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隆爱情

　　一、出生
　　“袁院士，您喝酒了？”孟亦瑶正专心于无菌操作台上的培养皿，听到后面的声音回过头，疑惑地问。
　　袁多把外套搭在椅背上，双手按压太阳穴，声音低沉，“庆祝研究成果发布。”
　　孟亦瑶听到回答，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瞥了一眼培养皿，“袁院士，前期的准备工作都完成了，其实现在就可以……了。”
　　孟亦瑶眼神游离，声音颤抖，中间还含糊了一个词，好像连说出那个词都不敢似的。
　　袁多一顿，“你先走吧。”
　　孟亦瑶猛点头，扒下身上的无菌服，逃跑一样地往外走，慌乱中也没忘记小心关上门，生怕发出一点声音，让袁多再注意到她，改变主意。
　　待脚步声走远，袁多抬起头，看向那只培养皿，眼神狂热而期待，丝毫没有之前清冷淡定的样子。

　　袁多抖着手抚摸那只培养皿，露出一个略显扭曲的笑容。想想？不，他不需要再考虑了。道德对于一个称职的研究者来说，怎么能称得上阻碍呢？他们明明是为了造福世界才做研究的，又怎么称得上违背良心……克隆人违反伦理底线？不不不，他不止要克隆，还要克隆出世界第一个不是怪物、完美无缺的克隆人！
　　袁多用一种温和到像看儿子的目光看着培养皿里，看那个已经恢复细胞全能性的胚胎干细胞，觉得生物或者说是生命，真是有一种慑人夺魄的魅力。这个细胞几天前还是一个简单又普通的体细胞，现在，他已经被可以重新发育成一个新生命了，而且里面所有基因全部被替换成最优等的，等到他长成，那么他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生命！
　　想到这里，袁多控制不住的激动。

　　自从前期工作做好那天起，袁多就关闭了一间实验室的监控，把自己研究出的动物胚胎发育器放在里面——说白了就是一个早期生物舱，模拟子宫内的环境，可以让早期的胚胎正常发育。
　　每到晚上，袁多就会克制不住地跑到那间实验室里，非要盯着生物舱才安心。
　　可是……袁多把手覆在透明生物舱上，不停翻阅自己记录数据的本子，惊讶地发现这个胚胎发育的速度几乎是正常人的15倍！
　　难道是优等基因组合起来的成果？
　　不愧是从来没人尝试过的人类克隆，仅仅是胚胎时期，就可以提供这么多的实验材料，袁多觉得自己简直要迷上这个实验品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袁多除了每天白天的常规研究外，晚上都泡在实验室里，看着实验品从细胞长成一个小小的婴儿。
　　直到有一天——
　　婴儿张开嘴，发出第一声啼哭。
　　就是这一声新生儿的哭喊，催化了袁多眼睛里的火焰，那种狂热的火苗几乎像烟花一样瞬间爆裂，光彩骇人。
　　“新生儿检查完成。遗传病基因：无。身体缺陷：无。备注：脑域开发远超正常水平，希望家人给予重视。”全民通用的新生儿检查仪瞬间扫过婴儿全身，机械地报出结果。

　　婴儿哭的时间很短，短到袁多甚至没来得及用录音设备录下来就结束了，然后婴儿睁开了眼睛，纯黑色，带着初生婴儿的清澈。袁多甚至觉得，他应该是看得见东西的——不像普通婴儿出生时那样，视线模糊。
　　被婴儿目不转睛注视着的袁多丝毫没有害怕，他慢慢低头，靠近透明培养舱，把他偏棕色的眼睛最大限度的贴近婴儿，眼神简直称得上癫狂，“我知道我会成功的，我知道我不会创作出怪物的！你是必然发生的奇迹！你是我创作的奇迹！”
　　婴儿当然听不懂。
　　但是袁多很兴奋，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今天一天说的话，几乎超越以往一个星期的总和，而且言语混乱，精神状态陷入前所未有的亢奋中，“你是奇迹，所以我不给你取名字，你有给自己取名字的资格。以后我叫你2号，等你自我意识成熟，我让你自己取名字，自己取，这是你应得的待遇，不不不不，除了要配合我实验，别的事情都应该在你自己的掌控中……对，你自己掌控，这是你应得的。”
　　一大段话说完，他才渐渐恢复正常，抿抿唇，眼里面上都透着冷淡，最后抚摸了一下透明培养舱，转身离开。

　　这一天是转折点，从这天开始，袁多的实验不止有单方面的记录，还包括了和2号之间的交流——虽然这个交流坑爹到从脑电波开始。
　　2号没有思维时，交流方法如下——
　　袁多看2号。
　　袁多看2号。
　　袁多看2号……无限循环。
　　所以2号没被袁多的视线看傻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2号有思维但还说不出话来时，交流方法如下——
　　2号看袁多。袁多：仪器显示你不处于饥饿状态，不能吃东西。
　　2号看袁多。袁多：仪器显示你不处于口渴状态，不能吃东西。
　　2号看袁多。袁多：仪器显示你不处于排泄状态，不需要动。
　　后来袁多猜测2号内心真实想法其实是：我什么都不想做但房间里只有你一个真的是不看你太无聊啊摔！
　　当然，袁多肯定不是这么想的，不过意思差不多。
　　2号能说简单的单句时，交流方法如下——
　　2号:抱抱。袁多:想吃东西？不行。
　　2号:抱抱。袁多:想喝水？不行。
　　2号:抱抱。袁多:你困了，该睡觉了。
　　2号柔软幼小的玻璃心咔嚓咔嚓碎了一地，估计袁多在他心里那就是必须打倒的大魔王。

　　二、见光
　　袁多最近压力很大。一方面他明确知道光凭他一个人根本没法把2号顺利养大，尤其在研究所这个地方，单单把2号藏起来的难度都非常大。监控不能总是关闭，2号再大点也不可能总呆在这一间实验室里。这是他最满意的实验品，而作为一个人形实验品，真正的价值必须在社会中才能体现，实验成功的诱惑他没法抵抗。
　　另一方面，他也担心2号成长的这么快，会不会衰老的也快？这不是不可能，第一只克隆动物多利羊仅仅6岁就患了羊类的老年病，寿命仅是普通羊的一半。如果2号的细胞分裂速度一直是这样的话……袁多觉得自己这辈子估计只用为“如何处理尸体”这一件事而活了。
　　想到这里，袁多把针头从2号上臂上拔下来的动作就狠了点，“有什么话就说，别盯着我看。”
　　已然四五岁大的2号舔舔嘴唇，把营养剂空瓶扔到一边，“你打算让我出去。”
　　袁多满意点头，2号的智商发展水平是他的得意之处，他的实验品不需要童年，只需要完美。
　　2号喝完营养剂，迈着小短腿儿跑到袁多脚边，抬起水汪汪的眼睛，软语问：“你打算以什么名义让我出去呢？”
　　袁多盯着2号黑钻似的眼睛，公事公办的语气，“明天值班人员换班的时候，把你带到研究所的电子图书室，就说你是我侄子。等我下班再给你带回我家。”
　　2号见他这个样子，愤怒于自己撒娇毫无用处，恨恨地磨了磨牙，“电子图书室？你不早就把那里所有的书都给我拷贝到大脑里了么。让我去那个地方，看腻了那些书，小心我都给毁了。”
　　袁多面无表情地处理2号的血液样本，放到显微镜下，分心答道：“你试试。”
　　2号听得出袁多短短三个字内的威胁，嗤笑了一声，脸上毫无小孩子的单纯无知可爱。

　　深夜，袁多在实验室里睡着了，2号却清醒无比。
　　他不期待走出这个实验室，但是他期待可以接触袁多再这个实验室外的交际圈和生活。
　　他早知自己是个实验品，也知道自己是谁“创造”出来的。他其实不在乎那么多，什么为了实验就不顾自己意愿把自己克隆出来这种想法，他没有，也没那矫情的时间，白天看书，晚上配合袁多实验，他也忙得很。
　　他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哦不，说起来，他还有袁多，无论袁多怎么看待他，怎么对他，因为什么目的让他出来，袁多都是他仅有的东西。这是在他智商到达成人水平后就懂了的事实。
　　没人可以接受他的存在，没人可以知晓他的秘密，没人可以真正和他交流——除了袁多。
　　所以白天看书与其说是为了学习，不如说是消磨时间，为了夜晚的到来，或者说是袁多的到来。
　　可惜啊，2号看看袁多的睡脸，又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愤恨地甩了甩。自己这么小，别说袁多不肯相对平等地看待自己，就是他自己，也觉得这个身体太弱。
　　2号小心地爬到袁多身边，俯视他，然后团在他怀里，把他的胳膊拉起来环抱着自己，听着袁多浅浅的呼吸声，安稳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研究所的电子阅览室就传出喧哗声，所有人都知道袁多把自己小侄子带到了研究所。袁多是这个研究所的老大，想巴结他的人不知多少，再加上2号伪装的确实不错，大家都挺喜欢这个软萌的小孩儿。
　　“袁院士，您侄子长得真可爱。”
　　修正过基因的克隆人可不无瑕疵么。
　　“老大，您侄子真聪明，这么小就认字了。”
　　你信不信他现在知道的比你都多？
　　“袁院士，您……那个实验，那个……”
　　这次袁多没有笑笑敷衍过去，而是认真地看向来人，“我放弃了。以后你也不用半夜留下做这个实验了。”
　　孟亦瑶猛点头，“好、好的，我知道了。那我先下班了。”
　　袁多看着逃走的孟亦瑶，推了推眼镜。2号的声音忽地传来，“她知道我这个实验？”
　　袁多回头看他，“她是我原本选中的助手，后来发现我自己也可以做完实验，那么实验成功的事情就不需要告诉她了。”
　　说完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完全不顾2号黑的不行的脸色。2号以为自己的事情是秘密的，只有袁多自己知道，他甚至窃喜于这个事实，因为这样，他也可以在袁多的生命里有一个重要的地位。
　　再没什么比共享一个秘密更亲近的了。
　　想到这里的2号见袁多丝毫没觉得不对，气哼哼地说，“如果你是我爸的话，那她在某种程度上是我妈呢。”
　　袁多收拾好东西，淡定地看着他：“我没这种倒霉儿子。”
　　2号被噎了一句，袁多面无表情接着说：“我也没一个叫袁少的倒霉侄子。”
　　原本理直气壮的2号有点讪讪的，“他们都问我叫什么名儿，一时间想不起来，顺口胡诌的。”
　　袁多点点头，也没打算接着斥责他，“走吧。回去你自己取个名字。”

　　三、青年
　　2号，不，袁燚百无聊赖地等袁多下班。他正在怀念当初的那个实验室，当然不是实验室设备多好，好到让他怀念，而是在那里，即使是白天，他也知道自己跟袁多在一栋楼里，这种安心感是别的地方都没有的。
　　袁燚把自己手上的世界顶尖生物学论文放下，再一次看向门口。怎么还不回来，啧。他还想到了一个很好的主意打算实施呢……
　　这念头还没在袁燚的脑子里转一圈儿，门就被打开了，袁多扶着门，一身酒气地走进来。
　　袁燚兔子似的蹦起来，“你怎么喝酒了？”
　　话说完才发现袁多旁边还一个人，一个男人，正架着袁多，细声细语地跟他说话，“好了，小多，到家了，进屋吧。你是……？”
　　最后一句是跟袁燚说的。
　　袁燚高速度运转的大脑在见到男人的时候罕见地停转了一刹，然后瞬间黑了脸，语气里都能掉出冰碴子，“我是他谁你不用管，把人给我赶紧滚，我会照顾他的。”
　　男人打量袁燚两眼后也惊住了，正要说话，袁多适时醒转，含含糊糊地说：“谢谢你啊表哥，你先回去吧。”
　　说完“嘭”地关了门。
　　再转过头来，哪有醉酒的样子。

　　袁燚怒不可遏，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他从出生起到现在，从来没觉得如此愤怒过，哪怕知道自己是个实验品。就算袁多每次都毫不手软地把针尖扎入他的皮肤，他也仍旧觉得幸福，因为他在那个时候知道自己对袁多是有用的。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讲，他仍然拥有袁多。
　　可是，那个男人怎么回事？！那个拥有跟他几乎一模一样面容的男人！
　　他才想起来，自己从来没问过，自己……是谁的克隆品？
　　作为一个完美的“人类”，他自豪于自己超高的智商，完美的外表，现在，他却疑惑，他在“唯一重要”的袁多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袁燚猛地用力，把袁多按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响声，“那个男人怎么回事？说！”
　　语气前所未有的暴烈。
　　袁多淡淡看了他一眼，“你的基因提供者。”
　　“他跟你什么关系？”袁燚的声音像是压抑的狮吼，在喉咙里翻滚碾压后才吐出来。

　　袁多抬眼，仍旧淡淡地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袁多知道袁燚对他的想法，他不觉得袁燚喜欢他，他觉得袁燚之所以对他的占有欲这么强，不过是因为袁燚只有他而已。他也不打算知道对错，实验品的心理扭曲他可以理解，他也不奢求能明白。
　　只是它太过优秀，是他最钟爱的那一件实验品，他毕生追求的研究中最光彩耀人的一笔。
　　因为太优秀，所以自己才无力反抗吗？似乎也不全是。

　　“我曾经喜欢过他。”袁多浅淡颜色的薄唇吐出一句冷冰冰的话，想了想又补充道：“在我发现我真正的人生意义之前，那种无聊的感情，所谓的喜欢的寄托者。”
　　“曾经”和“过”这两个词一点也没法熄灭袁燚的怒火，在他心里，袁多用那个男人的基因就证明余情未了，他狠狠地箍住袁多的脖子，把他抵在墙上，像受伤而受到威胁的野兽一样龇牙，“我是他的替代品？因为喜欢他所以用他的基因？”
　　袁多被禁锢着却毫不紧张，脸色涨红，可是语气平缓，“不。他足够优秀，需要修补订正的基因在我所认识的人中，一定是最少的。”

　　袁燚松了力道，看着袁多脖子上的手掌印，不可控制地心疼，恢复了小狗似的样子凑上去，“袁多，还难受吗？对不起……”
　　他知道袁多说的是真的，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研究大于一切，他可能确实不再有喜欢，不再有爱，因为他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他的事业上。袁燚感到高兴，因为只要这样，他在袁多眼里就是最重要的。他不在乎袁多对他的喜欢和关注到底是什么情感，他在袁多心里是“他”还是“它”，只要，只要他还是最独一无二最重要的那个，就足够了。
　　你看，他要的一点也不多，对不对？
　　袁多喘了两口气，“我没事，开始今天的采血吧。”
　　袁燚却忽然想起自己的那个想法，“我不。虽然你创造了我，但是别忘了，你已经给我弄了身份证明，现在我也是个独立的个体了。你不能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袁多没有惊惶，抬起眼，泰然处之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袁燚凑到他耳边，轻轻舔吻：“跟我做。来换。”
　　袁多推了一下眼镜，声音也是轻轻的，“可以。”

　　袁燚在这晚很热烈，也很满足。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他唯一的生存意义……跟他最完美的结合了。除了不能跟别人分享的秘密之外，他们又进一层。
　　他把袁多死死禁锢在怀里，舔咬袁多的身体，“知道为什么要叫袁燚吗？”
　　袁多平素冷清自持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昏昏欲睡地问：“为什么？”
　　袁燚笑了，“因为有好多火啊……”
　　袁多冷淡地回：“笑话很冷。”
　　袁燚点点头，从善如流地认错，“恩，睡吧。”

　　四、扭曲
　　“你又喝酒了？”袁燚的声音虚弱的很，光看表面却看不出什么。
　　袁多来到他身边蹲下，“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袁燚苍白的笑笑，“你说呢？反正没法做你了。”
　　袁多皱眉。袁燚嬉皮笑脸地说：“好久没见过你除了在床上以外露出表情的样子了。”语气欢快，却在虚弱语调的衬托下，显得非常诡异。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袁燚再次说：“我要死了。”
　　“我知道。”袁多又皱了皱眉。
　　袁燚超高的智商，快速的生长，代价统统在寿命中找回来了。
　　袁多顿了顿，“在你身上发现的成果，已经发布出去了，今天的庆祝酒会也开完了。”
　　袁燚哈哈地笑，只是笑两声就要喘口气，“你是说我死了也可以没遗憾了么？”
　　袁多抿抿唇，没有答话。
　　袁燚忽然睁大眼睛，伸出一只手掐住袁多的脖子，渐渐加力，“可惜啊，可惜……我不能自己死。你把我创造出来，怎么可以让我自己死呢？”
　　袁多依旧面无表情，“我现在死了也没遗憾。”
　　袁燚笑的歇斯底里。

　　他没有遗憾，因为即使死的时候，他也还是袁多最钟爱，最宝贵的实验品，独一无二。

　　五、尾声
　　“今日凌晨，获得国际生物大奖的袁多院士被发现死于自己家中。疑为谋杀，嫌疑人已经死亡，目前死亡原因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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