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

　　靳正和易竹这几年接触到的所谓江湖人士多是些整日在街头游荡的混混与小偷小摸的乞丐，这次倒是第一次见到戏文中的“江湖人士”，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但是靳正结合这几日的见闻，也猜到这位半夜闯入自己屋子拿匕首“买药”地“替天行道”的“女侠士”定是得罪了官府的人所以才会如此偷偷摸摸。
　　他不想与被官服通缉的人有牵连，却也知道看这位能无声无息的半夜闯入二楼的女子也定不是什么善茬，他不想让易竹有什么闪失，身体挡住易竹不敢放松，一面尽量好声好气的推脱到：“女侠士毕竟是女子多有不便，不如我们先点上灯详谈。”
　　只听金十二娘笑到道：“在下走南闯北之人，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但是黑灯瞎火的确实不太方便两位穿衣，只是若是点了灯，太过引人注目了给两位招来麻烦就不好了。”
　　靳正没有说话，安静了一会儿到易竹突然道：“那诊金可还有。”
　　金十二娘看了一眼手上的匕首，笑到：“自然不会亏待两位。两位放心，只要能缓解玩夫君的病情，必有重谢。”
　　靳正自是不信她，只是目前看她没有伤人的意思，要看的伤患又都在客栈里面，在无把握的情况下只好先顺着她再借机行事。
　　等靳正和易竹抹黑穿好衣服之后，靳正在还算明亮的月光下走到墙边的角落里摸出来易竹的药箱，然后回到易竹身边。
　　金十二娘全程站在两人两步外抱臂瞧着，等到靳正要摸黑给自己束发髻时终究是不耐的催促了两句，“两位稍后就回来了，况且大半夜也无人瞧，不必如此讲究。”
　　靳正再如何都是不愿意披头散发出门的，于是低声告了罪，随后快速的给自己和易竹简单束了发后用布条系好后示意金十二娘带路。
　　金十二娘熟门熟路的打开房门，在门口把面罩摘下塞入怀里，拿出来一个只比小拇指粗不了多少的蜡烛走在了前面，丝毫不惧把自己的背影留给了后面的两人。
　　靳正抓紧易竹的手腕不远不近的跟在金十二娘后面，一路想着如今的处境。看来这位女侠士真的要带易竹去给别人瞧病，诊病之事只要易竹在不用担心，只是要担心之后该如何让他们相信自己和易竹会守口如瓶不会去告密。
　　三个人在黑暗的走廊中穿行，却只能听到两双脚步声回荡在宛如棺材板黑暗闭塞的走廊里。
　　靳正能听到某一个房间里穿出的呼噜声，知道若是自己故意弄出些响动或者突然大喊是可以叫醒一些住户的，但是他也知道大部分人都会安静的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纵使有好心肠的人出来看，就怕他和易竹等不到人出手就会至少一人非死即伤。
　　至少现在金十二娘说会付诊金，还讨价还价的订了一个不高不低的数目，反而让靳正略微放下了心，说服自己或许金十二娘跟之前找易竹治一些见不得人的病的病患一般无二，只要不多问多说便性命无虞。
　　想来金十二娘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放心走在前面。
　　靳正暗暗希望路上能遇上起夜的客人或者是熬夜的伙计，却直到跟着金十二娘走下两层台阶都没有看到人，金十二娘吹灭了手中的蜡烛站在一边，走到一个门边敲了一下，随后又轻轻有急促的敲了两下，见屋里亮了灯才推开门站在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靳正和易竹对视一眼，随后先后进入了屋子。
　　金十二娘在他们身后合上门扇，对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们都男人笑到道：“夫君，我请回来了两位大夫。”
　　易竹看了靳正一眼，看他未反对才走到那个男子床前的凳子上坐好，平静道：“手。”
　　石三听金十二娘说请来了大夫时心底一惊，待看到大夫是一个瘦弱的少年才暗暗送了口气，看了金十二娘一眼便放心的把右手伸了过去。
　　易竹把脉半晌，眉头越皱越深看的甚少见他在行医时如此的靳正无比紧张，生怕他一句“药石罔顾”。
　　易竹一边切脉一边观察着石三的脸色，还问了他是如何中毒的，除了咳血可还有其他不适，最后让靳正拿着蜡烛靠近一些仔细观察他的喉结是否肿胀，知道他前几日不小心脑袋摔到了地上，还用手确定了一下他脑袋上是否有瘀血骨裂，才放下切脉的手看着易竹。
　　靳正知道他是有些意外情况不知道该不该说，便道：“若是关于病情的事情还是直言不讳吧，这位女侠士看起来不是讳疾忌医之人。”若是没有说实情，反而有可能有麻烦。
　　易竹放了心，这才道：“你本来便因为一个多月前所受伤未好好调养导致体内瘀血还未化开阻塞了一些经脉，所以才会经常胸闷气短，但是中毒之后滞涩之处反而阻止了毒性扩散也算因祸得福了。”
　　金十二娘看了石三一眼，没有吭声，
　　易竹诊脉完就放下手，写了一个药方交给了金十二娘。再从药箱深处里拿了一个标签已模糊不清的瓷瓶中给她在油纸上倒了约半个瓷瓶的药。
　　“这个是外敷的药粉，在一碗水中倒入约指节的药粉再用干净的布沾湿敷与患处即可祛毒且阵痛，一日三换。若是想要好的快些，最好搭配内服药方使用。我有些未炮制过土荆皮，若是实在找不到药，勉强用也可，只是最多只能服用三剂，否则会落下病根。”
　　金十二娘一看，药方里面果然是有败酱草和土荆皮，只是易竹还出于给穷苦农户看病的经验，在这两位药材旁边空白处还备注了可以替换的药材及其剂量。
　　她原本就是死马当活马医，最多指望能从两人那里找到点自己知道的几个可以祛毒化瘀的药材，没想到易竹小小年纪竟然真的诊出来石三在一个月前受过重伤。要知道若不是前几日他们从城中的据点转移到客栈时自己不小心碰了他侧腹，石三都一直没有告诉她除了被严刑逼供的新伤口，他侧腹在一个月前的任务中还受过重伤，这也是他之前消失了一个月的缘故，因为他是在养伤。
　　如此一来，若是现在把他们杀了，未免有点可惜了。
　　靳正一直在旁边观察着金十二娘的神色，趁机道：“若是夫人需要，现在就可跟随我去客栈后面马车上取药，只是......”
　　金十二娘直直的看着他。
　　“......药材原本是要拿去药铺卖的。”靳正平静道，言下之意，银子。
　　金十二娘面上笑意加深：“在下行走江湖靠的便是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丰厚的诊金必不会食言。这四两银子算是药材钱，至于诊金，还要劳烦这位小大夫几日，等过几日夫君离开前还有十两奉上。只是今日之事还望两位守口如瓶，免得被仇家听到风声来寻仇。”
　　就算是为一方富绅看病得来的诊金也不过如此，易竹十分满意。
　　看对方提出还有几日会离开，承诺的诊金丰厚却也不离谱，靳正心底的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赶忙承诺：“这是自然。”
　　金十二娘送两人到门口，看看东边微亮的天色，补了一句：“我知道两位昨天刚到陈水县，这两日可否请两位在客栈中休整几日，若我夫君有什么不适，我便派我弟弟去请两位。”
　　“那药材......”
　　“不麻烦两位了，马车上的药材自会有人去取。”完全不问哪个是他们的马车。
　　靳正满口答应，告诉她药材放置的位置就拉着易竹离开了。
　　不知道着两个江湖人士什么手段，竟然已经把他们的马车是哪个都事先查了清楚，而且那女子还有一个弟弟在暗处没有出面，也不知道这一伙有多少人？原本靳正也没想报官招人憎恨，只是想今天赶紧退房换客栈，现在看来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靳正出了房门才发现来时因黑夜没有瞧清楚，原来沿着金十二娘房间出来走上两步就是通往后院的小门，这会儿晨光微曦，厨房已经传来热闹声音，通过大开的后院门可以看到一个伙计正在从门口不远处的一个把半个人高的缸里汲水，看到靳正俩人并肩站在后院里疑惑道：“客官可有什么吩咐？”
　　靳正觉得自己和易竹的样子着实不能见人，忙摆手道：“无事，只是出来上茅厕，若是有热水稍后还请送半桶桶洗漱用的温水到我们屋子。”随后把房号告诉他之后拉着易竹匆匆离去。
　　伙计看着两个未及弱冠都人衣衫凌乱发髻松散的年轻人拉着手离开，了然的一笑，继续开始从外面的大水缸里抬水送去厨房去烧水。
　　金十二娘送走了易竹两人，趁着天还没有亮透摸去马车上把一大包药材都取了来，走到易竹坐着号脉的凳子上坐下，把包着油纸的药粉和药方递到他跟前。
　　石三接过药粉，用两指搓了搓看了下成色，放到鼻尖轻轻闻了闻，再用小指碰了一点放到舌尖舔了舔，“没有几种常见的毒性矿石和树木脂液的味道，应是没有大问题，就是不知效力如何。这方子看着倒是不错。”
　　金十二娘神色少见的轻松：“看那个小子能诊断出你一个月前受过重伤，想来还是有些本事的。”
　　石三神色有些不自然：“那只是之前的小伤罢了，如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无需担心。你昨日未进屋就又离开了，就是去请他们么？”
　　“你知道我到门口又离开了？”
　　“那是自然，你的脚步声我怎么会不记得？”说完石三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心里一惊，但是看到金十二娘难得有点娇羞的低下头暗暗松了口气之余，随后有点内疚起来。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石三见十二娘坐在一旁整理着从马车上取来的已经切成极小的片状的药材，从中挑出自己需要的药材。
　　“咳咳，十二娘，如今你也找到大夫给我瞧过了，我的伤还需将养一些时日，你也该放心了。你只管放心去找殿下复命，只有安全把他们送到京城才不枉主簿大人以命相托将证物交给我，我自可换个地方将伤养好了在借机与你回合。”
　　金十二娘把挑出的药材拢做一堆拿纸抱起来，不想听石三让自己先离开的话，也不等石三再劝说，便借口要去熬药就出门了。
　　石三看着她的背影，又想想自己才到膝盖的儿子和饱经风霜了大半辈子的娘亲，又不得不慢慢硬起了软下的心肠，目光慢慢坚定狠厉。
　　天已亮透，客栈厨房已开始准备早膳，所有人都一派忙碌。
　　金十二娘坐了一会儿就感觉就被厨房里的烟熏火燎的气息闷的坐不住了，给了在厨房打下手的大婶十五文钱嘱咐她帮忙照看一下慢火煎着的药，让她煎至只剩四分时关火放凉便出了客栈。
　　找到人给石三瞧病，确定了石三身上的毒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金十二娘心里连日来的阴霾总算是散了稍许，一路佯装闲适的漫步在街道思索着如何混出城，一路注意着自己约好之处有无自己手下留下的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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