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共婵娟

　　从H市到A市的火车，三十一个小时的车程，萧屿飞自从工作之后，就再也没有坐过这趟火车。
　　也许是因为害怕浪费时间，也许只是因为，她。

　　但这次总归是有些不一样。
　　她要订婚了。

　　即使脑海中幻想过千遍万遍，即使他们已经分手六年，即使是到今天。
　　萧屿飞也从来没有办法想象，有一日她穿上婚纱，新郎却不是他。

　　穆欣辰，你可真是狠心。
　　当初的狠话还在耳边，她是那样执拗的女孩子，自尊自爱又是比谁都甚。眼泪憋在眼眶里，一个劲的打着转，却终究是没有落下来。
　　他的欣辰咬着唇。她说，“是，我就是这么狠心。”

　　大哥萧屿腾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正在开会。他给他留言说，“欣辰要结婚了，我想你可能想要知道。”
　　脑子里闷闷地，其实他不梦见她已经有好多年。
　　可那一刹那的痛彻心扉，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又是什么，让他坐上了这趟列车。

　　建筑所的刘一彻听说他要请假，也不顾四周员工在场，便大喊大叫道，“屿飞你是疯了吧，盛润化产的CASE点名要你设计，你知不知道完成这个案子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忍着六年不曾见她，意味着她已经爱上了别人，还是意味着，他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但不管如何，他总归是。坐上了这趟列车。
　　还是十六车，还是二号车铺。
　　十八岁的穆欣辰委委屈屈的看着他说，“为什么你又睡下铺，明明是我睡觉比较不老实。”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只有她睡在他的视线上方，他才会比较安心。

　　萧屿飞，你承认吧，你想念她，想念的是要发疯。

　　一路沿途经过风景荒芜，遮不住他的内心苍白，阵阵惶恐。
　　屿飞你不要看书了，你看那边的两棵树，像不像两个难分难舍的恋人。
　　屿飞你好无趣啊，上了火车也不知道陪我说话。
　　屿飞我要喝水。
　　屿飞屿飞……
　　不要再想了！
　　他蓦地起身，然而起身之后才发现，他的手边，已经无她。

　　A市的道路一如从前。这些年他忙着拼事业，逢年过节才会回家。
　　萧屿腾过来接他说，“就知道你会回来。”
　　当初他和她在一起，没有谁比萧屿腾知道的更详细。
　　“你怎么知道她要订婚？”
　　问话的人是萧屿飞。
　　萧屿腾看着他的面色如常，心中忍不住叹息。却还是告诉她说，“欣辰打电话给我。”
　　她一向疏于人情打理，却在电话中有理有据。
　　萧屿腾想起欣辰在电话中的冷静自持，和自家弟弟此刻的表情，如出一撤。
　　便忍不住告诉萧屿飞说，“她变了很多。”
　　他点点头，问父母近况。
　　“妈妈很着急你的终身大事，这次回来，如果你死心……”萧屿腾坑坑巴巴的解释。
　　“我知道。”萧屿飞看着窗外，说。
　　萧屿腾自觉责任已尽，只盼望欣辰此次订婚，能够让屿飞明白，过去再美，也已经物是人非。但愿他能够振作起来，不要再死拼事业。

　　这次回来，萧屿飞并没有惊动父母。
　　当初母亲的话还在耳边。
　　她说，“我萧家从来不娶没福气的女孩。”
　　那时候的他多年轻，不过是才高中毕业，还犹自挣扎着说，“她父亲是胃病才去世，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母亲不由的哼道，“若不是她福薄，我怎么不见别的孩子父母离异，还死了父亲！”大约就连母亲也觉得自己话说的重了，她忍不住劝他说，“飞飞，妈妈不是对欣辰有意见。这孩子要说起来也是个正派孩子，可是娶妻当娶贤，她绝非是你的良配。”
　　萧屿腾说，“你别恨妈妈。”
　　“我不恨。”萧屿飞说。他恨的从来都只是自己。
　　他恨当初犹豫不决，才会给她理由，让她远走。

　　订婚宴上的人，很多。许多他都不认识。
　　想想以前穆欣辰和他重合的朋友圈……
　　临出门的时候萧屿腾问他说，“你一个人行吗？”
　　他系着领带，只笑着说，“我就是去看看。”
　　但其实，他远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邻桌的小米一进门就看见了他。“天呐！”小米惊呼。
　　旁边的女生顺着小米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一个清风俊朗的男子，坐在椅子上。
　　“好帅啊，你认识？”犯花痴的女孩子一脸星星状。
　　“是啊，何止是认识。”小米喃喃的道，“辰辰那个傻丫头，没事请他干嘛？”
　　说完也不理身旁的女生，便径直走了过去。
　　“萧大建筑师，好久不见。”
　　萧屿飞站起来伸手握住小米的，“好久不见，解律师。”
　　“她知道你来？”小米问。
　　“也许吧，”萧屿飞不理会她眼睛里的阵阵针芒。
　　小米还准备在问什么，却见面前的男人目光沉沉，越过她，看向外面。
　　欣辰今日一身红色长裙，外面套一件白色薄纱。
　　即使才是订婚，这对俊男靓女依旧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小米忍住不看这个高傲学弟眼神里的阵阵悲凉，她对他说，“屿飞，辰辰很幸福，清河对她很好。”
　　三言两语，她已经道尽了她的担忧。
　　萧屿飞目光不转，他只盯着欣辰的一颦一笑。他看着她的手挽在男人的胳膊上，心中疼痛，寂寞发凉。
　　半响，他才说，“我知道，你放心。”
　　你放心，我不会对她怎样。
　　是不会怎样，还是怎样，也已经无关紧要。小米宁愿欣辰是第二种，可是当初欣辰哭得多凄凉，事隔这么多年，小米还是心有余悸。
　　当年高中的男才女貌，却到底是没有逃脱，劳燕双飞的无常命运。而欣辰又向来是常情之人，小米没有把握，她对他，会无动于衷。
　　可是清河……
　　目光中写尽担忧，抬头看见欣辰，她还没有看见这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宾客将她围困。清河伸手揽过她，低头不知道在说什么。便只见两个人顺着人流，一转眼便拐进了后台的房间。
　　来宾入座。萧屿飞心神不安的应付旁边的高中校友。
　　欣辰没想到会再碰到他，而且是在这样的场合。
　　手中的力道一紧，便听到清河问她说，“怎么了？”
　　“没什么？”她说，“大概是紧张。”
　　“不要紧张，”清河伸手将她的发丝别在耳后，他顺着她的目光瞥过去，他说，“有我在。”
　　有我在，所以，不必紧张。

　　家里的人坐了一桌子。
　　欣辰带着清河给自己的姑姑们敬酒。
　　父亲早年离异闹得沸沸扬扬，她随父亲长大，和母亲想来是不甚亲厚。此次订婚为避免父亲这边的兄弟姐妹尴尬，她并未邀请生母。
　　毕竟，当初父亲离世，姑姑们对她有颇多照拂。即使她们照料她不如自己子嗣，却也已经竭尽全力，给了她许多关爱。
　　欣辰对此，已是满心感激。
　　先敬大姑。
　　清河由着大姑打趣。
　　酒过一巡，他说，“这杯酒敬姑姑姑父，感谢你们照顾，不然辰辰也不会长大，我也不会遇见她。”
　　姑姑们的眼眶中已经布满泪花。
　　清河一仰而尽。
　　三杯酒后。清河才说，“我很开心，能够执她之手，走过一生。清河保证，即使我无法使她一生无忧，我也愿意，给她一生呵护。”
　　欣辰只觉得自己无以为报。
　　这个男人，从不说爱，却在这样的场合里，让她心甘情愿的，放下所有担忧，只许她一生安稳。
　　从前再多波折，她也独自艰难的熬过。那时候的眼泪有不甘也有脆弱。眼下的安稳恍如隔世，是她多年梦寐以求。但为何泪水落下，湿她面颊。
　　清河指腹轻轻滑过，欣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四周的哄笑阵阵，萧屿飞只觉得想逃。
　　也许自己的到来只是个错误。她的幸福让他受伤。但那个身影又是那么的近在咫尺，他贪恋她身边的温度。
　　当年报考大学专业，她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这个不行。律师好严肃，文科的男生都好没劲咦？屿飞，你学建筑好不好。以后你可以亲手设计我们的婚房……”
　　“才不要，”男孩子凑过去看女孩子手中的纸张，大大的建筑两个字趁着阳光溜进来……
　　他们的婚房……
　　光是想想，都觉得好幸福。

　　可是。幸福转瞬即破。
　　“这是解米，你见过的。”
　　再不愿，欣辰也已经转到了这桌。
　　小米落落大方的站起来和清河碰杯，“久仰赵先生大名。”
　　“不敢当。我也常听辰辰提起你。”清河彬彬有礼，“多谢你照顾她。”
　　欣辰的目光看向萧屿飞，一触而走，却无法张口。
　　是说“好久不见”，还是要说，“你好。”
　　毕竟曾经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
　　可她好像，连那样宽恕过往的胸襟，也已经没有。

　　小米担忧的看着这三个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却只见清河伸出手，看着萧屿飞说了句，“你好。”
　　清河没有问对面的男人是谁，因为是谁都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事欣辰现在是谁的。
　　赵清河是最本质的商人，商人在商言商，他比谁都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
　　更何况他虽不了解面前的男人，却自认为比谁都要了解自己的女人。
　　所以对面的男人是谁，清河倒也猜出了几分。
　　果然……
　　欣辰看着清河伸出去的手，终于一笑，将手伸过去说，“好久不见，萧屿飞。”

　　好久不见，原来，你还在这里。
　　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还有一种好久不见，是就算你还在那里，我也已经，不在那里了。
　　所以，萧屿飞，好久不见，因为不管你在不在那里，我都已经不在那里了。

　　“还紧张吗？”清河坐在休息室里问欣辰。
　　“不了。”她装作没有听懂他话语里的锋芒。
　　她说，“我们明天就回去吧。”

　　重返H市。
　　一下飞机，清河的手机就开始响个不停。这一趟订婚耽误了不少工作，欣辰的手机也没怎么消停。
　　刘特助早早的就在机场里等候。
　　清河上车先将欣辰送回去，“整理好再去上班，让刘特助把你送回去。累了的话就请假，你不方便请就给我电话。我下班就回来。”
　　他一字一句的安顿欣辰。
　　订婚这一周落下了不少工作。
　　清河一边听秘书汇报一边对公司的重要业务做批示……
　　“赵总，还有一件事，”秘书小王有些犹豫的说，“是关于园区的开发案。”
　　“开发案怎么了？”清河蹙眉，“我记得这是赵经理的工作。”
　　赵经理是赵清河的嫡亲妹妹，赵清悠。
　　赵清河一向疼她。

　　小王有些忐忑的汇报情况，“就是赵经理前段时间点名要的那个萧大建筑师，我们联系不到……可是一期工程开张在即，赵经理不同意二建换人，所以……”
　　所以大BOSS，我们底下的小兵们很难办！
　　当然这话小王也只有在心里面才敢喊出来。
　　萧大建筑师……从前不注意，然而，欣辰那片刻的犹豫，和那个男人。清河的眼神微微的眯了起来。
　　是他吗？
　　……
　　为什么小王觉得大BOSS的面色很不善。
　　“换人。”清河大笔一挥，面色已看不出一丝起伏。
　　他说，“下一个问题。”

　　赵清悠一回公司就看到二建的工程师已经开工。等他气冲冲的敲开十三楼的门，赵清河已经没了影踪。
　　小王心中叫苦不迭。
　　“赵经理，赵总说您要是为了园区的开发案，就把详细的策划案拿出来明天给他看……”
　　“给他看？”赵清悠不等小王说完，“赵清河他但凡有一丁点的想要看我的策划案，他就不会把二建的工程师全部调过去。工都开了一会了，这会他倒是想起了我的策划案！早干什么去了！”
　　小王连番苦口婆心也不管用，看看表，也到了赵总让他把赵经理拖住的时间了。“经理您消消气，赵总说让您去清香园，他说他当面跟你安排。”

　　赵清悠急匆匆的挂档，后退，一个前冲，高级跑车开出去老远，甩下一屁股的尘土。
　　欣辰起身想要迎接这位小姑子，却被清河给按住。
　　“你先喝，别理她。”清河说。他忙了一天，此刻倦容全写在脸上。她的心一软，便赖在了他的身边。
　　清河浅浅的抿了一口茶。
　　刘特助到公司的时间是九点三刻，也就是说欣辰在家也没有休息几分钟。
　　她还是对他的好意拒之门外，即使他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多想了，他也还是不能不想。
　　然而面上风平浪静，他空出左手，搂娇妻入怀。

　　赵清悠此刻恨不得撕碎自家哥哥的嘴脸！但先前怒火，真见了人，三分惧意，倒有些发作不能。
　　憋着气，到底是只叫了声“嫂嫂”。
　　赵清悠自顾自的坐下，问欣辰说，“嫂子，你爱喝什么？”
　　欣辰不知道大小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只能按着大小姐的口味点了杯芒果冰。
　　服务员走过来，清河拦住报单的赵清悠。
　　“再上壶龙井”，他对服务员说完还一脸无辜的看着欣辰说，“你忘了你不能吃冰。”
　　赵清悠无语，却也只能愤愤的犟嘴道，“那我还要加冰。”
　　“你也不许，”清河的语气陡然变冷，“你也不看看盛润是谁的地盘，就凭你，赵清悠，谁给你的本事把二建的阿福开除？”
　　当时一怒之下拿小兵开刀，原来那个傻傻的小子是叫阿福……自己虽然没理，“可是……”
　　“没有可是。园区的事情就这样决定。”赵清河蹙眉道，“给你一周时间你都搞不定，什么见鬼的公司！”
　　无名火气，连清悠都被他吓了一跳。
　　欣辰看着一脸精妆的小姑子，忍不住做和事老，“别吵啦~我有礼物要送给清悠。本来订婚之前就要给你，”她对着清悠说，“但那时候太忙了……清悠……”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
　　小姑子眼泪汪汪的看着清河。
　　“哥我真讨厌你！”赵清悠抹着眼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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