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一世

作者:碧箫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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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有连城璧,谁识君子心


      红灯结梁,红绸挂檐,伏波庄仍是一派喜气装饰,但整个庄子里已没有了之前的热闹,安静得仿佛无人。
      昨日,伏波庄庄主吕侠风大婚,迎娶平章政事方孝岳的幺女。喜宴摆出方圆十里,引来各路人士争相观望,晒足了两家的风光。
      然拜堂之时,新娘却突然昏迷不醒。
      吕侠风坐在新房之中,看着昏迷未醒的新婚妻子,心中涌出千万种思绪。那躺着的是个美人儿,少有的美人。凤冠已去,她如缎的黑发披散,梅妆点额间,肤白赛雪唇艳如花,哪怕没有千描万画都是倾世风华。他看中的,都是美人。
      伏波庄在这江湖中,算是后起的名门,至今不过三代。前任庄主吕望之苦心经营,令其声名鹊起,在江湖中颇有了些地位。三年前,老庄主逝世,其侄吕侠风接任庄主之位,便是这位大婚闹得沸沸扬扬的伏波庄主。
      他现下看着妻子只觉得是个美人,可当初他看上她,却并非因她有多美。或许该说他早已记不得他见她第一眼的样子,可他却记得与她初遇的情景,还记得与她相识从比剑开始。
      本是为一件行侠仗义的事,但不知怎地,她竟缠着自己要比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可不论自己如何相让,她还是输了。若只是输了,罢了便是,可她不依,掷剑赌气。
      他捡起她掷下的剑,心中一怔:沉沙!
      名剑沉沙,据传为南宋名侠楚剑残的佩剑,后为元皇族所得,藏于禁宫之中。这样的剑,竟在这名女子手中,自可知她身世非同一般。
      他在她身旁坐下,将剑递还与她:“如此名剑,江湖中人皆欲争而夺之,姑娘却拿来撒气,未免可惜。”
      女子微微有些讶异,气已消了一些,问道:“你说这是柄名剑?”
      他一笑,口中念出早年记熟的字句:“世有玄铁珍稀,十年剑成,星斗避彩,鬼神悲号。君唯抚叹:‘剑锋寒芒,不若沉沙。’遂没水百年。后人起,以沉沙名。”君唯者,古铸剑师也。
      那女子见他随口吟来,心下佩服。她知这一段话出自宋末江鼐所著《刀剑录》,她只看过,无他的熟稔。好感突生,于是她难得大方了一次:“既然你说它是名剑,那就送给你了。”
      他却不接,淡淡道:“在下无意姑娘的宝剑,不过沉沙之名在外,怕是会引来不少觊觎之徒,姑娘还请一切当心。”
      “我姓方,若有人于此剑有意,不妨往大都方府一行,我当张榜明示,此剑已归伏波庄吕少庄主。”这方姑娘也不多劝,只扔出这么一席话,“名剑英雄自古相配,我剑术不良,但你吕少庄主是否也技艺不够护不住沉沙剑,各路英雄一试便知。”
      他有些无奈,若如是,他便需应付前来夺剑的各路人,自是麻烦不小。寻常家的女子岂会有这般的狡黠之计,后来他方得知,那日要赠他沉沙剑的女子,是当朝平章政事方孝岳的幺女,方忆南。
      方孝岳,元廷之中除开世袭侯爵之外官职最高的汉臣。
      他抚看沉沙剑,突然觉得那个名叫方忆南的女子有点意思。
      再之后的相知相伴,再后来的下聘提亲,再接着,是昨日风光无限却孤寂的收场。回忆戛然而止,吕侠风揉了揉微疼的额角,站起了身。
      “浣溪。”他一声唤,一名侍女便推门而入,“去将舒先生请到书斋,就说我有要事相商。”浣溪应了退下,又剩他一人于房中。孤灯燃尽一宿,有的事来了,也避不掉。他摇了摇头,缓缓踱出。

      紫炉内青烟袅袅,浅浅淡淡的香味在书斋内铺散开,对坐饮茶的二位的话也于此时拉开:“昨夜棠音查阅医典,已可断定夫人所中毒乃十步香。”说话者紫袍玉冠,手指修长翻过书页,目光投向对面的青衫男子,沉静却悠悠。
      十步香,中毒者沉沉入睡,体肤散香,香消则命陨。
      青衫的吕侠风面上看不出惊异,只是微微皱了眉:“你解不了十步香?”
      紫袍人合上书,嘴角带着浅笑,分明是男子却流露出一丝女人的妩媚,可偏生好看:“十步香毒性霸道,入体即随血液流遍全身。纵是服用解药,也难根除。恕棠音不才,难以为夫人解毒。”
      “解药你配的出来么?若配出解药,要如何才能将毒除尽?”吕侠风双眼微眯,语气有些散懒,“先生你什么都不说,就称自己解不了毒。此为何意?”末句突然拔高,带着质问。
      “庄主莫急。棠音虽通医典古籍,却也只是医术略高,实非擅解毒之人。”他的语气依旧缓缓,波澜不惊,“药王谷早年分出两派,一派医一派毒,虽无不睦,却也是各习其术互不相扰。棠音当年拜在医派王崇道门下习医学药,所见所触均是切病理诊伤疾,虽略知毒物,但于十步香之毒,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吕侠风竟是笑了,仿佛听完一个玩笑:“药王谷的传人竟不是医毒皆通?舒棠音,你究竟是力不足还是心不足我不得而知,但你既然能知此毒为十步香,那你自然能知毒派有何人可解此毒。”
      “既然庄主言至此,棠音自当倾心相助。”玉冠紫袍的药王谷医派传人由茶盏中挑出几缕茶叶在指尖揉捻,不见情绪,“不知庄主可曾听过‘君子心’之名?”
      吕侠风顿了一下,摇头看他:“是毒派的?”
      舒棠音笑了笑,声音清冷:“毒派前宗主殷子夜的收山弟子,施毒解毒均以仁义为先,故得人称‘君子心’。两年前已接任毒派宗主之位。”
      “他能解十步香毒?”吕侠风剑眉轻挑,不多言,直入主题。
      舒棠音点头,俊逸的面容又蕴上了浅笑微微:“医派弟子众多,是为悬壶济世恩泽苍生,而毒派弟子不过十人。这十人中,又有九人只能接触粗浅之毒,唯有最终接任宗主的那一人方可继承毒派世代相传的毒术。故这世间,怕是只有君子心可解夫人之毒。”
      “你让我去药王谷请君子心救忆南?”吕侠风虽喜怒不形于色,语气却也掩不住心喜。
      舒棠音审视他的神色,以指扣桌,仿似闲话家常:“毒派宗主最爱玉器,登门者带玉器前往相求,往往事成,口口相传倒成了请其出山的规矩。庄主此去切莫忘了。”
      吕侠风看向他,说得却也随意:“庄内玉器珍玩不计其数,想必不是一件寻常玉器便可吧。”
      舒棠音含笑,生得一副惊艳之姿,举止皆风流:“自当奉以家中至佳之玉。伏波庄有宝连城之璧,庄主若持此玉前往,君子心定当前来为夫人解毒。”
      连城之璧,吕家世代相传的宝玉,据说灵性迥然,曾护其先祖大难不死。吕侠风听他此言,未置言辞,只默默看着他,良久方道:“如此也好。”声音悠远,听不出情绪。
      “医派毒派素不相扰,这一趟棠音不便相随,自会留守庄中照看夫人安稳。”他言及此,语气又深了一层,“只是,夫人身中十步香,棠音以药物拖延,恐怕也最多两个月,还盼庄主速去速回。纵使君子心有意为难,也请庄主多多顺其心意。”
      吕侠风听他似话中有话,但也未曾再问,只懒懒将茶水饮尽,便起身出书斋自去安排。
      舒棠音看着他走远,方又拿起先前掷下的书翻看,久久,口中逸出一叹。入秋寒凉,忽而风自窗入,清冷却醒人心。书斋外,一方碧竹迎风沙沙,微雨已潇潇。

      事实证明,有些话听着只是个提醒,但未必仅仅只是提醒。待到吕侠风奔波数日风尘仆仆赶到药王谷之时,才终于明白了舒棠音那句话是何意。
      他照舒棠音之言,命随从呈上连城璧作为登门之礼,一并递了拜帖,可那收礼的药童拿走了玉,便未再来传话。他到谷口是在辰时,朝阳出林,之后这群人便被撂在了那里,无人来睬。
      时候过去,天也渐渐热了些,直到晌午过了,众人倍感热燥疲乏之时,才又出来一名小童,说是宗主方用完午饭,沐浴之后想要歇一歇,令他来带客人往谷内草棚纳凉。众人心内愤愤可碍于伏波庄有求于人不得发作,只能随那小童去到所谓歇息的草棚。
      那草棚若要用一个更合适的称呼,也许应该是:马厩。谷内马匹不多,便只将马养在这么个小棚里。伏波庄一行十来人,虽说不上多,可要全挤身于这小小的草棚本就不可能,何况此中养马,君子心此举分明是对众人的折辱。
      一人不甘,语气忿忿向那小童道:“我们来此是请君子心救人,可他却将我们引来这么个马呆的地方。药王谷便是这般待客的么?还是你这小子冒着你们宗主之名,故意折腾我们。”
      那小童面庞清秀,年岁不过总角,对答却沉着:“宗主吩咐,我便照办,不得违拗亦不得多问。贵客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可药王谷规矩素来如此,我也不知宗主有何用意。但若贵客不愿依照我们宗主之意,大可就此而返,我们绝不阻拦。”
      余人听这小童话中之意如此霸道,均感心火上烧,欲起而与之争。吕侠风见这情形,忙拦住众人,言语略恭嘴角带笑:“多谢小兄弟为我们带路。手下人疏于管教,还望见谅。”
      他这般一说,那小童似有些满意了,未再多言。见形势略好,他便继续说道:“宗主既有言,我等便在此等候。待宗主得了空闲,再见在下也不迟。”
      小童这也便点头一笑,语声缓和不少:“我当回禀宗主,若再有吩咐,自有人会来相告。”说罢,也不再理众人,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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