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丞传]南八

　　十六岁时，我也被抢去当兵。

　　跟随过不同的将军，他们骑在马上，骁勇无敌，我敬而仰之，羡慕不已。军旅很苦，常常连饭都没有，我饥肠辘辘的时候，会把敌人看成野猪，野鹿什么的，一心想杀了吃了。我立过些许功，被到处分配，我自己也忘记了这段年月过了多久，我知道我长高了，身体更结实了，同行的其他兵士说，我是做长官的料。

　　调来调去，我被送去了真源。在那里，我再次遇见张巡。

　　张巡七尺多，成熟稳重，有勇有谋，却只做了县令。他见我，立即纳为部下，归于他三十六人部下中的其中一个。他欣喜若狂，向他们介绍我，雷万春开始并不满我这个中途加入的人，即使我人高马大，立功可数，却是个\"野种\"，没有受训，没有专门的位置容我。

　　张巡并不在意，他会叫我一同商讨军事，他格外认真，像写我名字的时候那样，他说：\"安禄山起了叛乱，我们定要守住雍丘。”

　　有一些兵被分出来归于我，他们同样不满我为何本会是他们一样的小兵现在却在率领他们。雷万春听过他们的议论，喝道：\"张县令选的人，容不得你们议论，我雷万春，更不容你们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议论非军之事！\"我见雷万春如此，便对他充满感激，我努力模仿起他的样子训兵，他似乎也愿意帮我做好一个长官，我的兵很快就忠心不二，张巡为此对我更为赏识。

　　可叛军来势凶猛，加之我们兵力不足，伤亡多得数不清。许多将士的尸体连运都运不回来。张巡焦头烂额，最后决定投奔睢阳太守许远，让一个人留下来拖延撤兵的时间。雷万春自告奋勇，我担忧地望他，若是失陷，他会如何？他是恩师，怎能弃他一人？

　　更何况……我看向张巡，他有妻有妾有子有女，虽那是他的自由，可我实在不太好受。他捧起他妻子沏的茶时，我有想过杀了她。

　　我忽然想起，初次见面时，张巡说他挺喜欢我。

　　雍丘是守不住的，更何况只留下雷万春，我骑着马，在山头上望，我看见令狐潮的兵包围了雍丘，我看见叛军射箭，我看见雷万春的脸上中箭了，可是他没有动过一下。

　　临行前，雷万春告诉我，张巡曾在醉中吟过我的名字。他说，张巡其实很在意我。

　　我故意放慢了马步，期望着有士兵能从后赶来，可是我一个也没有见到。我想，即使是逃兵，我也会原谅他。

　　我知道，雍丘没了。

　　我知道，雷万春回不来了。

　　张巡在前，率领着众多士兵，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我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中流出，刺痛我干燥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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