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里圈外

　　11月29日一个大妈跑来咨询，说她家狗15年了，很瘦，最近一直吐，还有没有治疗价值了。我说您得先带过来看看是什么病，然后才能知道怎么治疗预后如何。她只是絮絮叨叨的说，那得花多少钱啊，它能活几年啊，它的病能不能治好啊。然后又会绕回到要把狗抱过来看看才行。她却只翻来覆去的问，到底有没有治疗价值。我被她毫无逻辑的谈话方式折磨得有些不耐烦，就说，您要不想治就给它个痛快，整天不吃不喝光吐还不治疗，那不是活受罪嘛！她一听说是做安乐死就说我残忍，养了15年的狗了怎么忍心把它安乐……自然又不欢而散。
　　我想说，真正的残忍难道不是明明知道它痛苦却因为心疼那点钱每天眼睁睁看它受罪却什么都不肯做吗？只要医生说一句，反正年纪这么大了，也没有治疗价值了，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看着它慢慢衰弱而死的人，她究竟是不忍心送它去死还是心疼安乐死的费用？治疗价值是什么？这个问题其实没必要问大夫，你觉得要挽回它的生命所需花费的钱和治病的风险成多大的比例是自己能接受的，就可以自行决定要不要治疗。流感也会死人，癌症也能在治疗后延长存活时间并保证生活质量，所谓治疗价值其实只取决于主人对宠物的感情有多少。从另外一方面说，无力负担治疗费用而选择安乐死的主人其实要比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动物受罪的主人仁慈的多，生存质量其实比痛苦的活着要重要的多，尤其是主人既不做治疗也不耐烦护理，只是放任它自生自灭以便对周围的人表示自己没有始乱终弃，这根本就是作秀！
　　12月4日瘸子可以晃晃悠悠的走路了，虽然跑的快了，后腿常常会磕绊，站得久了就会脚背反转以不自然的姿势交叉……无论如何它总算可以站起来了，跑的也挺快。其实它还挺乖的，知道看门来人就叫，带它出门也可以不拴绳就牢牢地跟在脚边。只除了它会满地捡东西吃，放在盆里的狗粮总要等到半夜确认没希望得到其他食物时才肯吃，我想它大概以前就不吃狗粮的。宝宝家主人说这只狗好像是她家小区附近的，以前常常看到一个男的带它遛，还有另外两只同样的狗好像也是它生的。我拜托她回去问问，如果是它的狗就领回去，我不收钱，只要它能回家就好。
　　12月8号上午有个打疫苗的，下午带着另外一个女人气势汹汹的找来说，你是不是把针折里面了，狗疼的一碰就叫，一摸它回头就咬。不等我说话就嚷道，人家打针都打脖子，你怎么往肚子上打，我这狗花了一千多才买回来的，你说你给打坏了怎么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一顿乱叫，我实在是插不上嘴，好不容易她们停下歇口气，我才说了句，疼痛是疫苗的正常反应……还没等说完，抱狗的女人又嚷道，上次也在你家打的，怎么就没这样！今天打针的时候它就叫了，你是不是扎到骨头上了，我都看到针头弯了！你说说怎么办吧！旁边那个还敲边鼓，打针本来就是为了它好，这下还打坏了，你说这怎么办。本来还挺信得着你家的，上一针就是来这儿打的……我不得不抬高声音才插得进话，不得不赌咒发誓明天一定会好不好再来找我等等，才能顺利的把话说完，把人送走。
　　其实不过是打针的时候她没抱稳，一挣扎针头弯了，局部疼痛是疫苗反应，一两天就会恢复正常，打在背部脊柱两侧根本就是正常操作……几句话可以好好解释清楚的事情却在狂轰乱炸下耗费了半个多小时，她们究竟有没有听懂我都不知道，因为她们只关心出了问题是谁的责任，怎么赔偿！忽然觉得好累啊，不过是个误会已经这样纠缠不清，若真的是医疗事故要怎么了结？医生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谨慎左顾右盼，而医疗从来都不是一件板上钉钉，十拿九稳的事儿。难怪人家常说，江湖跑老了，胆子跑小了，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12月13日瘸子的主人不要它了，据说早就知道它被车撞了，只是视而不见罢了。我说那就算了，其实也不差它那点儿狗粮。我给它做了绝育，从此放养在门口也吃住不愁，还有一只长期寄养的流浪猫陪它。咪咪是只三花，脸长得一大半黑毛一小半黄毛且不对称，看起来凶巴巴的。所以直到它的六个崽子都被领养了它依旧无人问津。想到它怀孕那会儿被送来，尾巴还烂了半截，瘦弱的哺乳不到一个月就没奶了。现在却绝了育，断了奶，腰粗的一蹲下整一三角形，屋里屋外进进出出，见人就满地打滚，真有种岁月如梭的感慨。
　　12月23日一对中年夫妇抱着一只成年喜乐蒂来看病，说是在农大诊为犬瘟，输了几天液后出现抽搐，今天早上抽的特别严重，口吐白沫，全身痉挛，连续发作三次。农大那边让他们放弃治疗，但是这狗能吃能喝，又养了很多年了，实在舍不得，所以抱过来看看还有什么办法能治。
　　狗侧躺在桌子上，肌肉丰满被毛顺滑没有异味，眼睛明亮有神，也没有眼眵鼻涕，看得出来被主人照顾的很好，它不时的想抬起上半身又总是无力的倒回去，左后肢带动腹部有节奏的抽动，体温正常。夫妇两人均面貌和善，彬彬有礼，言谈中显出对狗的感情很深厚，虽然有些不忍心，我仍旧实事求是的把最坏的情况和他们说清楚。神经症状有可能控制不住，逐渐会发展到前肢甚至头部，一旦影响到脏器的正常工作就会发生死亡，即使控制住了，后肢的抽搐也恢复不了，因为神经损伤不可逆，它可能一直都站不起来。
　　两人听了难掩失望，低声商量了一会儿说，只要它还能吃能喝就给它治。男主人动情的说，如果是我们遇到危险，它肯定不要命也得救我们。现在它有危险，我们也不能放弃！见多了因为一点儿小毛病就被遗弃的例子，面对他们这种态度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我想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想有效的办法也尽量为他们省钱。
　　男主人说今天在农大已经打了单抗还有一些消炎营养的药，还需要打什么？我说既然能吃能喝可以不输液，单抗已经打了四五天可以不用了，目前就打些止痉营养神经的，如果没有效果就没办法了。正说着，那狗就有些要全身发作的样子，我给它打了一针镇静的又拿了三天口服的止痉药。
　　12月24日今天两人一进门就满脸的喜气洋洋，看得出来心情很好。男主人说昨天就刚回家时抽了一会儿，之后再没发作，后腿也不抽了，精神食欲也很好，就是站不起来。我虽然也很高兴，但是发现前腿似乎有隐约的抽动，频率不高也不是很明显，但我不得不再次硬起心肠说，止痉的药并不能治疗神经损伤，它只是控制发作缓解症状，如果病情持续发展的话病情并不乐观。但是二人还沉浸在症状改善的喜悦中对我的话听而不闻。男主人说他一直在喂双黄连和安宫丸，问我是否可以。我说这些药都是针对高热的其实对它现在的情况没有太大帮助，男主人却不大相信，我只好说，和我给的药间隔半小时服用。
　　12月25日今天依旧没抽，昨天止痉的药已经减量，今天没有喂，后腿仍旧起不来，我说跟那个药没有关系，最好还是低量维持，不然再发作就麻烦。他们担心站不起来会影响排便，要求针灸。我解释说它这样的情况和外伤引起的瘫痪不同，针灸的效果很难保证，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我给它留了二十分钟的针。
　　12月26日他们说回家之后稍有好转，似乎腿上有点儿力气，但没多久就又是老样子了。可惜我一时找不到这方面的先例，还是用的治疗瘸子的那一套，留了针之后又写了个温经通脉的中药方给他们，希望能有些帮助。
　　12月27日早上不到六点，正睡得迷迷糊糊男主人打电话说，狗又抽了要过来拿止痉的药。我之前只开了三天的量早该吃完了，虽然让他们低量维持，但是他们没有买，我也就没再坚持，我知道他们对这几天的治疗不太满意已经有些不信任我，事实上我的确没把握也无从辩解。虽然我知道这样的状况是很危险的，对病情的发展和治疗已经是在摸索和冒险又得不到主人的信任，很可能最后闹个鸡飞蛋打的结局。
　　12月28日今天是第六天，它的精神食欲都没有问题，扎了两天针灸打了三天水针依旧站不起来，两天没有排便。听诊心率不齐，间歇明显。我问了一下这几天的用药情况。男主人说，我找老中医开了个方子，它前两天有点儿发热也不排便，主要是清热解毒的。我虽然一直知道他们到处淘药，也理解那种急病乱投医的心情，但对于这样用药已经完全不和我沟通的状况还是心里别扭了一下。我问安宫丸停了吗？男主人说减量了。又问我给的方子喝了吗？女主人抢先说，药都买了也煮好了，结果那天不是抽了嘛，现来你这儿拿的药。就是说没喝喽，我也不想说什么了，自己本身没把握也不能要求他们就吊死在我这一棵树上。我把心脏的问题跟他们说了一下，不排除有猝死的可能，如果要继续治疗也可以，但还是要有最坏的打算，其他的药最好也不要吃的太多太杂。男主人说既然来了就再打一次那个营养神经的针，拿点儿止痉的药回去。我正在里面拿药，忽然听见外面骚动，跑出去一看，那狗吐了，男主人手忙脚乱的收拾，女主人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喃喃说，怎么会吐呢，怎么回事啊！男主人刚扔掉一堆还没走回来，那狗又吐了一大摊，黄黄白白的糊状物也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我一边上前帮忙一边问，吃了多久了，他们说半个小时。我安慰六神无主的女主人说，刚吃完东西胃没排空又抱着走了一路可能颠簸的不太舒服，不用太担心。想了想还是叮嘱道，寒凉的药不适合吃太多会影响胃肠功能，它体温不超过39度时不需要退热。
　　两个人临走的时候一直反复说，这段时间辛苦我了，虽然狗还是那样，但我也想了很多办法，非常感谢云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态度那么诚恳，话也没说错，我却听着心里有些别扭，难道是我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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