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灏

　　高考前放假三天，考前下午来看考场，考场就在我们学校。我考试期间住寝室。有的同学住家里，每天往这儿赶，那几天过得很混乱，我留意了一下，没看到陈子灏，他和我不在一个考场，见不到他也正常。考后接着放暑假，放假前我没能见到陈子灏，没能要到陈子灏的手机号码，是个遗憾。但过一个月来填志愿还有机会。
　　我在舅舅家住得不太自在了。姥姥已经不大认得我了。小超的补习现在就是我的事了，他初一在班上成绩中等，这是他正常的位置，但舅舅舅妈认为他就该到前十，因为前十名才有可能进入重点高中。他们认为既然小学时能从中等进到前十，初中也能。但小学时小超是靠延长学习时间提高成绩，现在初中学习时间已被老师填满，没多少可再延长的空间了。给他们说这个，他们不懂，还是一个劲地逼小超，逼我，小超比小学时懂事多了，可为学习挨的批评一点儿没减少，我都可怜他了。
　　高考成绩出来了，我发挥正常，如愿报了Z大。报志愿时也没见到陈子灏，我问同学，才知道从高考时就没人见到他，难道他没参加高考？没人知道，大家联系不上他。我只得去问班主任。班主任含含糊糊地说他没在我们学校参加高考，那在哪儿参加的？为什么要到别处参加高考？班主任没有回答。我找高建成，没找到。最后只好向班长要了陈子灏打不通的手机号码。
　　收到通知书了，我再一次打陈子灏的手机，依然是关机，我到班主任处又要了陈子灏家的电话，鼓起勇气打过去，是他爸爸接的，说陈子灏到云南旅游去了。我问起考得如何，回答说考得不错。我问考到哪个学校，他爸爸说还没接到通知书。我再没勇气问别的，匆匆挂了。
　　八月已快过完了，快开学了，我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在这里，我生活了十八年，酸甜苦辣都不想再回味，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我对过去也没有什么留恋，就是好想再一次看看陈子灏。他旅游肯定早回来了，知道我找过他，为什么没有回我电话？我有勇气到他家去找他吗？我知道他家住的小区，但不知道具体在哪幢楼，我想我可以找别的同学问问，但总是没有实行，我失去了再寻找的勇气。

　　舅舅在我走之前和我谈了一次，他说姥姥需要有人专门照顾了，而家里总是没人。我其实高考完一放假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我不知道怎么解决，我想知道舅舅的想法，但他也一直没提起这件事。现在终于提了，我问他该怎么办。他说现在市里有不少养老院了，前几个月市郊又开了一家，这家养老院环境很好，设施也齐全，他们是从小区里邻居那里听到的，老两口都住进去了。他也到那里实地看了看，确实不错，伙食很好，护工也不少，姥姥在里面可以得到很好的照料。问我的意见如何。
　　我早想过了，到最后几年，姥姥可能还是得住养老院，就是不知道它来得这么快。
　　我说：“既然你看过，里面条件挺好，我也不反对让姥姥去住。”
　　舅舅松一口气，又说：“就是价钱高。”
　　我说：“价钱高服务才有保障。每月多少？”
　　舅舅说：“有几个档次，但最低档你姥姥每月的退休工资还不够。”
　　我想一想说：“高一时姥姥转到我名下三万块钱，可以拿来用。”那是姥姥刚决定住到舅舅家时就转过来的。后来姥姥的退休金每月拿一部分给我交伙食费，剩下的都给了舅妈。房租也没经姥姥手。这是姥姥曾有的全部存款。
　　舅舅说：“哪能用那呢。那是你上大学的。把老房子每月租金加上，也就够了。”
　　我又想了想，说：“我早就对姥姥说清楚了，她的房子将来我不要，就留给小超，小超是姥姥的孙子，应该给他的。”
　　舅舅似乎感动了，我想也许他就等我这句话。房子对我来说归属早已明了，但对他们来说总是个心事，若是姥姥百年之后我们起了争执，他不一定能拉下面子、横下心来和我争房子。
　　舅舅说：“你上学的费用不用操心，我们会供你读完大学的。”
　　我说：“谢谢舅舅。”其实我心里打定主意，我上大学就只用这三万块钱，不会向舅舅再要钱。到了大二大三我就可以找事做。
　　我们再无话。我想走开前，舅舅最后还是忍不住问：“艺宁，你有什么想法没？”
　　我说：“姥姥的病住养老院是不得已。大家都能知道你的难处。”
　　他说：“还有……房子……”
　　我说：“舅舅，我们家先是妈妈有病，拖累了这个家，现在姥姥又生病了，大家互相体谅、互相扶持才能过好日子。我现在考上了大学，将来生活没有问题，你们培养了我，给了我谋生的能力，就已经够了。真的。”
　　舅舅说：“唉，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姐姐要是还在，看到你长大成人，不知会有多高兴。”

　　我坐车到临江花园去，在市郊，新修的宽阔的马路，路边整齐的绿化带，一幢幢新盖的楼房，那是一片新开发的住宅区，临江花园小区内有小高层，有高层，有独立小别墅，是很大的一个小区。门口有穿制服的门卫，不时有小轿车进出，但步行的人并不多，我进去，没有人拦我。
　　我走在小区内，抬头看周围的房了，陈子灏的家就在这里，他就住在其中一套房子里，如果他现在能出来遇见我，那是奇迹，但平凡如我，生命中不可能有奇迹，他不可能感应到我的渴望。他也许现在就在其中一个房间里，玩电脑，看电视，看书，和朋友聊天，和家人说话，但是我不知道究竟在哪一个。他就在这里，可是我看不到他。有重重阻隔把我挡住。这世界真是奇妙，我就在这里，他就在那里，我只不过想见到他，我的狂喜我的渴望，我十八年来从没有那么想得到的东西，没有时间没有距离把我们分开，没有什么事没有哪个人出来阻拦，但就是不可能。我感觉到我在命运中的柔顺无力，我的努力已经到此为止了，不可能再多一点儿。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处事的习惯，在孤独的成长中养成的习惯。最后的一点力量我留着，要支撑着我接着走以后的路，我不可能拿出来在这一件事上做到最后，那结局也许不是我能接受的，那我就无以自处了。我留着最后的淡定、自尊，维持我一个带着精神病基因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男孩儿继续走将来的路的勇气。
　　陈子灏，我和你咫尺天涯，这仿佛是一种宿命，我接受了这宿命。对我的命运，我是多么容易顺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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