泊的双眸染着说不出的哀伤。
满头乌黑已垂过了腰际,依然编起了麻花辫,只不过辫梢不再是红色的头绳,而是黑色的发带。乌黑的鬓边,用发夹别着一朵白色的纸花。肩上,垮着一个藏蓝色的布包。
身边,站着据说是她未婚夫的,于忠厚的儿子,于瑞,龙啸天和龙进,同村的小伙伴。
17岁的龙啸天肩上背着包正要去上学。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竟然没有径自离去,而是定定的就站在那里,看着于瑞对龙万桐说着什么。
离得很近,龙啸天却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他就那样直直的瞧着垂下头去不言不语的人儿,直到看到她的双颊,在朝阳的照耀下,闪烁起晶莹的光芒。
须臾间,于瑞似乎跟龙万桐已经说好了很多事情。他转过初显魁梧的肩膀,粗糙的脸庞上竟泛起些无法形容的柔情。往日犷鲁的嗓门今日像被什么扭紧了,变得纤细而柔和。
“景云,我爹已经跟三叔说好了,你就先在三叔这住着,替他看着药铺。等,等我,过两年……”
于瑞的脸上泛起潮红,他竟似不好意思的摸了下后脑勺,咽下了没有说完的话尾巴。
楼景云抬起头,水雾弥漫的双眸瞬间变得愈发猩红,眼泪大滴大滴的掉在她的碎花的确良衬衫的前胸上,滴在她黑色布鞋的脚尖上。她身子一软,膝盖一弯,咣,便直直的跪了下去,声音中带着柔弱的哭腔和柳暗花明后的松绑的疼痛,“谢谢您三叔,景云以后一定会报答您的……”
龙万桐慌忙俯下身去,扶起了楼景云。
“姑娘啊,你娘当年替啸天她娘解了心结,也是你替我那夭折的女儿走完了仪式,现在你娘走了,能帮的,我肯定不遗余力。加上现在,你又跟于瑞订了亲,也是半个龙家庄的人了。从今往后,直到你出嫁,都住在这里吧。平常替我看着药铺,帮着啸天娘操持下家里,咱们就算两两相抵吧……”
不远处,龙啸天正望着这一切。于瑞不好意思的,羞赧地冲他咧了咧嘴巴,干巴巴地嘴唇上,泛着白醭一样的色泽。身边,楼景云正垂头用手轻轻抹去腮边的泪水。
7年之后,楼景云这个名字,对于龙啸天来说,再不是儿时那条湿润滑漉的红头绳勒过的印子,而是真真切切的,开始走入了他的人生。
想到这,龙啸天的心里一阵恍惚,不安便嘶嘶的像极了蒸馍的锅盖缝,扭动起了萦绕的雾气。
楼景云就这样,7年之后,再一次猝不及防的,孤身来到了龙家。这一住,便是二年光景。
龙家人很快接纳了她,并且在日常的琐碎中,将她视为了龙家人。龙万桐起初只是因为单纯的,对楼媒婆的感激,加上老友于忠厚的委托,才答应楼景云留下来的。天长日久地,发现她手脚麻利,勤快,做事有条不紊,药铺的活计很快就上了手,有了龙进和她一起打理,龙万桐便也乐得清闲,渐渐放手给他们两个去做。
龙万桐妻子更不必说,本来痛失女儿,是她人生最大的遗憾,没曾想多年之后,老天又白白给她送来一个现成的,不仅生的模样俊俏,性子又那么体贴温婉,整个龙家在她帮衬下越发的整洁有条,家里田间药铺,能搭手的她绝不含糊,有了这么个女孩子,龙万桐妻子到也经常能吃上现成饭了,自然是满意的不得了。
龙肖麟更不用说,体弱多病的药罐子,偶尔大病,十天半月见天三顿都得煎药,楼景云来了之后,便再没有人抢到过这个活了。龙肖麟性子绵软,但人前人后,总是喊一声“景云姐”,这让楼景云心里安慰至极。
只有龙啸天不一样。楼景云在住进龙家近半年之后,依然觉得,她在龙啸天面前,会深切的感受到,他对自己若隐若现的冷淡。
这份疏离,时刻提醒着她,你并不是龙家的人,你住在这里,只是个外人。
寄人篱下的人儿心思总是敏感纤细的,尽管隔三差五于瑞便找机会过来,给她送些吃的用的,可她从来都不会独食,每次都留给龙啸天和龙肖麟一些。
龙啸天每次也会收下,但是隔个两三天,楼景云总会在他房内,看到他一口都没碰过的东西。心里的不安和惶惑便日复一日的累积在心底,同一屋檐下,只要一见到龙啸天,楼景云就会没来由的发慌紧张,想说什么话便也磕巴起来,说不清楚了。
临近年根儿了。晚上吃完了饭,楼景云便和龙万桐妻子一起,替全家人拆洗棉衣。
早早就洗好的棉衣外面舒展的铺在炕上,楼景云将针线穿好,递给一旁的三婶,自己便半跪在土炕的另一端,摘着从前棉衣里,穿过的,促成团发着硬的旧棉花。
她灵巧的双手轻轻一揪,指间便多了一小簇旧棉花。两手手指并用的将那一簇早已发硬的棉花向四外轻扯着,本来成堆的棉絮便如同白嫩的饺子皮一样,变得轻薄绵软起来。摘完一片,她便放在身前的棉衣外面上。
龙万桐妻子缝完了最后一针,摘下了指间的顶针,扭了下肩膀,背过手去敲了敲自己酸麻的腰。身边,楼景云依然在专注的摘棉花,铺棉花片,丝毫没有注意,三婶已经静静盯了自己良久。
半响,听不见瑟瑟的穿针引线间棉衣摩擦炕席的声音,楼景云奇怪的抬起头来。三婶眯着眼,正瞧着自己开心的微笑着。
楼景云诧异的问道,“三婶,你缝好了?怎么一直瞧着我,我是不是棉花摘的不太好,还是太硬了?”
龙万桐妻子笑眯眯的柔声道来,“没有,你摘的挺薄了,再摘,棉花都没了。”
楼景云也笑笑,“那您老看着我干嘛?”
龙万桐妻子一抿嘴,抬眼示意一下旁边的装有新棉花的口袋。“本来新棉花就买的不多,我还想着,多少每人的棉衣里掺上一些。没成想,你这手里可是没可惜,大半都填进了啸天的棉袄里去了……”
楼景云蓦地反应过来。她慌忙的偏头,果然,装着新棉花的袋子,已经下去了一大半,身前的棉衣外面上,新棉花多旧棉花少,洁白如絮的棉花间,只零星的点缀着隔年陈旧的颜色。
面上一赧,楼景云纤细的手腕一转,手里握着的新棉便重新放回了袋子。
“我,我也是,想着啸天哥每天走山路上学,天冷……”
解释就是掩饰,这话不是说着玩的。龙万桐妻子瞧着面前楼景云羞赧赧的模样,心里怜惜的,变空落落起来。
她欠了欠身子,伸手便拉过了楼景云的手。楼景云抬头,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三婶。
龙万桐妻子轻轻抚了抚掌间的手。那本该娇嫩嫩的女孩子的手掌,竟然粗糙的生出了不少老茧,白皙的手背上,还留着淡淡草药的味道。
“景云啊,记得你小时候第一次来,我就打心眼里喜欢你,想着你要是我生的闺女,那该多好啊。我们老二要是还活着,也跟你差不多大了。”
重重的叹息声响起。楼景云回握着她,眼里满满都是真心。
“三婶,我娘走后,是您跟三叔收留了我,我不会忘了的。等您老了,我一定像亲闺女一样伺候您。”
龙万桐妻子慈爱的望着她,笑了笑,伸手抚摸了下楼景云的头。
“这么好的丫头,要是当初先跟我们啸天订了亲,该多好啊……”
楼景云腾的一下,脸上变像下了火,满脸烧的滚烫,连被龙万桐妻子握住的掌心,也似乎瞬间成了烙铁一样的火热着。
她急切切地抽回了手,生怕一不小心便泄露了心事。嘴上娇嗔一声,“三婶儿……”
龙万桐妻子瞧着她羞怯怯的模样,哈哈哈笑了起来。终究还是个未出阁的闺女啊,脸皮薄的紧。
屋内灯火昏黄,映着窗棂的一老一少,温馨的似是真正的一家人。
窗外,久立的人儿仿若忘记了寒冷。他又静静站立了许久,终于还是转过身去,无声无息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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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最喜欢的,是自己写的龙啸天和楼景云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