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蜃楼
窗外阳光灼灼,在远处楼顶的琉璃瓦上流连,刺眼的亮光一片连成一片。安枝河脚步虚浮的往外走,穿过狭窄的走廊,走到客厅的入口处,客厅整个儿浸在一片蓝色里,浮光掠影,小茶几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书,她觉得脑袋太沉,浑浑噩噩的,一抬头,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客厅的天花板浮满了蓝色的海水,成了一片悬空的海洋……
可她顾不上心里的惊讶,刚才食梦虫告诉她安蓝在客厅的,一转眼人去哪儿了呢?
心里空落落的,她试探着叫了几声:“安蓝……安蓝……”
厨房里传来一阵忙乱的拖鞋踢踏的声音,随即听见门锁“咔哒”的声响,安蓝一面挥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一面关紧厨房的门,她咳嗽了几声,对着安枝河就喊:“你怎么起来了呢?饿吗?我在做饭……”
“我不饿,”枝河有些安心的笑起来,苍白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
安蓝走近,才看到她的脸上贴了两条OK邦,褐色的OK邦在安蓝的白皙的肤色上很是扎眼,下巴上也有很小的红褐色刮痕,那些刮痕简直一下子扎到了枝河的心里。
枝河眼里微弱的光一下子就暗淡了下去,低下头去,声音有些颤抖,说:“对不起,安蓝……我想搬出”,话还未说完,安蓝就打断了她:“枝河,当初让你住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预想到了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从不后悔……”安蓝看到比她稍矮一点的少女怔怔的看着自己,便伸出双臂环住她的背,缓缓收紧,叹息地说:“枝河啊,我是你仅剩的亲人了……”安枝河的目光越过安蓝的肩头,越过浮满海水的天花板,越过阳台的一角望向更远的天空,那里徙鸟隐没、毫无踪迹,她目光忽然变得空洞洞的,无意识的重复道:“亲人呐……”
电视里播放着A市昨晚突降暴雨的新闻,安枝河坐在钩花针叶的地毯上,疲惫地靠着沙发座,腿上盖了一条薄毯,其实她心里也是迷茫的,这仅是她第二次妖化,安蓝告诉她,现在已经是下午3点了,也就是说她从昨晚一直睡到现在,她没想到妖化之后,身体会疲倦到这种程度……安枝河无力的叹了口气,歪栽在地毯的一侧,盯着天花板的海水,眼瞳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枝河眼珠没动,愣愣的看着天花板,安蓝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安枝河,你躺地毯上挺尸干嘛!给我擦地毯吗?”
安枝河没作声,还是出神的盯着天花板,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
“好吧……”安蓝仿佛是习惯了枝河这个样子,有些无奈的说:“吃饭吧,枝河”。
安枝河依旧出神的盯着天花板,她知道安蓝看不到那里的景象。
直到昨天,天花板的一角还只有个小小的水印,可经过昨夜的一夜暴雨,如今,整个天花板却像被蓄满了蓝色的海水,连四周的墙壁上也有了隐隐约约的水印,她躺在地板上,犹如躺在深海里,整个儿浸在透明的深蓝里,沁凉沁凉的,客厅里的光影绰约交错,阳光的余痕随着头顶的波浪浮动。
偶尔会有大群的青鱼从头顶游过,从天花板的一端游到另一端,遮天蔽日,也会有大型的海鱼游过头顶,看着它们动作缓慢的游过去,它们从哪里来的呢,它们又将到哪里去呢,枝河在它们遮蔽的阴影下,看着这些只有她才能看到的景象,忽然心里生出一种轻纱似的薄薄的悲哀。
妖面啊,看到了普通人无法看到的一切,触碰了普通人无法触碰的秘密,终有一天,会为此付出等同的代价。
安蓝又唤了她几次。
这下子,枝河才懒懒的直起上身来,头发有些乱蓬蓬的,几根头发在头顶乱翘着。安蓝不经意地说:“怎么感觉今天客厅里这么凉啊?”
“可能是昨晚下暴雨的缘故吧,”安枝河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安蓝给她的汤勺,漫不经心的舀起一勺清汤,安蓝一句“小心烫”还没说出口,枝河就填进了嘴里,瞬间就朝一边大力的咳嗽了起来,安蓝眼睛垂了下来,似乎是叹了口气,说:“你真是笨到家了!”
一张纸巾递到了眼前,枝河接过来,擦了下嘴角,舌头火燎般的疼痛,倒是让她清醒了一些。
“枝河,昨晚那是什么?”安蓝夹了一口菜,随意的问。
“死灵。”安枝河放下手里的汤勺,看着清汤中落在碗底的枸杞出神。
“恩?”安蓝抬起头看她,希望她接着作出解释。
这时,枝河对上安蓝的眼睛,神色有些认真的问她:“你相信轮回吗?”
安蓝看着她眼里的认真,笑了笑,说:“那我的前世是什么?”
“我没有那种能力,安蓝,我看不到你的前世。”
“我开玩笑的,”安蓝在枝河脸前摆了摆手。
“安蓝,这世上,所有的亡魂都是要轮回的。”枝河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悠远飘渺起来:“十八地狱的忘川河上有座架桥,被称作奈何桥,奈何桥便是一个界限,所有的亡魂都是要渡过这座桥,从而开始新的轮回。但是死灵与他们不同,他们永远不能轮回,只能被消灭,在阴间会有【游神】追捕他们,死灵便只能前往阳世,只能徘徊在阳世的阴暗角落里,若在阳世,一不小心,又会被【引魂师】消灭。死灵大多是生前罪孽太重,死后又对人世执念太重,总之种种原因下,他们不能往生轮回,一旦不能往生,他们的力量会渐渐变弱,也许不用【游神】和【引魂师】消灭他们,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就会自动消亡。而昨晚遇到的那个,就是死灵。”似乎是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安枝河觉得嗓子有些不适应,轻轻地咳了几声。
“按照你的说法,昨晚的那个死灵,力量应该很弱啊?”
“面具,它有一张带着咒印的面具。它所有力量的集中点,就是咒印。”枝河稍微一侧头,指甲轻轻敲在桌面上,发出“扣扣”的声响,问:“你能看见它吗?”
“看不见,”安蓝摇摇头,说:“我只能看见你。”
那时候如孤星夜煞般的你。
想起昨晚那不寒而栗的场面,安蓝踌躇了一下,问:“昨晚……你是怎么回事?”
枝河轻描淡写的说道:“是妖化,是妖面的妖化,是力量的一种。”
“安蓝,你害怕吗?”
安蓝愣了下,似乎是没想到枝河会这么问,斟酌了下:“怎么说呢?害怕倒是没有,只是第一次见你那种样子,有点懵。”
安枝河重新舀了一勺清汤,放到唇边吹了吹,听安蓝说着,决定把最后死灵说的话隐瞒下来。安氏妖面的诅咒啊……都已经脱离安氏一族了,可是还纠缠在妖面的秘密里,停滞不前。枝河在心里叹了口气,喝下已经吹凉的清汤。
“那死灵为什么会来找你呢?”
“死灵只不过是个牺牲品,真正的目的,我也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制作出面具的人,肯定与安氏有纠葛,他才是面具的真正主人,死灵不过是通过他知道了家族里的一点事情,来试探我。他认识我,他知道我是安氏的第23代妖面。昨晚的只是试探而已……我们在明,他在暗……”
一切才刚刚开始。
“你之后有什么对策吗?”
“没有对策……他还会再来的,我在等他来。”
听到这句话,安蓝心头突地一跳,一阵心悸,她假装播着盘里的菜,形状姣好的眉毛皱在了一起,抬头复杂的看了枝河一眼。
安枝河避开她的目光,低下头来,雪白通透的手指捏着白瓷汤勺的柄,搅着瓷盅里的清汤,汤底的枸杞顺着汤中的小旋儿打转,她也没有要喝的意思。两人间就这样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头顶的鱼群还在无忧无虑的游荡,枝河看到它们悠闲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心里有些悲凉,等到天花板的海水干了,你们又会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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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一群灰色的鸟从高楼顶处鸣叫着掠过,飞向更远的天边。云朵大团大团的堆积,遮住了即将沉落的夕阳,在云团的边缘浸染了一层金黄的毛边儿。天花板里的海洋已经干了大半了,还能听见海水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拍打的声音,几条鱼在狭窄的一小块海水里转来转去。
安枝河抵着落地窗,脸上印子的颜色已经变成了淡红色,大概再有一天就会完全消退,看不出任何痕迹。她看着自己的脸映在玻璃窗上,在漫天霞光里,如同映在灯桨水影的金色河面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一阵铃声惊扰了枝河,不用看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时,她知道是谁。手机里仅存了两个人的号码,一个是安蓝,另一个是苏惊蛰。这是她在A市里,仅认识的两个人了。铃声依旧在响,安枝河按下接听键,却没有说话。
那端疑惑的问:“安枝河?是你吗?”
熟悉的声音。
枝河笑了一下,简短的回应着:“恩。”
那端仿佛是长舒了一口气,说:“啊……我还害怕是打错了呢。”
“对了,枝河,你怎么没来上课啊?”
“有点事情要处理。”
苏惊蛰听到她这样说,也就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追问。
之后苏惊蛰就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和她聊了起来,比如“收养的小猫还没起名字,给它猫粮它也不吃,好难养活……”比如“班级里有个男生忘了把情书拿出来,直接夹在作业里交给了老师,老师让他写份检讨,复印2000多份,分发给不同年级……”等等。安枝河背靠着落地窗静静听他讲,窗下的街巷一片暖光,仿佛浸在金色的河流里,枝河的神色没有一丝不耐,偶尔听到什么她也会微微笑一下。
末了,枝河开口:“苏惊蛰,”声音通过听筒,有些喑哑的飘渺,她说:“不要太亲近那只流浪猫。”
等到挂断电话,天色已经变暗了,客厅里已经是昏暗一片。不消一会儿,月亮就出来了,看上去似乎比昨晚丰腴了一些。夜空像沉在水底一样,清晰却晃动,安枝河抬头仰望着这一片苍穹,突然看到无数的橘黄色灯笼拖着一片云雾,云雾上犹如幻象般,有着一些虚虚的人影,飘向一个方向。
隐隐约约的,在东南一角,出现出一些虚幻般的影像——重重的暗色山峦里,周围漂浮着无数的殷红的灯笼,模模糊糊的,能看见几座古式的檐角飞翘的高楼,雕梁画栋,灯火幢幢,长长的石阶掩映在缭绕的云雾里。
从房间里滚出了几只食梦虫,撞到落地窗上,停住之后,对着东南一角的方向,不断地叽叽喳喳,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她猛然醒悟过来,今夜,是妖怪的盛会,他们都前往一个地方——
蜃楼。
蜃是远古的一种海兽,每十年便会浮出海面,吐气而成宫阙,因此被称为蜃楼。蜃楼每十年会浮现一次,在第二日晨光出现时消失。这一夜所有的妖族都会前往此处,每个妖族都会点燃几盏带有本族标志的灯,妖族之王及家臣腾云而上,在夜空里浩浩荡荡前往蜃楼,万千妖魔将聚首,这是他们的盛宴。
天上一盏白灯笼飘过,上面写了一个苍劲的“叶”字。
安枝河怔愣了一下,眼睛直直的望着白灯笼,有些失焦,她忽然忆起在脑海深处的一抹身影。在她的父亲失踪后,安氏本家的人担心无人引导幼年的妖面使用力量,便把她送到叶妖的宗族里去了,那时候,暂时充当她父亲角色的人,就是现在的叶族的王。
那时叶王刚登上叶族权利的最高处,本来骨子里就是个淡泊寡言的人,成为叶王之后,更加冷漠如冰封,却只有在看见她时,表情有所松动,会轻柔的喊她一声:“我的孩子。”
那几乎成了她失去父亲之后最温柔的记忆。
想到这里,她兀自喃喃了一句:“叶壬。”
不知道是否是听到了她的呼唤,天空中的白灯笼停顿了几秒,随即又往东南方向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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