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灏

　　五月的一天下午，王艺宁从学校出来在车站等车，准备到市内办事。陈子灏路过车站，就停下来说：“真巧。你要到哪儿去？”
　　王艺宁回答：“我去给周老师取些资料。”
　　陈子灏问：“你还在宏瑞？不是找到工作了吗？”
　　王说：“做到六月底。”
　　陈说：“噢。”然后不说话了。
　　王艺宁脸转向马路，但陈子灏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他面前，双手插在裤兜里，低头看鞋尖。这时看到车远远地来了，王艺宁说：“我等的车来了。”
　　陈子灏抬头看看车，说：“噢，现在就要去吗？”样子是虽不想走，但也无可无不可的。
　　王艺宁说：“晚点儿也行。”
　　陈子灏不置一词，还是没什么要紧事的样子。
　　车停下，上了人又走了。王艺宁问：“听吴思杰说，你前几天告诉他你毕业了会回去，是吗？”
　　他说是。
　　王艺宁问：“是为了陪你妈？你这样对他说的。”
　　他说是。
　　王艺宁等着他进一步解释，但他没有解释。
　　王艺宁问：“你妈需要你陪？他们不是希望你出国留学几年吗？”
　　他说：“我现在不想出国，她就说那还不如回去陪她。”
　　他问一句他答一句，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们生疏得好些话都无从提起了。
　　王艺宁放弃了，也不再开口。气氛压抑。
　　陈子灏突然问：“你吃饭了吗？我还没吃饭。”
　　已经快两点了，他还没吃饭！王艺宁说：“那你去吃饭吧，我吃过了。”
　　他说：“和我一起吃吧。不想一个人吃，一个人吃不下。”
　　于是两人一起到校门口的餐厅，陈子灏点了菜，也没有什么食欲的样子。
　　王艺宁问：“为什么中午没吃饭？”
　　陈子灏回答：“睡觉呢。”但不是吃完午饭才睡觉吗？难不成从上午一直睡到了下午？王艺宁看他懒懒地不想多解释的样子，也没再问。
　　过一会儿陈子灏又说：“一直想找你的。”
　　“有什么事？”
　　“两个月前想的……现在也没有什么事……”
　　很快陈子灏就放下了筷子，结了帐出来。
　　王艺宁想他要回学校，他们一个要往东，一个要往西。就说：“我不回学校了，那再见吧。”
　　他说：“时间还早，你陪我走走吧。”于是他们一起走进校门，两人一路无言。不知不觉，王艺宁跟着陈子灏来到了他住处的楼下。陈子灏抬脚要上楼，王艺宁说：“我就不上去了，你回去吧。”
　　陈子灏说：“我搬来一年多，你还没来看过呢。”
　　王艺宁没好气说：“没什么看的。”
　　陈子灏说：“就我一个人住，没别人。”
　　说这样的话！为陈子灏的天真无邪折服，王艺宁说：“没别人也有别人的痕迹。”
　　他说：“没有曹佳颖的痕迹……开学就疏远了，现在分手了……”
　　像身边多少情侣一样，他们也难逃毕业分手？“就因为你毕业要回去？”
　　陈子灏说：“跟我毕业回去无关……早想对她说，一直开不了口……正好有这个借口。”这像他的行事风格。
　　王艺宁不愿问他和曹佳颖的任何事，不想触碰他的爱情问题。
　　陈子灏再次邀请：“上去坐坐吧。”
　　王艺宁上去。当然哪一点儿都比不上他们原来的住处，因为楼层低空间小，室内狭窄阴暗，但房里收拾得还算干净。陈子灏去倒水，王艺宁跟进去，厨房墙壁上污迹斑斑，旧房总是这样。虽然想来他也不在里面做饭，但肯定看不过眼吧。王艺宁心里不是滋味，猜想当时他为了就近租房，难免顾忌不到别的，现在就近是不需要了，别的都还在影响着生活呢。为了一个曹佳颖，为了大半年，又是何苦？但陈子灏现在住在这里，难道不也拜他所赐？把房子留给他，他倒住得舒适自在。想到这些，深感刺心，呆不下去。
　　陈子灏倒了水，带他到卧室里坐下，王艺宁想再问毕业回去的事，还未开口，陈子灏突然说：“我爸妈离婚了。”
　　王艺宁愕然地望向他，他没看他，看着茶杯说：“我没对任何人说起，所以你没听到过。”
　　他问：“什么时候的事？”
　　陈子灏说：“四月份。我也是这个月才知道的。”
　　“为什么？”
　　“我爸在外面有了女人，就是他店里的员工，已经怀孕了。他不能不离婚，再说我妈也不可能容忍。”
　　王艺宁再问：“为什么？”
　　他说：“其实我和我爸更亲。我妈小时候对我要求多，其实倒不大照管我的生活，后来我大了，我妈和我就没什么话说了。我爸在生活上照顾我的时候多，也能聊得来……”
　　王艺宁说：“父母的亲疏……”
　　他说：“可笑我还一直以为我爸是典型的好男人……和他一起对我妈提意见……”
　　他说：“他们离婚时没告诉我……三月份我妈才知道，从我妈知道他的事到离婚不到一个月……我知道这事还是这个月初我妈住院，她子宫肌瘤做了手术，小姨给我打电话，我回去了十天。住院时也是小姨一直在医院照顾她，我爸只在医院出现了两次，他的新老婆过几个月就要生了……”
　　我说：“你妈受到的打击很大。”
　　他说：“回去在医院看到她老了十岁……离婚、又住院，这两个月不知她怎么过的，头发没及时染都花白了……”
　　王艺宁问：“就因为这你要回去陪她？”
　　“寒假里他们就问过我毕业后的打算，我对出国也无兴趣，更想留在这儿工作，我妈听了也没反对。”他看了王艺宁一眼，“这次回去，我妈说既然毕业不出国，就回去工作吧，在她身边有个照应……我想是她想要有个人在身边……”
　　陈子灏叹了一口气，说：“我就同意回去——我回去，她会高兴些……其实在哪儿工作也不重要……但是别的事情……我不能再提，我不想再给我妈雪上加霜……”
　　他说：“人这一生，能把身边几个有限的人维护好，也就难得了。身边的人，排在前面的还得算家人……你说是吗？”
　　王艺宁点头，他虽没什么家人，还是能体会到大多数人的感情。
　　陈子灏说起他妈在医院的情状，还有匆匆在医院见了一次他爸。
　　“他说‘有你回来了就好’……问我‘你怨我吗？’我说‘我不知道’。”
　　过了很久，陈子灏站起来说：“不说了，和你谈谈我好受多了。给你再倒杯水？”
　　王艺宁说：“不要了……我看你别操心他们了，毕业前这一个多月，你在这儿照顾好你自己。”
　　陈子灏出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回来说：“可笑我妈出院时精神又恢复了一大半，对我说什么？没让我爸好过，离婚时硬逼着他拿出了一大笔钱，打在我的存折上，说是为我准备的，将来留学结婚的费用。我爸一大半都是找人借的……”
　　王艺宁不解：“离婚财产不是……”
　　陈子灏说：“我爸是过错方，好玩吧，我们国家规定有个过错方。他去年给那个女人买了一套房子，其实只付了首付。我爸说拿不出钱时，我妈就说要到法院去，把那房子和他的店都要过来……”
　　他说：“我现在没办法面对我爸，不仅因为他有女人，还因为这件事。两人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最后只剩下仇恨……”
　　他说：“所以我想结婚一定要找到对的人，发现不合适了早点分开……”
　　谈得久了，室内暗下来；话已说尽后，两人在昏暗的房内相对无语。
　　王艺宁说：“去吃饭吧。没饿也少吃点儿就算晚饭了，别等到八、九点再去吃。”
　　在校内餐馆吃了饭，还是不想分手的样子，他们又出了校门，一前一后走在街灯暗淡、树影斑驳的人行道上，时而有车驶过，然后就是安静，陈子灏说起两年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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