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段旧香

作者:pumpinkso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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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七


      沙丘上,月如钩。地平线却于沙海天际间晕染出落日最后光辉,淡黄色嵌入紫色的月夜竟是这样美。我喜欢大漠,这里的牛羊,凡人,与那精工巧制淮南以及那皇权贵胄的淮北不同,这里很简单。

      骑着骆驼,那驼铃呤呤作响甚是好听。这大漠的衣服也好看,简单的棉布粗粗裁剪不合身却十分自在,鞋子也可爱,如小舟一般上翘起。看去牵着骆驼的芳殿下,长长的纱罗裹住发和脸,他墨黑的长发将整个人的比例拉长,明明不如我高却显得极长。

      “殿下可有计划?这万里荒郊可不是闲情逸致的地方。”

      “鬼兄莫急,我已有头绪。”他遥指一处。“此地三奇五阳,九地立营,恰有水潭,估计便是隐遁之所。”

      “你之意,鬼城其实是人为的避风港?”

      “自然。”

      他领我于一处水潭子。那汪潭子,泠泠水光。“这水这样清,真想沐浴其中。”我不禁道。
      芳殿下噗哧笑出声,道:“这可是漠上百姓的救命水,被鬼兄一洗,你说他们到底饮不饮?”

      他英俊华美的脸在水光中如梦如幻。我恹恹的罢了洗澡的事。

      “怎么不见鬼城?”

      “时机未到。”

      “哼!学那神棍讲话也不知丑!” 我回袖转身下马,于那水边坐下,沾些水洒在脸上,凉快凉快。

      背后目光如炬,真不舒服。“你看我做什么?不热?”
      芳殿下潇洒的打开些衣襟,便露出精瘦而强健的胸膛,就我身边坐下。

      “还未知鬼兄在这世中呆了多久,听闻从古到今的异志奇闻到不知几件是真。”

      “婉君妃子的秀舞乃天下第一,龟年之琴艺百年无二,陈飘飘姿容乃是淮南之冠,当年天熙帝娶了一个平民女子确实从王宫一直铺路道燕南关,万里无垠。芳殿下还想听什么?”

      “百年人世,天下之大,庙堂之小,我亦真想如同鬼兄一般逍遥自在,奈何我却不愿伯仁为我而死。”

      我淡淡凝望他,他面容身姿的每一处我都能描绘的精确,不管是百年未见或是日夜相对,我都贪婪他的一切。

      “不是你负了天下,而是天下负了你。”我轻念。他艳煞之极的眼怔怔看我。

      所剩无多的灵力化形出一把伏羲琴,我琴艺乃受教于龟年,几百年前,星野风流三界,佳音名舞可谓日日笙歌。华耶不喜热闹,却对几曲名谱还有些耐心听,便由我偷偷下凡找那龟年的事端。

      此刻,拨弄琴弦,差不多时,我道:“芳殿下且听听我这拙曲还勿见笑。”古人焚香抚琴,如今我洗了手也算尽了礼数。

      他静静的看着我,听着曲子。殊不知人间多少好谱子,好歌曲,那皇宫里的乐师,清窑里的姐儿,千百年,华耶从来不爱这些,白白错过多少。

      眼下我弹奏的曲子,是金楼国国主,雅奴的谱子。这飘摇江湖数十年的皇子回到宫中后,即便从此锦衣玉食,繁花似锦,却郁郁而终。说他策马娶了大漠里的一个烈女子,宠爱有加。终时,那妃子却说,君王爱的不过是和她那时快马塞上的逍遥乐趣回忆,这宫殿就如禁锢,将一切都困锁了。

      活脱脱的另一个华耶君,只他解脱在他不如华耶这般强大,华耶的悲哀在于他太强,而虽温和却坚毅,所以别人的轮回他却在永世受罪。所以我拨弄着雅奴王的曲子。

      江山娇,江山摇,江山有多好。美人娇,美人绕,美人几多少?痴人生华发,高堂明镜终辞了,天高地广,潇洒最好。春秋能记载,问人世黄金美酒都是粪土,不如村里塞上赛马唱饮更好。

      谁知,歌曲只到一半,芳殿下便将我打断。
      我预料到的抬眼,他冠绝之色的面容不带笑意,隐隐的怒意浮现在他一剪秋水的眸子中。

      “怎么了?不喜欢?” 明知故问,我当年哀怨,为何他就是不爱我爱的这些,偏偏要逆着喜欢去乖乖的当众神之首,劳心劳力,受伤了亦不露,敌逢对手也不要帮忙,任人家是道行高深的妖魔,还是领军千万的群妖之兽。华耶,千万年都一人。

      “如此沦丧之曲,怪不得金楼国被一举夺城!”

      “有生便有死,有盛便有衰,芳殿下难道不知哪里都没有十全十美之事?”我将发丝缠绕指间,缠的死紧,故作不过心的问他。

      那纱罗绕着他的发,拖于黄沙之上,那宽大的袍子有一方银质的束带在他的窄腰皱起好看的线条,映着红光,将他的脸映衬得完美,“诚如鬼兄所言,人如刍狗,转眼即逝,我却不能白白看他们收于苦难,至少在我皇昂芳的眼下不能!”

      苦笑。我不看他,将琴弦再拨弄,一曲流光水榭或更应景些。词曲乃是碧落仙子所做,虽是女子婵娟之意却带着沧海沧桑之释怀。

      今昔何兮,灼灼少年韶华流兮。倦客兮,天涯故人已远。乃相望,明月夜,过桥廊,玉人何在?轮回兮,此时彼时,荼蘼复盛开,人却不在。

      这曲子我唱起时忽然想起那时,借着水光记忆涌入脑海。原来人死一次可以忘却这样多。

      我记起有个地方叫缥缈峰,那里有潭寒池,生长着雪莲,晶莹剔透。我倾尽修为将宝宝封存于一处雪莲之内。在被杀前,我只去看过他一次,那次宝宝随花开而醒,见他讨喜,乖巧,于心不忍,便哼了这首曲子给他听。他长的极像华耶,或是崇霄,分不清,只有那双红眼与我相似。可怜他一出生便要呆在莲花之中修养,弥补先天不足,问心有愧。

      这一世,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可怜的孩儿了。长夜漫漫,他出生百年,因为不足而栖息于此,都是我无能。
      黄泉路,彼岸浮屠花开的鲜艳,一抹抹的红色,延绵泉水通道酆都。后土界,奈何桥,青石砖铺的路,一处牌坊红色的柱子,上面的字也不知是哪年留下,已经有些模糊,隐隐能看出是往生路的小篆体。
      孟婆说人忘了自己要忘得,则是放下,才能去投胎,她的汤不过是那三千荒芜峮里千百种红叶泡的茶水。
      我饮下,一时忘记了自己,忘记那种种。如今,再见到了芳殿下,又莫名的弹奏了生前爱的曲子,竟又将那世回忆各自记起。

      苦海无边,我是回不了头了。

      我那孩儿不知如何了。思及此,却有人声打断了奏乐。看去,竟然是他。

      音断,芳殿下起身相迎。来人书生打扮,是文曲星,林汉文。他亦下凡。

      “在此恭候多时,先生便是那布阵之人吧。”芳殿下未行礼,带着霸气的显示自己贵胄之身份。

      文曲星打量我们后,便带我们入城了。

      所谓鬼城实则一个村落,估计有几百人口,该是先前失踪的人。一刻时,来至府门前,入了玄关,见一年纪少长的人在念经。文曲星叫他爹。二人悄悄对谈一下那老者便来耳房接见我们。

      “你们该不是避难而来,却不知二位想要如何?”

      芳殿下看盏中茶水,道:“先生在此造营,怕是因为有成王之心不服大漠族长?”

      老者难堪之余,怒道:“外族之人,怎可轻易评论他族之事?若你心术不正,还请自行离去,免得难堪!”

      “我既有本事来,则就有本事让你曝光于大漠之上,到时不知难堪的何人?”

      老者被气的不轻,却是文曲星上前说话:“我父与我不过是想尽绵薄之力将安定这些逃难百姓,如今南北国关系微妙,他们不免成了二国之间的炮灰,若能有地供他们躲避,岂不是造福一件?”

      “兄台可知,你等行经却是让那大漠百姓人心惶惶,更有族长要迁移人口计策。”

      父子闻言相望,芳殿下继续道:“盏中茶水只有一半,恐怕这村的水资亦是不够了吧。”

      文曲星点头,“兄台眼光锐利,我也不再避讳。我父乃是沙漠的隐士,因今日种种,又我略同八卦之阵,才想到济民。却弄巧成拙生出了传言。”说到此书生有些懊恼之意。

      “你们本意是善,不如将阵法解开,好让大漠百姓安定,不知如何?”

      “倒是好,只我们如今也缺水,若开放,百姓涌入或族长要借水,这里的人恐怕也都喝不上水了。”老者沉思而答。

      “我看你们阵眼在一处水源,想有保护之态,莫不是这大漠之上有什么东西在吸水?”

      文曲星见芳殿下道破玄机便索性全盘托出,说道:“兄台睿智,我这阵一来隐去村子,二来,最主要还是为了保护泉眼。”
      老者继续道:“这大漠出了一个妖怪,寄身于水源之中,就是它才让大漠变成缺水之地。”

      芳殿下点头,夜已深,人却都不困,在院子就几株佛手旁摆了老酒竹叶青,一桌聊到天明,芳殿下与文曲星促膝而谈,我到四更天时眯会儿眼。隔日天刚亮,稍作梳洗,殿下与我便回到大漠族长之帐将事说通。鬼城之迷破,隐阵一解,百姓安定,接下来就是找那占水的妖怪。

      文曲星此世叫刘元靖,十岁做了举人,十八岁当了知府,现辞官退于大漠。他对芳殿下的好感几百年间,可谓只增不减,做仙人时,华耶算是他的益友,如今他亦视芳殿下为知己,二人已经说好待此时解决,刘元靖便跟了芳殿下到南国去游说青峰帝。

      沙漠万里,没有边际。那只妖怪既然要水源则必定会来这沙漠中的最后一潭水泽。

      煞气从四面而来。烟尘中,妖怪的影子慢慢靠近。一队的人大都开始慌了。

      剑气从芳殿下指间流出,他算是人世间的高手。剑光火石,众人不敌妖物,小几百人的部队已经有人被重伤。战一时,已有衰退之象,芳殿下的衣衫有些破损,俊逸的脸没有松懈。他不顾生死的扑去,剑光大盛。纯蓝色如雷电,绕着妖物周身。风回舞雪,沙漠之上的杀意如隆冬降雪,阵阵寒意。

      还是不行吗?我叹口气,一闭眼,附身于芳殿下之上,催动灵力,那蓝色电光又盛开出更大的电击似的剑型,闪雷般的将妖物切开。妖物爆裂,土灵珠如破竹般发出光泽,降于芳殿下掌心。风来一阵,我归位,他苏醒被灵珠之光闪烁而吸引,又发觉什么似的看向我。

      我在那眼神下回过身,周围的战士雀跃围向他去。余光看着他被赞颂,钦佩,不禁嘴角上扬。“咳”,袖子上开出一朵鲜红。内探,大耗已然伤魂。

      夜,坐在去南国的马车,芳殿下于刘元靖驾马,车厢摇晃中,我沉沉睡去。

      是梦里,或是死后的意识中,百年的一个片段,我载着莲花君飞往天界盛开的花海,后,在那缭绕雾霭中,窥探华耶和他的影子。

      “华耶君可知未来?”
      “沧海一粟,百年一瞬,未来何在?”
      “未来何在?”
      他呢喃反复,“华耶君,许我一个未来如何?”
      华耶点头将他拥入怀里。
      眼泪迷住我眼。

      有些人说永远,真的就是永远。

      永远之远,未来。紫微未来,是我命名孩儿的名,他会很好的成长。

      那日之前的一日,我杀天帝于艳阳宫不动声色,神陨,大哀,第二日,天界乱,华耶莲花定下终身,第三日,我下嫁于星野君,四日,华耶战于魔界乱世山黑水渊,被封印于浮屠界,莲花君被魔物重伤。五日,星野被召去天界,六日华耶归来,七日我被杀上善水宫,几乎取之而竭的烛龙内丹无法让我重生。于是,第七日,我的灵魂出现在后土界。

      彼岸花开,曼陀罗婆娑之影而怒放在黄泉绵绵之泉旁。离人之魂唱着一去不复返的故人的哀歌。我长长的白发飘扬,那时,我忘却自己的名,红番,那如今背负天帝杀名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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