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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红莲血池（二）
云胡的小身子就像一块破布袋被我甩到了半空中，又飞速地朝身下的荷塘砸了下去，它一声嗷呜呜地惨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尾音还没有拖到足以令人惊心动魄的程度，身子却稳稳地落进一团绵软如云朵的雾气中，四只脚更凌波踏水踩在了荷塘的水面上。
“本狐君这是……修成了……？！”它惊讶地低头瞪着脚下的池水，一时震惊到忘了开口对我叱骂。
我一扯嘴角，嗤笑道：“小狐狸，你的妖元还在我的手腕子上挂着呢，想修成纵云驭水的能耐，再等个几千年吧。”
云胡见我笑它修行浅薄，再联系到上一刻的一飞冲天之恨，愤怒地支睖起那双姜金色妖瞳，怒吼道：“臭丫头！你太可恶了！就算是妖我也是有尊严的妖！不能被你当块破布似的丢来丢去哒！”
我举起胳膊晃了下腕子上的那串琉璃珠子，笑而不语地看着它，它突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砸吧着狐狸嘴小声嘟囔道：“……话虽如此，但生命诚可贵，尊严价更高，若为妖元故，两者皆可抛……哼！待本狐君拿回妖元修成的那日，看你这臭丫头还敢不敢在我面前张狂了!”
想不到这小狐狸竟会有如此有趣的想法，我亦十分期许地点点头，忍不住出言提醒道：“小狐妖，别忘了妖就是妖，待你拿回了妖元后，还要不眠不休地修炼个万儿八千年的，再待你终于位列仙班后，再经历上无数次天雷盖顶的雷劫，若那时你还没有被劈成一坨焦炭魂飞魄散，或许真的可以修成个金身上神体，与本上神并驾齐驱了。”
见云胡的狐狸下巴听得快要掉到了地上，我又好心地补了句：“为了你这份震古烁今的气魄和艰苦卓绝的恒心，届时本上神一定为你焚表祭天，恭祝你问道长生成为仙史上第一位金身大罗狐仙。”
泄了气的“皮球”又被人踩在土里碾了几脚，耷拉着尾巴一副乖巧忠顺的样子。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满意地点头，笑道：“小狐狸，亲身体验过后，你想明白这荷塘的玄机到底是什么了么？”
它摇了摇小脑瓜，歪着头想了一刻，很沮丧地回道：“一定是刚刚被摔傻了，我现在脑子里只剩下空空的一片了，什么都想不到……”
“呿！朽木啊朽木，本上神以为你有必要再做一次空中飞狐，或许在你头脑一片空明的时候，就能自然而然地领悟到些仙术真谛。”我嘴上虽这样说着，却没有再扔它一次的打算。云胡这只小狐妖的脾气虽说倔强了些，又臭又硬的，但也仅止于偶尔拿来小小的戏弄一下。
我咳了声，严肃说道：“月门后的这座庭院本身就是个结界，从咱们进入这里开始，便是走进了扶疏神女布下的层层幻象中，简而言之，这里与月门之外的世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平行空间。”
见云胡尚有些迷惑不解的样子，我续道：“进门处的紫竹林弥漫着厚重的仙瘴，以此掩盖了妖气，自来紫竹林就是聚集天地灵气最适宜修行的所在，且这荷塘方圆附近又遍种丹桂，样样皆旨在迷惑五感。”
“所谓形，声，色，味，触，出竹林后，最先所见的是一片绮靡的月夜荷塘，让人惑于其形、声、色中不可自拔；尔后满园馥郁的桂香和莲香便如两道封印，一道重过一道地封住了味感；最后我扔你出去只为一试，你倒真如我所料，非但没有落水反而是浮在了水上，可见这触感也是一层幻象。”
“五重幻象层层叠进又相辅相成，才能交织形成如此复杂的一处结界。”说到最后，我不由感慨了句，“扶疏神女果然是在竭力掩盖着什么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秘密啊……”
经我一番抽丝剥茧的解释，云胡的小脑瓜也豁然开窍了：“原来如此啊，那么这样复杂的一个结界，要怎地才能破解呢？”
我的目光自荷塘上一扫而过：“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已经知道这处荷塘是个幻象，那么要破解这个幻象的关键，也应该还在荷塘中寻找才是。”
云胡精神一振，蹦蹦跳跳地开始在水上梭巡起来。看它那欢快的小背影渐次跑远了，我突然觉出好像忘了提醒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座荷塘被施了禁术无法使用任何仙术或妖法，设若云胡一个不慎碰触到结界的机关，本上神怕是来不及伸出这双手去援救它呢……
恩，不过似这等微末的琐碎事不足挂怀，本上神决定拈花一笑，就当作没想到吧。
我和云胡各自巡视了半圈荷塘皆没有所获，我立在水岸旁，瞧着满池莲花细想内中的奥妙。
之前我所以能够看穿这座庭院中布下的结界，只因我遵循天时节气自然循环的道理，瞧出了莲花池不应四季的破绽，进而摒弃了五感透过这些浮华表象探索个中本质，现下既然要破解这些幻象，我是否该试着逆向思维，以逆其道而行之，刻意集中五感来感受这处荷塘的景致，再借以寻找其中暗藏的契机呢？
想透了这点，我开始仔细地观察起整座荷塘，眼前恰是秋意染金桂，碧水浮菡萏的眩惑风光，细眼看去，诚然是美若绘卷，但若不经意地扫上一眼，或许可以找到些许端倪。
云胡一溜儿烟地跑过水面，水波踏碎处，它的大尾巴扫倒了连绵一片的荷叶，就在那被压弯的数层荷叶下，我眼尖地看到了某样异常的物事。
那是一株临水而立又个头略小的莲花，虽小却更醒目，且透着纤巧，那一瓣瓣赤红的花瓣紧紧包裹着花心，花尖儿上染着几许水嫩粉透的色泽。而我直觉它特别，只因乍见之下，它显得比周遭的那些莲花颜色都更浓艳，却又隐隐卷在一团氤氲中，像一朵藏在荷叶丛中不愿叫人瞧真切了的虚影。
我渡水走到那株莲花的近前，缓缓蹲下身，凝神细打量起这朵莲花。
云胡见我走过去，亦随着我走到跟前，也目光好奇地盯住那朵花，半晌问道：“上神大人，这花是解开结界的关键么？”
我一手抚在下巴上，偏着头左看看右看看，这花从外形上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或许玄机就藏在花心里了？
我伸手轻轻触碰了下花尖儿，莲花轻颤，晃了几下又安稳不动了，荷塘周围的景致也没有随之改变，重重幻象依旧横在眼前。
这，许是弄错了？
我正疑惑，却见那莲花的花瓣自最外层开始一片片轻缓地掉了下来，整朵莲花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枯萎，说时迟那时快，这枯萎的动作进而侵染到整池繁花，以一朵为核心，但见满池的莲花开始一朵朵地衰败下去，就连水上的荷叶并浮萍还有那些水藻也仿佛突然感知到了瑟瑟秋意，瞬间化作了枯黄的叶梗和一些残枝。
我和云胡对视一眼，刚想说些什么，却觉一瞬间天地倒转，我和它头下脚上地开始往下坠落。
这一下变故来得委实太过突然，我身在半空中想拈诀御风而行，却忽地想起了此处的结界里施有禁术不能使用仙法，本上神当即眼一闭心一横，做好了最惨烈着陆的打算，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伴随着“嘭噔”一声蘧响，我结结实实地从天上翻滚着栽进了一滩水里。
一瞬间本上神被摔得各种发懵，飘在水里缓了半天才平顺了胸口翻涌的仙气，刚要起身，却听耳畔刮过一道劲风，迎面只见一团黑影压顶砸了下来，刚缓过来的一口仙气硬生生被随后跌落的云胡给砸回脏腑。
天花在眼前一片乱坠，本上神恍惚间感觉自己似乎飘到了西方极乐，胸口上压着的这坨肥毛团很不自觉地痛苦挣扎着，我扎手扎脚地在水里挣动四肢，终于将云胡从身上推了下去，又滚开了些许喘匀了气才颤巍巍地爬起来。
凡身为上神者，自古以来皆是以仙姿浩渺示人风范，但如本上神这般险些被一只狐妖砸成肉酱，且一身狼狈地在水里滚来滚去丢尽了仙风，只怕翻遍三界六道再寻不出第二位来。
劫数啊！这断然是亘古未有的空前浩劫！
云胡龇牙咧嘴哼哼唧唧地从水里爬起来，站在齐脚踝深的水中，用力一抖身上的皮毛，瞬间溅起无数的水珠都尽情地落在了本上神的脸上身上。
我抬手握拳抵在眉心中间，尽力摒除掉心头涌起的杀狐灭口的妄念，下意识地抬头往高处瞧去，却见头顶上封印着一池静水，水中满满的尽是些开败了的莲叶莲花，一根根枯萎的根茎直插在水中，就连偶尔悠游的锦鲤身上似乎也失去了华彩，显得很是萎靡不振。
我心下了然，方才荷塘中的那朵红莲便是解除幻象的关键，一经碰触即刻将我和云胡倒扣进了荷塘的下面，也就是被扶疏神女极力隐藏的那处封印空间中。
头上已是一片萧索的荷塘景象，我再放眼周遭，只见落脚处是一处广硕的曲池，池边围以低矮的白玉雕栏，池水中亦像上面的荷塘一样开满了莲花，只是此处盛放的尽是些炙艳妖异的红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浊恶臭的血腥气味，呛人鼻息几欲作呕，我细看脚下深及足踝的池水，惊觉这竟是满满一池粘腻的血水！
我一扯云胡，将它往身边拽过来几分，轻声叮嘱道：“小心，此处就是散发那血腥气味的源头了，这里的妖气极为浓炽，只怕封印了什么极厉害的妖魔。”
云胡吓地在我脚边缩成一团，尾巴沉在水里轻轻扫动了下，倏地惨叫出声：“上神大人这水里有东西！有东西咬了我！！”
我循声朝水底看去，却被震骇到一时无言，这红莲血池的池底铺满了各种异形妖兽的枯骨，池上红莲妖艳异常，只怕就是得了这些妖兽的血肉为滋养才能如此茁壮，而这难以计数的妖骨横陈在池底，这里……莫非竟是一座葬妖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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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下回预告】
我深吸口气，从水里站起来，抬袖抹去了嘴角边的一点血渍，将一身血染直衣轻轻抚平了些，傲然挺立在血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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