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执事]吃了那个蜘蛛

　　晚餐之后其乐融融。夏尔和托兰西靠在墙角，看一堆小屁孩打闹玩耍——这话说得就好像他们不是小屁孩似的。
　　夏尔当然是，不过他绝对不会承认。
　　夏尔靠在墙角，怀里的怀表再次发出咔哒一声，他拿出来看看，告诉托兰西，现在轮到他做主。作为主人，夏尔的第一个命令是离开。
　　他不喜欢那些快乐玩耍的孩子，太刺眼。
　　每次看到纯洁的东西，都会想起曾经逝去的美好。刻印在他腰间的兽印，玷污了洁白的灵魂。他看起来和常人无二，可是他的心灵，他的灵魂早已断手断脚，被切断的伤口从来没有愈合，每一个安静的，能够听到灵魂叹息的夜里，都会听见粉嫩伤口流出的血液，如何滴落在地。发出像水滴入湖泊的声音，他才惊觉，原来污血已堆满心房。血的湖泊，红得发黑。
　　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肮脏的意思是，看到同样残缺，却过得阳光的人，会有种厌恶感。为什么大家不能都不幸呢？别人的幸福无法拯救自己的不幸，只会让自己，在不幸的同时，被嫉妒折磨得更加不幸。
　　他绝不承认经历过痛苦的人会幸福。
　　因为这个世界本就肮脏，下贱，堕落。注视着漆黑的世间，才能稍微原谅卑劣的自己。
　　“告辞了。”他向约翰告别的时候，神色冷淡。
　　托兰西胳膊交叉，抱在头后，居高临下地斜视夏尔。他唏嘘道：“我都快忘了，原来你也有这种表情。。。”
　　“我一直如此。”
　　“一直。。。吗？”想起某个笑起来三分邪气，七分揶揄的家伙，哦，那毕竟不是眼前的夏尔，那毕竟不是现在的世界。
　　走到门口，和一个膀大腰圆的醉汉擦身而过。
　　“你来做什么？！”约翰怒道。
　　“来做什么？你有权利和我这么说话吗？！不过是个小兔崽子！喂，维娜，回家了，爸爸来接你了。”
　　不多时，一个瘦弱的小女孩被男人提着头发拽走出来。
　　女孩脸上堆满泪水，不像是回家，倒像是去死。
　　男人的脸上也不见丝毫温情。他抓着女孩的头发，倒拖到楼梯口，等不及下楼，便喷着酒气，一脸贪婪地问：“钱呢？今天讨到的钱呢？”
　　女孩只顾流泪，一个字都崩不出。
　　男人已经得到了答案，他长满胡茬的脸开始扭曲，沙包大的拳头举起，眼看要打。
　　“住手！”约翰拉住男人的手，一把把他推开！
　　“你是谁？凭什么管我的事！”
　　“我是。。。”
　　他什么都不是。按照法律程序，他不是女孩的监护人，就无权干涉他们‘家里’家务。即使那‘家’是地狱，外边的人也无权干涉
　　只要英国的法律还存在一天，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咬碎牙忍受。
　　他管不了。
　　永远。。。
　　男人拉着女孩走远
　　约翰站在门口，一只手抓住门框，浑身发抖。现在不是冬天，天气暖和得能再脱两件，所以约翰绝不是因为寒冷。他浑身的肌肉都在抽搐，痉挛，如果不是夏尔和托兰西还在，他大概早就扑上去揍那个男人了。
　　夏尔垂下眼，半晌抬起，“我们要去的下一个地方是苏格兰场。”
　　他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星辉，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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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走在灯光暗淡的小道上。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如果有人见到他，大概会唱一首童谣：
　　那是一个扭曲的男人，走上扭曲的楼梯。
　　他本就走得歪歪扭扭，忽然身体往边上一倒，摔倒在地。即使脸已经贴在地上，狗一般狼狈，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的耻辱。
　　酒是一种好东西，所有的苦闷，失意，全部被酒泡成梦幻的颜色，变得斑驳陆离，像教堂五彩玻璃壁画投下的影，看到就觉得安详。这个世界不公平，有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因为生得好，就能拥有一切，有的人，即使付出百倍的努力，也不过是个笑话！年轻的时候，他也曾豪气干云，前程远大，像每一个刚开始做梦的人一样。然后，现实敲碎了他的梦境，不是用拳头，用石块，而是用刀。刀剁碎他的梦，来势不减，砍入身体，骨骼。
　　生意失败，赔得倾家荡产是几年前？
　　老婆上吊自杀又离现在多远？
　　自己。。。自己。。。他的手腕上遍布狰狞的划痕，自己为什么还要活在世上？
　　孤独的世界，冷酷的世界，只剩下一个妓女抛过来的杂种。像蛆虫一样的杂种。
　　那东西唯一的用处大概就是乞讨几个小钱供他花销。可是酒越来越贵，面包越来越小，那个东西，连着一点点用处都做不到。喝不到酒的时候，吃不饱饭的时候谁都会生气，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所以他看着碎掉的啤酒瓶，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维娜。
　　即使全世界都不宽恕他，他也宽恕自己。
　　他当然要宽恕自己，他有什么错？生活已经夺走得够多了，所以他不介意夺走什么，这条烂命吗？哈，拿去吧，反正活着没有任何乐趣。
　　然而，越是卑贱的东西，生命力越是旺盛。王子公主，被纺锤扎破指尖就会死去，可是那种野狗，满身伤痕，血几乎流干净，还是活了下来。
　　“真是不公平，听说一个残疾人，讨饭能赚这个数。”
　　不知什么人在他耳边呢喃。他朦胧的醉眼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清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他的手里握着一颗眼珠。
　　维娜瞎掉以后，确实讨来了更多钱，他觉得，这是上帝对他悲惨一生的补偿。
　　如果砍掉手臂呢？烧掉脸呢？会不会有更多收入？
　　即使盘算着如此恶毒的事情，他却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论，如果不是自己扮演父亲的角色的话，维娜早就被送往孤儿院，那里，孩子少有活过九岁的。听说，洗婴儿床的时候，一不小心连婴儿一起洗一遍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不是他的话，那个小崽子，怎么可能活到现在？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了，知足吧，贪婪的，不知感恩的小崽子。
　　这样想来，他倒像是个圣人，拯救了一个幼小的生命。
　　喝醉酒的圣人再一次爬起，哼着歌转过小巷。
　　半秒后，他的头飞在半空中，眨巴着眼睛，似乎在奇怪，那个肥猪般的身体属于谁。
　　一缕寒芒刺入他的眼睛，挥舞在半空中的刀刃，切断空气时发出的声音，有点像家乡的风铃。
　　清脆悦耳。
　　不记得当年的少年，是否在风铃下默默许愿。心里装着一个邻村的姑娘，为无法说出口的思念抓耳挠腮。
　　尤记当年月，曾照彩云归。
　　时间回到现在，握刀的人单膝跪地，一滴泪水划过脸颊。他本是一个好人，无比符合善良定义的人。一道光打在他脸上，他闭上眼睛，却没有挣扎——似乎一直在等这一天。
　　“果然是你。。。”夏尔举着煤油灯，淡淡念出他的名字，“约翰。”
　　“首先，在第七场谋杀案发生后，伦敦东区的警备力量已经加到原来的十倍，犯人仍能持续作案，说明他对伦敦——至少东区——极度熟悉。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就居住在这里，另一种是他为了作案，特意摸清了东区的地形。在没有获得任何证据前，我对所有的可能保留意见。直到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实，所有被杀的人都是。。。通俗点来说，是人渣。我猜测做案的人有没有可能是一个正义感超标的‘道德守卫者’，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世间正义之类无聊的理由。但是。。。”
　　托兰西接着夏尔的话茬，继续说：“每一个被害人，都有孩子。而他们死了之后，孩子却不知所踪。今天我和夏尔去苏格兰场调了人口档案查看，结果发现，你所收养的孩子死者的遗孤和死者遗孤的名字一模一样。一个是巧合，十五个，难道还是巧合吗？”
　　夏尔的口气变得嘲讽，“从今天的观察来看，我姑且相信你爱那些孩子，然而，爱岂不是杀人最好的理由？对某个人的爱，保护某个人的意念，因为得不到的爱转化而成的仇恨，甚至于，不只是人，而是对杀人这件事本身的热爱，岂不是人杀人最好的理由？”
　　夏尔最后总结：“总之，人就是这样一种沉溺于愚蠢爱意的生物。照我看来，爱是世界上最不需要的东西。”
　　说着否定的话，夏尔却松了口气。
　　约翰是一个好人，一个不应该存在于世间的天使，一个完美到足以颠覆夏尔世界观的天使，弄得他差点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圣人存在。
　　万幸，这个世界上即使有天使，也是染血的杀戮天使。
　　这个世界上啊不存在圣诞老人，如果有一天遇到一个给你礼物，带你出去玩的叔叔，报警吧。他不是人贩子，就是恋童癖，哦，还有一种可能，叫干爹。
　　“你们什么都不明白！那些人都是恶魔！我。。。”刚想呈情的约翰被夏尔毫不留情地打断。
　　“我知道，这种时候总要让你说一大堆理由，各种回忆各种可怜，然后赚取所有人的泪水，再挥泪按律法惩罚你。但是，抱歉啊，”夏尔勾起一抹笑，说：“我很忙，没那么多同情分给你。”
　　酷毙了。
　　酷得托兰西忍不住鼓掌，不愧是夏尔，他的逼格吾辈只能仰望。
　　咔哒一声，夏尔没拿出作响的怀表，托兰西却没放过他。
　　“你的一个小时结束了，夏尔，现在开始，一个小时属于我。记得我们一开始定下的规则吗？找到犯人不算赢，抓住他才算赢。所以，现在这一个小时属于我，你一切都要听命于我，现在我命令你出去报警，然后，让伟大的托兰西大人告破此案。”
　　“规则第一条，绝对服从规则。”夏尔冷嗤一声，从腰间摸出一把枪，直指托兰西，“抱歉啊，我从没打算遵守什么规则——即使是我定下的也一样。我会赢，输的话，就杀掉赢家，反败为胜。”
　　托兰西笑不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小夏尔呦，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欺人太甚可是会遭报应的哦~~”
　　“我早已背弃神明，还有什么报应？”
　　“有的哦，即使世界上没有神，也会有报应的。”他话题忽然一转，“总之，你确定，你要把这位可怜的好心人送到苏格兰场？要知道，被指控十六项谋杀罪的结局只有死。而你看看他，你背后的少年，他不比我们年长多少，生活朴素，为人慷慨，勤劳工作，还充满爱心，照我说，如果这个世界不是按地位金钱排序，他的脸就该被印到钱上。”
　　托兰西即使说话也不消停，边说边走，夏尔死死盯住他，枪口也随着托兰西移动。
　　“总之，要是我的话，一定会放过他，以我托兰西侯爵的名义发誓，那么你呢，夏尔，你愿意放过他吗？”
　　“不。”
　　回答坚硬如铁。
　　托兰西叹了口气，摇摇头，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忽然想起什么，充满恶意地开口说：“你还记得我们一开始讨论的那个关于砍头的问题吗？诚然，砍头也是一个技术活，需要相当的体力和技巧。约翰在屠宰场工作，有丰富的屠宰经验，而杀掉十六个人，也弥补了他心理上的缺憾——杀人杀多了，和杀猪也没什么两样。他体力充沛，技巧娴熟，手里有刀，你说。。。夏尔，是什么让你放心背对着他呢？”
　　一滴冷汗划过夏尔的额角，他只顾盯着托兰西，所以不知不觉间竟跟着托兰西转了个身，背对约翰。
　　某种东西切碎空气，极速逼近他的后颈。全身汗毛炸起，时间开始变慢，变慢，过往的一切飞速划过眼前，他连喊赛巴斯的时间都没有。
　　记忆的最后，是忽然变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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