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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裕浸淫过三代君王的朝堂风雨，表面功夫绝不是赢胤能够对抗的，他看了半天也瞧不出姚裕心思。

　　无奈之下，赢胤只得按捺心中疑惑，维持一脸喜悦的表情，拱手致谢：“多谢丞相。”

　　“过晌午了，公子不如留下陪老夫一起垫垫肚子，老夫也好介绍几个不成器的曾孙给公子认识。”姚裕既然决定培养胤公子，那么他决不允许赢胤身边有不肖的玩伴。

　　胤公子身边已经有了战功赫赫的蒙氏族人蒙纯作伴，那么缺少的是一些文臣家培养出心思细腻的玩伴。
　　自己家里的孩子品性如何姚裕清楚，介绍给胤公子也好把握他的人际交往，好好考察一番胤公子才智，看他能否压得住身边伙伴。
　　——见微而知著。
　　姚裕要确定赢胤有“为君”的能力，才好放心大胆的背后下黑手坑王氏一族！

　　姚裕耽误不起下一个二十年了，他绝不做冒险的事。

　　姚裕有心试探，赢胤虽然不解其意却也看出这顿饭吃得不一般。
　　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得聪慧机敏又不失天真温和，终于在餐后等到了姚裕饱含慈爱的眼神和一句平凡不已的：“让老夫几个不肖曾孙送公子回去欧阳先生宅邸吧。”

　　赢胤的眼神缓慢的在姚裕家中转了一圈，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着“恋恋不舍”四个大字，逗得姚裕更是舒展了额头上的皱纹。

　　他拍了拍赢胤绵软的脊背，安慰道：“公子若是喜欢，日后可以常过来玩，他们几个被我管得严，也很少有机会出门。”

　　赢胤闻言立刻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他主动牵住身边最年长的姚瑞，把一块令牌塞进他手心里，笑眯眯的说：“这是进宫的令牌。”

　　姚裕眉头一跳，把曾孙拿到手那枚珍贵异常的入宫令牌放回到赢胤手里，对着他失望的表情赶忙推辞这解释：“入宫需要处处小心，老夫也有些私心，舍不得他们板着性子。欧阳先生名满天下，公子若是不介意，老夫想让他们也能去欧阳先生家里拜会，得些指点。”

　　刚刚满脸失落的赢胤立刻扬起笑脸，用力点点头，抓着姚瑞的衣袖不放：“老师一定会喜欢瑞哥哥的。”

　　“瑞儿，送公子回去。”姚裕说完这些，姚瑞满脸沉稳的牵着赢胤上车，将他安置好之后，主动顶替了车夫的位置，为他驾车离去。

　　姚裕捋着花白胡须的动作一顿，摇着头笑了，自言自语道：“老夫的曾孙倒是不像老夫，怎么今日才发现瑞儿这么死板。”

　　姚裕不过是介绍赢胤给曾孙们认识，让他们有个日后共处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最看重的长曾孙竟然一声不吭的直接顶替车夫的位置，主动为赢胤驾车。

　　“驾车”历来有深意，表示“愿为人所驱使”或有着表达“甘为奴仆”的意思在里面，是个表达忠心意味浓厚的行动。
　　姚裕虽然有着“刚直不阿”的名声，可他又不是真傻，怎么舍得自己曾孙真给人做仆从去了！

　　姚裕对着什么皇帝能屈、什么皇帝能伸，尺度把握极为精准，否则决不能辅佐三代君王，甚至在兴元帝主动将他赶走之后导致政事堂的运行都有难度，却断然未能想到自己忙于朝堂的结果是子子孙孙都被自己刻意经营的名声所累，全变成了这幅木讷的直肠子。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姚裕摇了摇头叹息，心中颇觉造化弄人。

　　他苦中作乐的想：他还想再品品胤公子的性情，结果呢？
　　自己曾孙一点不长脸，转头已经为胤公子驾车在咸阳城中招摇过市了！
　　王淼身为太尉，乃天下武官之首，手下能人无数，今日一出之后，王淼必然迅速得到消息。
　　若是自己不能下定决心跟着王淼逼宫谋反，他注定要做胤公子身后的支持者了。

　　想起王淼苦大仇深的样子，姚裕摇了摇头，他早知道陛下长子身体羸弱、才智不繁，王皇后又不是什么宽容大度的人，他姚裕能在自己学生杀了太子、囚禁先帝之后还搏取个好名声，又怎么会跟着王淼再做一次同样的事情呢？
　　胤公子便胤公子吧，总归不会比扶持不知道有没有命长大的彦公子更差了。

　　姚裕都没想到自己曾孙能干出主动驾车的事情，赢胤就更不会想到了。
　　他完全被姚瑞做出的事情惊呆了，直到全无意识的将受伤的脊背依靠在车厢壁上疼得满头冷汗，才惊醒过来，不由得立刻露出古怪的神情。

　　怎么事情跟老师说的相差这么多？
　　不是说好了姚裕性格强硬，看出他的目的之后绝对会勃然大怒，进而将自己狠狠赶出府吗？
　　结果怎么这么……轻松？
　　没错，就是“轻松”，就好像姚裕早就等着台阶下似的，非但一点都没为难自己，还把曾孙子都送来驾车了。

　　——自己是大秦公子，而姚瑞是姚家的嫡长曾孙，这是不是意味着姚裕在家中几日意识到了什么危险，因此急于向父皇表示忠心呢？

　　赢胤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他拿不准自己想法是否正确，下车时做出一脸依赖的神色拉住姚瑞，热情的招呼他随自己进去拜见欧阳节。

　　姚瑞激动地脸上通红，不敢置信瞪大双眼：“公子让、让我去拜见欧阳先生？”

　　赢胤一副不解的纯真模样看着姚瑞，笑眯眯的说：“老师很和善的，瑞哥哥不想进入见见老师吗？”

　　“当然想，劳烦公子了。”姚瑞努力露出沉稳的模样，可眼底的激动却一点都瞒不住人。

　　赢胤主动牵着姚瑞进门，正想直接往里走，姚瑞忽然松开赢胤的手掌躬身行礼：“姚瑞拜见欧阳先生，今日贸然来访，请先生勿怪。”

　　欧阳节等了许久也不见赢胤回来，早已猜到他被姚裕留饭，虽然不清楚赢胤哪里得了姚裕的青眼，但不妨碍欧阳节因此而来的好心情。
　　万事都是礼尚往来，姚裕对着赢胤和善，他也不会让姚裕家里的孩子败兴而归。

　　欧阳节神色和蔼，笑意融融说：“姚丞相为大秦历尽风雨，辅佐三代君主鞠躬尽瘁，慎之有幸能见到丞相后人。姚瑞是吗？你若有心，可常来逛逛。慎之不才，读的书多些，能在课业上略为你指点一二。”

　　“多些欧阳先生！姚瑞常来叨扰，您不嫌烦就好了。”姚瑞虽然比欧阳节小不了几岁，听到欧阳节的话却眉开眼笑，活像是捡到一座金矿似的。

　　欧阳节笑容矜持，与他交谈了之后称赞姚瑞一番“基础扎实”就把他哄回家中去了。

　　一转头，欧阳节收起客套的笑容，直接抓着赢胤衣领将他扯进屋，推坐在榻上，急切的询问：“今日发生什么意外了，姚裕怎么会待你如此亲切——把你与他的对话原原本本对我重复一遍。”

　　赢胤看出欧阳节的担忧，即使他把自己手臂抓得有些疼也没甩开欧阳节握在自己臂上的手掌，而是反手将欧阳节的手掌牵在手中，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暖，仔仔细细将事情从头到尾描述了一遍。

　　欧阳节听后拧起眉头，与赢胤一样不明白姚裕突如其来的转变。

　　他比赢胤对情势的估量要更加深刻，绝不认为一个十年内对朝堂不会产生任何影响的小辈为赢胤驾车算是姚裕投向赢胤的暗示，但不可否认，姚瑞身为姚裕曾孙的身份对兴元帝两位公子继承人之争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如果姚瑞的举动代表了丞相府对赢胤的支持，那么王淼不可能继续沉住气，恍若无事的应付兴元帝，近日必然做出反击之举；但姚瑞的做法如果只是姚裕抛出的迷魂汤，恐怕姚裕已经和王淼连成一气，泰山封禅之日就是兴元帝的死期！

　　无论哪一种对目前来说仍旧在积蓄力量的赢胤而言都不是好消息。

　　只要不暴露争锋的目的，赢胤可以一直是兴元帝贴心聪明的幼子，他与兴元帝可以维持单纯的“父子”关系。
　　这种关系在皇家难能可贵，有过囚杀父亲经历的兴元帝会比一般帝王更加渴望纯粹父子之间相互敬爱尊重这种充满温情的互动，而一旦暴露了赢胤与赢彦相同的继承野心，那么兴元帝会收回之前投入在幼子身上的感情，像防备长子一样防备赢胤。

　　赢彦不但是长子，也是嫡子，他的出身对赢胤有着压倒性优势，仅仅为了姚裕不知真假的投靠而失去兴元帝的宠爱，这种选择对赢胤而言太愚蠢了。
　　——毕竟，最终决定继承人人选的是兴元帝，而不是姚裕，哪怕他是三朝元老也没有这个资格。

　　赢胤观察着欧阳节脸上的神色，发现其中深藏的忧虑，主动开口说：“老师不必担心我，宫中就算发生什么事情也有有母亲在。您不是说我有现在全靠母亲的保护吗？过去那么凶险她都能照顾好我，现在一定也可以。”

　　欧阳节不赞同的瞪了赢胤一眼，不放心的说：“不要胡说。这不是能相提并论的事情，若是嬴琮脑子忽然好使了，别说保不住你，连容华夫人也要被牵连其中。”

　　欧阳节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他扶额一叹，无奈的说：“我真是关心则乱。”

　　他再看赢胤的脸色已经没有了忧虑，抬手揉捏着赢胤的耳垂，凑过去眨眨眼说：“好办法不怕用老，苦肉计能用一次也可以再用第二次、第三次。今日回宫后，胤儿主动向兴元帝请罪吧——兴元帝又不是个脑子好使的人，哄他还不是手到擒来？”

　　“老师，我身上疼，你帮我吹吹伤口好不好？”赢胤耳朵痒痒的，似乎欧阳节指尖的温度顺着耳朵流进他心里，忍不住向他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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