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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城
北城的冬又来了,鹅毛一样的大雪漫天遍野,绵绵地落下,停在街上的车辆,红蓝白灰,还有各色的屋顶,紫绿粉黄,都被这白花花的雪覆盖。它降落得那样安静,悄无声息,却把整个世界统治,默默中,盖住了繁华,给了静止。
琴房里,友晴打开“杜友晴,看到信封,你会奇怪看到这封信吧二十三号,查到你的名字并不难,是不是?你简历上的照片和本人很像,总是紧紧抱着你的琴,好像有人会把它偷走一样,你很爱它是不是?你好像在抱着一个宝宝一样,或者说是一个被琴拥抱的宝宝,也许这样说,更为准确吧?
没有听过你拉琴,比赛后来的几天都不曾再见到你,希望能再听到你的琴声,一定很美。
随寄一张海报,这是我最喜欢的大提琴家,希望你也会喜欢。李牧”
友晴放下信,打开卷起的海报,海报中,马友友穿着驼色的毛衣,琴横放在身前,他两只手交叉在一起,靠在琴上,头微微侧着,对着友晴绽开她招牌式灿烂的微笑。友晴看着海报,窗外的白雪飘扬。“是马友友呢。”她回过头,对丛骆说。丛骆正飘过钢琴键的手轻轻停住,也侧头看了一眼海报:“是啊,是你最喜欢的风格。”友晴也笑了:“穿便装的大师看着总是亲切,让我感觉说不定有一天我真的能和他同台演出,或者,他会给我上课……你说,会有这么一天么?”丛骆神往。丛骆看着海报:“倒是没想到,这个李牧会给你写信,看他的信,怎么也想不出是那个音乐学院的人,更想不到是最后获第一名的人。”“我也没想到,那样的地方,会有这样的人,要不是比赛后来病了提前回了……”友晴看着海报,也对着海报上的马友友粲然一笑。丛骆凝视着友晴,半响没有说话。友晴回过头,看着丛骆,问道:“对了,大学你会报哪里?”丛骆没有看友晴,手重新回到钢琴上,开始跳动,长长的头发直直地垂下来,安静着,没有弯曲。那是友晴演奏会要拉的舒伯特奏鸣曲的伴奏,舒伯特是友晴最讨厌的作曲家,无论什么作品都不温不火卖弄着所谓田园诗一样的矫情旋律,她永远也等不到某一刻的爆发,那激情来临,让人浑身血液沸腾的一刻。对于友晴来说,最美的东西总是极致的,至少总会有那么一刻。所以,她厌恶舒伯特这样的风格,在她听来,他的作品里充斥着没有意义的平行八五度,虽然作曲老师从来不这么说。她问丛骆是不是这么看,丛骆总会说:“不会啊,很美啊我觉得。”从十二岁进了这个学校的音乐附中,从友晴认识她起,丛骆就这样稳稳的。她永远不会像友晴一样,跑到图书馆呆一天只为了找一本描写极地的摄影集,或是在全城跑上一天的书店,去买一张所谓有着最温暖笑容的马友友的海报。动如友晴,静如丛骆。奇怪的是,两人从认识就变成了最好的朋友,只有在丛骆这里,友晴是完全的自由体,没有一丝隐藏或躲闪。
友晴听着丛骆弹出来的舒伯特,温婉悠长,那平坦的旋律线在她的手下流出,显得顺其自然,理所应当,就好像她秀给她看李牧的信,她亦表现得平淡实然。友晴静静地听着,突然提高了声音:“我们一起考到上海去吧。我一定会去,你也一起好么?马友友一定会去那里上课,开音乐会。”丛骆侧过头,手下的琴声依然流淌着:“我不知道,在家上大学也没有什么不好啊?听了又能怎样呢?”又能怎样?友晴的头脑中,从来没有这样思维过,好似喜欢吃麻辣烫的她,想吃就是想吃,那辣辣麻麻的油汤,筋道有嚼劲的粉,加上味道鲜香的榨菜和香菜,那一刻,就是要那一口入嘴。不吃能怎样?她不能想象不去吃它。“家里的雪多好,每年冬天都这么美,每天都可以回家,吃家里的菜,不是很好么?"友晴看着朝外的雪,越来越多的雪花飘下,世界却更安静,这份安静,和丛骆一样,可是友晴不想被它覆盖住。"一起去上海吧!假期,我们会回来看雪的。"
踏着雪,友晴回到家,华灯以初上,厅里的灯打开着,友晴已经闻到炖肉的香气。妈妈迎了出来:“回来了?准备吃饭了。”“哦,好的。”厅里的饭桌上已摆满了妈妈炒好的几盘菜。外边大雪纷飞,房间里的香气和灯光显得更加温暖与祥和。友晴迫不及待地坐下,就开始大吃大嚼起来,桌上摆的都是她最爱吃的:炒素什锦,红烧肉炖豆腐卷,酱茄子,还有她的至爱肉末粉丝煲。家里,总是把吃当成头等大事,友晴小时候父母工资加起来不到二百块钱的时候,爸爸除了花钱买大量的磁带,总是把钱都买了食品,导致儿时去别人家玩看到晚饭只有一道菜时她还以为人家菜没上全,搞得人家尴尬万分。友晴嚼着浇汁入味的炖肉,看着外边的飞雪,她想,难怪所有的大节日都在冬天,只有拥有着外边的严寒与银装素裹,才能感受到那份室内的温暖与团聚。中西皆如此吧,无论白种人还是黄种人,大概没有人愿意三伏大暑的团聚一堂,再把热气扑面的饺子,大火鸡买上桌。人的珍惜总是在对比中才显得弥足珍贵。“今天伴奏合得怎么样?”友晴还沉浸在火鸡的畅想中,爸爸已经开腔问她,她嘴里塞着炖肉,含含糊糊地说:“还可以……” “还有两年就要考上音了,专心一点。”友晴抬头,看着爸爸不怎么满意的脸,又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吃完饭,友晴进了自己的房间,打开李牧寄来的海报,她把它挂在了墙上。两张马友友的海报一并贴在了她的床头,一张是20岁的他,李牧给的那张,是30岁的。微笑都是一样的,可是,她更喜欢李牧的这张,更加亲和而平静。“新买的?”爸爸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房门。友晴说:“没有,朋友送的。”“嗯,这是八9年协奏曲专辑的封面。”“今天他们有人说他的揉弦太硬呢……”“他们是谁?可以揉成马友友这样么?”爸爸的眉毛锁在了一起,这是他长年的习惯了,眉间的肌肤已经有了深深的一道痕迹。友晴沉默了,半响,爸爸问她:“不管怎样,爸爸都希望你能上上海的音乐学院,那里才有全国最好的老师,你才有机会出国。在中国学音乐……你不能放松。这次比赛,你也见过世面了,希望真的能刺激到你。”爸爸再没有说什么,走出了房门。
友晴又打开李牧的信,信封是淡淡的绿色,很像那天在上海看到他时院子里草地的颜色。她想,如果那天他听到她的琴声,会不会给她写信,一样对她笑得灿烂?从八岁和爸爸学琴开始,她就很少见爸爸笑,总是严得不能再严,无论她怎么不耐烦,拉到手疼得之哭,爸爸都不会让她停止。知道她考上北城的艺术中专,她以为爸爸会高兴一些,可爸爸脸上的笑容更少了,对她也越发严厉起来。她知道,爸爸这个省城乐团大提琴手副首席来的不容易,他从小从农村出来,连老师都没有,爷爷一向对爸爸很残酷,因为家里太穷,所以不允许爸爸出去学东西,爸爸是完全靠自己才挣扎到今天。爸爸的梦想,就是让她能离开北城,考到全国最好的音乐学院去。他友晴抬头看看马友友的海报,他总是那样笑着,不知道换上爸爸紧锁眉头的脸会怎样?两年后,自己就要去上海考试了,爸爸的眉头,会不会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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