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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
隋朝大业二年,蓨县。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雪景,狂风不歇。风中一个美妇人抱着捂得严实的婴孩,将跟前的木门拍得砰砰响,“大夫大夫,救救我儿罢……”话音一落便被大风卷散。细看那妇人,眉梢已簇了冰珠,双颊冻得发紫,两排牙齿“咯咯”地抖着。
然而那木门却始终紧闭,门内人早就见惯了这等场面。天道降灾,百年未遇的大风雪摧枯拉朽般席卷全国,路边十步便横一具尸体,身上有用之物皆被哄抢干净。而这三代行医的回春堂门前,早便叠了六七个死人。
“大夫大夫,求你救救我儿罢!”
妇人掖了掖孩子的领口,眼圈发红。困境早已将她逼疯,腹中空得脱形,栖身的茅舍被风雪压塌,唯一的女儿偏偏染上风寒高烧不退。若非仍有一丝牵挂,她真恨不能立马交代了自己。
妇人护着婴孩蜷在檐下,起初还能听见“嘭嘭”的敲门声。两三个时辰后,便弱了。再后来,竟只剩得猎猎风声。
翌日,持续半月之久的风雪竟渐有消退迹象,巷边两人高的青松佝偻着背,雪唰唰地急促促落下。回春堂门前杵了个雪人,太阳一照,露出一截皂青色布衣——那妇人已没了气息,冷白的脸埋着,看着怀中的婴孩转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对探脑围来的小乞丐们咧嘴笑。
那五六个小乞丐个个瘦得竹竿似的,衣裳满是毛球又臭又脏,揉搓着小手一边呵气,一边推搡着同伴,面色都犯了愁。
“红姨说不能扒活人的东西,你看她,还活着呢。”
“那就扒她娘亲的。”
“阿黄,那个给我。”
“凭什么,明明我先看到的,上次那块铜钱都被你抢了,凭什么这个又是你的!”
“你给不给。不给我就告诉红姨,锅底少的那块馕是你偷的!”
“你,你放屁!我我没偷!你又讹我,总是馕馕馕,锅底的挂篮的屋角的都赖我头上。总之我没偷,珠子休想给你!”
“阿黄,阿升,别吵了,你们一人一半成吗?我这个也给你们。”
“阿妹,走吧,咱别沾这晦气。”一个八九岁的小乞丐拨开人圈子,箍住一个四五岁女孩的手腕往外走。他身穿满是补丁的衣裳,乌发高高束起,一条发白的麻巾绕过额际束在脑后,背脊挺的笔直。
“阿哥,她真可怜唉!”被牵着的女孩眉目如画,面色苍白,只说话时呵出的雾气能证明这不是个冰砌的人儿。
雪在两双大得不合脚的鞋底下“咯嗤”作响,脚印停在回春堂百余丈外,“阿哥,咱们能把她带回去吗?要不然,将上个月存的东西分她一些吧。”
“阿妹,吃不上饭的不只她一个。”
“可是阿哥,她这么小就没有爹娘,她会死的,阿哥……阿哥……”
通往静安寺的路并不十分好走,尤其在覆了一层白雪之后。艳阳当空,寒风却异常凛冽,刮得行路人面颊生疼。辽远雪景下,自东向西印着四串长长的脚印,原来是一个八九岁的俊秀男孩勉力抱着尚不足岁的婴孩,他身前一个四五岁的女孩握着树杈清除残雪。男孩额角泛起细密的汗,他垂下睫羽,他素来不是心慈之人,只是拗不过妹妹的央求,方管了这等闲事。
静安寺自前朝起香火不断,祈福之人络绎不绝,佛门慈悲,若是寺中师太发现被弃在门外的她,应会将她剃发收留,从此青灯古佛,了残一生也好过在俗世中命如草芥。
终于行至寺门前,偌大寺庙在白雪覆盖下越发庄严,大雪刚过,寺门前人烟稀少。堪堪将婴孩放下,女孩摘下项间的挂坠,放入襁褓中,“小妹妹,你要快快长大,到时候我来找你玩。”
婴儿喜滋滋地抓起那木制的小哨子,咿咿呀呀地笑。
兄妹二人沿原路下山,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女孩闭目仰头,整个人仿佛融进了那光里,“阿哥,再给我做一个哨子吧!”男孩牵着女孩的手,舒展极好看的眉目,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暖。
说来也怪,那门前的婴儿不哭不闹,待寺中尼姑发现时,兄妹二人已走得老远。城东高府的老太太恰巧滞留寺中诵经避雪。听此一事,便命随侍多年的丫鬟抱着婴儿一同回府,权当行善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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