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执无竞郗方回

　　老爷！
　　快站起来！阿仓正边走边张望，突然冲出一人扑向自己，他下意识地退后两步，马上叫她扑了个空。
　　老爷！救救我！女子低着头，声音甚是凄婉。
　　阿仓左右瞄了两眼、见没有人看过来，小心翼翼地就将这个蹲在自己脚边的女子拎起来、低声促道：你怎么了？好好说话！
　　女子顺势紧紧捉住阿仓的袖子、不让他抽走，仍是苦苦哀求：救救我！
　　咳咳。阿仓暗自思忖，要真带这个傻妞回去、就换自己被公子打发过来了，不觉胆气顿生：不好意思啊，我们府上不需要你这样的……
　　想着，他加了把力、想要挣脱这女子，却没想这傻妞也真大力气、一时之间竟还挣不开。
　　哟？哟！这不是那谁吗？
　　阿仓闻声抬头，不觉自己居然已将那女子推倒在地，刚想去扶，想到此人来头只好作罢、忙上前行礼：郗府阿仓见过羊大人！
　　哦对，是你。羊聃恍然大悟地啧啧两声：郗贤侄的跟班！
　　羊聃既以长辈自居，阿仓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唯唯。
　　哼！羊聃虽盛气凌人，怎奈阿仓没有反应，本想作罢、想了想又趾高气扬道：从前阿贲往你郗家跑，这会儿他郗愔怎么回事？拉不下脸？我家阿贲的驸马是皇上封的，他有什么不高兴去向皇上说啊！
　　不敢不敢。虽已在腹中破口大骂，阿仓在嘴上还是敷衍。
　　嘴上既已占了便宜，羊聃心里也痛快了些，便大摇大摆地准备走开，身后却闪出一人冲到那傻妞跟前，伸手一指、向那羊聃邀功道：老爷，是她！居然给她逃出来了！幸亏被我发现了！
　　羊聃停下脚步，扭头一看、果然气急败坏，大叫一声：给我抓回去！
　　不用多想阿仓便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事：这傻妞八成是从羊聃府里逃出来的丫鬟，刚才见到主人，情急之下便装疯卖傻、故意和自己纠缠。
　　刚才，是因为记得公子的耳提面命、狗嘴里当然吐不出象牙，所以羊聃再怎么嚣张谩骂，阿仓都只装作充耳不闻，可这会儿，他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动起手来了！
　　见羊家的家丁逼近，那丫鬟无计可施，只好扑向阿仓、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道：老爷！老爷！救救我！
　　你叫错人了吧？你的老爷在这里。羊聃瞥了一眼阿仓，指桑骂槐道：也不看看是人是狗就往前扑！有眼无珠的家伙，带回去好好调教！
　　此一时，彼一时也，公子的谆谆教导在阿仓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轻轻一提那女子，就带她轻松地避开了冲过来的家丁。
　　如此这般、羊聃的手下总是扑空，到了第三次早已恼羞成怒：这是我们羊府的事，你算什么东西？她叫你一声老爷，你就还把自己当爷了？还不快滚开！
　　一时间，公子的谆谆教导源源不断地闪现，阿仓不觉脱口而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你、你说什么！虽然猜到这是一句骂人的话，但这些人显然是听不懂，扭头想向羊聃求助，怎奈羊聃也是半斤八两，不由气急败坏道：和他罗嗦什么，还不快去把人抓回来！
　　阿仓稳重地掂量了一下当前的局势，凛声道：羊大人，得罪了！
　　少废话！不等羊聃发话，家丁们早已一拥而上。
　　在当地，羊聃既是世家、又是官长，便是白日行凶、也无人问津，更何况这里本就是奴市，一干人自身难保、谁又会来干涉这些老爷们的事。
　　不过倒也是有一些人，见羊聃一行人来、便看中了这家势大一路跟着，这会儿他气焰嚣张，又是聚拢了一众人。
　　住手！这些人本是想找机会毛遂自荐进入这老爷的府邸，虽对那女子心生同情、却更忧心自己的命运，可这会儿却竟听到有个不知死活的女子喝骂家丁：你们与她一样是奴隶，你们这会儿听从主人的话耍威风、欺负一个弱女子，他日主人要是想要处置你们，又有谁敢替你们说话？你们的主人莫非只单单处置一个她吗？
　　行凶的家丁们闻言心中一寒、显是记起主人素来暴虐，那些本欲进羊家的，见女子楚楚可怜家丁面露难色、也不觉起了退心，而阿仓，更是心有所动。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女子的话分明就是在解释这十个字！
　　那十个字虽然晦涩，这些话说出来却是人人都能想得通的，可竟是从来未曾想到过。
　　公子曾说，这句诗的绝妙之处就在于用物理说人事，那些熟视无睹的人事居然一朝清明。
　　而说话的女子，竟能用白话就点醒众人同样的道理，话虽粗糙，倒也不失有效。
　　什么人在说话！羊聃这回自然也是听懂了，又羞又怒、叫嚣着拨开家丁，终于见到了那人。
　　你是什么人！羊聃只怕是有人指使，可自己眼前却只是那一个少女，看着虽然灵气得很，但穿衣打扮却不像是什么豪门千金，他不觉胆粗许多、喝道：你个小丫头，竟敢在此妖言惑众！
　　妖言？那女子鼓腮一笑，环顾四周、无辜道：可是我刚才说的，句句都只是假设啊！老爷你若是自信善待下人、从不无故凌虐他们，自可以将我的话当作是讥讽那些恶人啊！
　　她话虽只说了一半，人人却都已经可以补出剩下的一半——这姑娘好利的嘴。
　　阿仓对她也更加好奇，不仅仅是这女子的笑容太招人爱……她说话虽尖酸刻薄却极有分寸，真要论起理来、羊聃还真抓不到她的把柄，倒像仔细盘算过的——可看她天真的笑容、她这年纪，本不该有次心计……
　　哼！却见羊聃虽辩不过她，却根本不必与一个小丫头废话，回头瞪了家丁们一眼：还不快把人带走！
　　你们敢！那姑娘急了，大声喝止。
　　不过，她虽然在道义上已经摇动了人心，真要对抗这有权有势的老爷，终究还是没有办法的。
　　果不其然，家丁们虽然心中愦愦，现在却仍不敢不听羊聃的话，将阿仓二人紧紧地围了起来、便要夺人。
　　阿仓冷笑一声，自己刚才都撂话了，就算半路没有杀出这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也早已打定主意把这件事揽到身上，不过也多亏了这姑娘的一番话，看样子，这些家丁有些动摇了。
　　阿仓精神一振，自然更加神勇，先发制人、已打翻了先头几人。
　　阿仓！你好大的胆子！羊聃在一旁看着，不禁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竟敢管老爷我的事！我告诉你，就是郗愔……就是你家公子亲自来了，他也不能干涉我抓回我自己的人！
　　阿仓闻言不觉脸色一黯，在一边干着急的姑娘却眼前一亮，又呼起来：哎？你说她是你的人，你有什么凭据！这女子分明就是郗家刚买下的，我亲眼看见、亲耳听到，你若不服，不妨一起到庾大人面前、请他裁决！
　　她之所以敢这么说，自然是料定了这些世家大族根本不会给仆从落籍，如此一来便是空口无凭，只消……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阿仓身旁的女子就附和道：我是郗家买的丫头，和这位老爷一点关系都没有！
　　围观的人虽然有对几日前印象深刻的，经刚才那女子的话点醒、知道帮人就是帮己，竟是个个一言不发，就连羊府的家丁们，也不想为了谄媚羊聃而生事了。
　　好！好！看到对方在舆论上竟占据了上风，自己的人个个发蔫、那个阿仓的武功又实在札手，羊聃气得直发抖：行，你、你们不就是仗着郗愔吗！那我倒要看看，郗愔肯不肯为了你、和老爷我作对！
　　他一挥手，家丁们便簇拥着二人向郗府而去，围观的众人也怀着好奇而紧张的心情跟了过去，唯有刚才那位除了打抱不平的女子，却在这一片混乱中，不知何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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