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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妨惆怅是清狂（三）
等正午明媚的日光照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孟星魂才睁开眼睛。
他的身边自然是很久都没去上过朝了的朱厚照。此时这位皇帝正撑着胳膊，用一种端详自己珍藏了多年的宝贝一样的眼光看着他，也不知道在此之前他已看了多久。
假如可能的话，孟星魂真的是很想佯装没有看到他。他很累，哪怕是醒了眼皮也依然沉重，好像完全可以在下一刻就再次睡去一样。
自从他被重创以后，现在的身体是每况愈下，哪怕在平时，他都几乎没什么力气。昨天就只是从豹房到宴会的那几步路，就已经使他全身都痛了起来。
朱厚照看出了他的难过，怜惜地吻了吻他的头发，跟着就大声唤人送洗漱用具进来。
早膳时间已经被他们睡过去了，孟星魂也不在意，反正只要朱厚照不在他身边强制要求的话，他就通常会忘记还有“吃饭”这么一回事。他并不是故意自暴自弃或者想要虐待自己，他真的只是单纯的忘记了而已，每每朱厚照派了太监来催他用饭，他也能在人走了之后就马上忘掉。
其实，在这个皇宫里，他还能记得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了。
在朱厚照火热的注视下吃完了午膳之后，自然还要上演一场几乎每天都要来上那么一场的戏码。
一颗小巧圆润、通体洁白，还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药丸躺在华贵的盒子里，被呈到了孟星魂的面前。
孟星魂拿在了手里，迟迟不肯有下一步的动作。
那个药丸美丽又惑人，光是这样看着就能让人有一口把它吞下肚去的冲动，可惜在孟星魂眼里，它却与毒药无异！
朱厚照还在盯着他。
僵持很久之后，他终是把那药丸放进了嘴里。牙齿细细地碾磨开来，那个小东西实在太香了，香得甚至有些呛鼻，他已经被呛出了眼泪，薄薄的水光浸润着那双眼睛，就像渗着寒气儿的冰。
“朱厚照，这东西我吃了，而且吃了这么多年，你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终于把那颗药丸吞下了肚，孟星魂向他问道。那双幽深的眼睛在看向朱厚照时，隐隐有着睥睨之色。
朱厚照被这块捂不化的冰给冻得一个寒颤！
他心下叹气，鉴于今天孟星魂一直都很听话，目前没做出什么让他十分生气的事情，朱厚照还不想因为这样一点小问题搞坏自己的心情。
其实他每次发完脾气之后，再回头想想，就总觉得自己好像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样，可等到下一次被孟星魂激怒的时候，他又会控制不住那被激起的怒火。
他这是养了一块会点火的冰吗？不管是怒火还是欲=火，他都点得这般得心应手啊！
朱厚照忍不住伸手理了理孟星魂那还未被梳理的黑发。那长发又凉又滑，握在手里就像捧着一湾水，让他喜欢得不得了，所以他通常在离开孟星魂身边去做上那么一点点皇帝该做的事情之前，都不会让人把这令自己喜欢的头发束起来。
可惜啊，头发这么软，脾气却如此的倔！
不过他越是不想答，那一双慑人的眼睛就越是死死地盯着他，不容他有丝毫的逃避。
他见状摇头，终是回答了那句质问：“我答应你的事情，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把律香川带回来让你亲手了结了他的。”
“可你从六年前就这么说了，还不是让他逍遥了这么多年！”朱厚照的话没能取信于孟星魂，他厉声说道。
朱厚照被噎了一下，解释着：“那个律香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本事，倘若他想藏起来，试问天底下又有几人能找得到他呢？”
“我能！”孟星魂的声音铿锵有力。这当然不是在说大话，他有那个资本。
“唉……”朱厚照无奈。他干脆挪挪自己的椅子靠了过去，伸手揽住孟星魂的腰让人倚到了自己身上。知道这人倔得不舒服也不肯说，就自顾自地在那腰上施力按捏了起来，一边还耐心地提醒他现在的情况：“你如今被他害得筋脉尽断，就算能找到他，你又当如何？况且，孙府的眼目可是时时刻刻都在找你，只要你一踏出这紫禁城的大门，身边没了这守卫三千，我怕是再难见到你了！这让我怎么能放你一个人出去……”
“哼。”孟星魂嗤笑一声，“总之，你就是不打算履行自己的誓言就是了！”
朱厚照用空着的左手摸摸鼻子，这该让他怎么回答呢？——算了，这又不是孟星魂第一次这么跟他说话了，他如今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还要背着那份血海深仇，心里有怨气也是应该的，他当相公的不受着谁受？反正在他眼里自己一点儿都不像个皇帝就是了！
朱厚照明智地闭上了嘴，干脆两只手齐上阵，专心致志地干起了揉腰这项下人的工作。
孟星魂见他这般，也没再继续咄咄逼人。着实困倦的他被揉得舒服了，还眯起了眼睛，真的就像一只吃饱了的慵懒豹子。
虽然不喜欢朱厚照的霸道，但干嘛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
很快，距朱厚照离开已过了近三个时辰。日已西斜，金子般的阳光从窗棂间照在房内的软榻上，照在斜躺在软榻上的孟星魂身上。
这本是个破绽最多的姿势，是最不安全的，而且这个软弱的姿势还会叫人丧失斗志——躺着只会让人越变越懒，最终忘却自己的本心！
但其实只要有可能，孟星魂就一定不会选择这样的姿势的，他宁愿坐着，甚至站上一整天，也不愿意这样！可惜，律香川下手太狠！如今筋脉尽断的他，只要走几步路就会开始疼，坐得稍久一些，全身就像有无数蚂蚁在啮咬一样。这种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的生活，着实让他苦不堪言。
朱厚照其实说的也没错，这样子的他，只要一离开了朱厚照的庇护，就会在第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在真相大白之前，他就只能活在朱厚照的羽翼之下，成为他豢养在笼子里的宠物。
暖暖的春阳照得孟星魂有些困乏。虽然朱厚照顾着他的身子，多年来始终没有太过孟浪之举，昨晚也只要了他一次便歇下了，可这对他来说依然是难以承受的。哪怕午间朱厚照怕他难受，在酸痛处给他按揉了许久，也只是让痛减轻了一些，深埋在骨和肉里的累，始终没能减少半分。
乌黑的细锁链从阴暗的墙角伸出，歪歪斜斜的，就像一条随时准备着爆发的毒蛇，最后隐入榻上之人的衣领下。
突然，一个黑影迅速地从窗前略过，在孟星魂那快要闭合了的眼皮上划下一道黑色，随之一闪而过，快得就像那只是没睡好的人产生的幻觉一样。
孟星魂在那黑影闪过的瞬间猛地睁大眼睛！他虽是身体有些不好，但敏锐的感官并不会因此消失。
可是他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稍稍撑起了身子，用枕头垫着背靠坐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铁链发出阵阵清脆的金属响声。
果然，门很快被推开，随即便恢复了原状。来人手脚很快而且很轻，几乎让人无法察觉，他时时刻刻都像一只正在捕猎的凶兽一样，右臂的袖管却是空荡荡的。
他径自走到了孟星魂身前站定。虽是居高临下的俯视，却令人感觉不到丝毫的不敬之意。
相反，他其实很尊敬眼前这个正躺坐在软榻上的人。
“百花来此的目的已经明了，真的只是因内乱而前来寻求我朝庇护，那个献上来的美人也无任何不妥之处。”来人缓缓开口，竟是在向着孟星魂禀告！他的刀还握在有力的大手之中，但给人的感觉只有安心，没有威胁。
在整个皇宫里，恐怕不会有比眼前这个人还能令孟星魂感到安心的了。
来人正是正五品锦衣卫千户，玄安，也是朱厚照专门派来保护他的。自那之后玄安就只听命于孟星魂一人，至于孟星魂都叫他做了什么，朱厚照一概不管。
不过其实早在朱厚照把玄安指派过来之前，孟星魂就已经认识了他。他们之前虽谈话不多，却胜似已相交多年的老友。
孟星魂似对自己此刻的狼狈毫不在意，面上毫无赧色。闻言他轻轻点头，“西三所里的那个人，查清楚了吗？”
玄安身形一顿，随即垂下了头，“还没有，他……实在是太神秘了。身边没有一个伺候的人不说，连住的地方都鲜有人迹，我查到现在，也只知道他大概是在二三十年前来到宫里的。”
虽然答案不是很令人满意，但孟星魂也没有任何不悦，或许是因为他之前的身份，让他能比别人更加理解这些人。
不过，那人神秘的身份或许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
“朱厚照现在是不是正在他那里。”话里虽是疑问的意思，可他的语气是十分的肯定。
“是。”玄安的回答言简意赅。
孟星魂轻轻点头，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玄安确定了孟星魂没有什么要问他的了，便转身准备像来时一样快速地离开，孟星魂却突然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归海！”
玄安瞬间顿住了脚步。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从他的胸中升腾了起来，很久都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这已然变得陌生了的称呼叫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转过头来静静看着孟星魂。
“归海，英华殿外的海棠花已经开了，倘若有时间的话，你可以去看看。”
闻言，玄安用力点了点头，便一言未发地快步走了出去，似乎比来时还要匆忙。
人是走了，孟星魂却觉得更累了。他抬起手臂遮住了直射到脸上的阳光，想着朱厚照大概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回来，他可以在这期间小睡一会儿。
孟星魂以为在如此困倦的情况下，自己应该可以很快入睡的，可惜，事情总是不遂人愿的。
一闭上眼睛，他就可以看到小蝶。小蝶正站在一望无际的大海前面对着自己笑，白色的浪花亲吻着她的脚趾，将落未落的红色夕阳在她的身后，就像是佛祖脑后的光轮一样。
小蝶就是他的佛祖，他的救赎，他全部的生命！
可惜她现在已经死了——和她的宝宝一起被律香川杀死了！
律香川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让老伯相信是自己杀死的小蝶！律香川传扬出的自己那所谓的杀人动机很简单，“因为孟星魂已经忍受不了整天有个别人的野种在自己面前晃了，而小蝶又根本不可能再给他带来子嗣！”——子嗣，这正是老伯心窝子里最在意的事情，律香川这一刀捅得太准。
至于一向英明的老伯居然会相信，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解释的，因为没人会相信死人会杀人——律香川在全天下眼里都是个已死之人，试问又怎么会有人将怀疑的目光投到一个死人身上呢？加上律香川做事的手法真的太高明，太干净利落了，他已经败过一次，所以这次他的计划简直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除了老伯，没人会看出丝毫的破绽。
可惜，就连老伯也已认定律香川死了。
老伯其实本该算无遗策的，他这一生都几乎很少犯错，但问题就在于，老伯真的已经很老了。人到七十古来稀，特别是在这涉及到他唯一骨肉的时候，连老伯都是有可能失去理性的判断的。
有些人只会死，不会老，老伯本该就是这一类人的，在小蝶出事之前，他一直都是。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在有些时候，他真的只是个疼爱自己孩子的父亲而已。
可怜他孟星魂，连自己妻儿的尸首都没有见到，就过上了逃亡的生活。之后更是连自己都要舍出去，才换来了在将来为妻儿报仇的机会。
更要怪他当初识人不清，才得了如今这筋脉尽断，一身病痛的下场……
朱厚照回来的时候，孟星魂还在睡着，夕阳的残辉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暖意，苍白的面颊也因热气而有了一丝红润。
以前，朱厚照哪怕只是在门口站一站都能把这人惊醒，现在他却能够在自己的面前安然入梦。
朱厚照弯起了嘴角，看来自己这六年的努力，并不是全都白费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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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强强哦，星星的身体会治好的，小祈还等着看他大杀四方技惊四座呢！【目前身体会很弱，但在心理上一直都是很强悍的！
人物概述：小蝶是孟星魂之前的爱人，老伯是小蝶的父亲，律香川之前是老伯的手下之后背叛老伯，他深爱着小蝶并QB小蝶生下了一个儿子，乳名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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