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主剑三）我的江湖记事

　　直起身叹了口气，我揉了揉肚子，觉得肠胃一阵痉挛抽搐，饿得有些灼人。
　　王大石果然没有说错，这个地方，很有些邪门的意思。
　　我有些犹豫地看了看王大石，心下不由叹息。
　　有那么一刻，我挺想跟他倾诉一番我的发现与感想，然而我对他固然称不上熟稔到了知己的地步，到底还有那么几分了解。
　　他是个挺好懂的简单的人。
　　只是这时候这种简单，让我感觉有些无法寄托信任。
　　换个说法，王大石是一个可以交代拜托的人，却不是可以探讨看法帮忙决定的人。而世上很多人都是如此，所以能够站在人之巅指点江山的才会总是那么一小撮人。
　　我的脑海中飞快地过了一下李复的身影，觉得无怪当初在稻香村李复俨然可以做一大半主了。
　　我想了想，问了下文娘子的房间，决定换个人交流一下想法。
　　也许是过往漫无目的漂泊了那么久，加上近段时光的经历，我似乎形成了一个不算好的习惯，难以固执自己的主见，总想着寻求他人的看法以作自己信念的支撑。
　　因此，苏全失踪这两日来，我才会如此地慌乱茫然。
　　这是一种我心里知道得很清楚，感觉很痛恨却又抛之不去的软弱。
　　很多时候，我总觉得我不够坚定。

　　我被请进文娘子的房间的时候，甫一推开门，鼻尖就嗅到了丝丝缕缕的香气。
　　有些轻盈，缭绕盘桓于鼻翼呼吸间，袅袅而上如云霞，又有些沉静，一点一点如烟尘般慢慢沉降下来，沁入心脾。
　　不自觉地，我渐渐便心情祥和宁静下来。
　　文娘子睁开合着的双眼，对着我微微一笑：“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的，路女侠？”
　　先前的一面之缘我并不曾看得多么细致，如今兴许是心绪在这香氛中无比平和，令我觉得这位文娘子的一笑，有种仿若春华，纯净烂漫的美丽。
　　自窗□□入的日光照着她那双望之可见底的眼眸，既清澈又明亮，一见之下，我顿觉心中像是被一阵轻风拂过，拂去了不少焦虑忧心，有种难得的轻松感。
　　只是这一双眼眸，我却觉得很熟悉。
　　对啦，我不久前曾见过与这很像的一双眼眸。
　　那个人微笑着说：“我是个瞎子。”
　　犹然记得那时候我觉得文娘子与花满楼对话间颇有种默契与和谐，此刻想来，我心里顿时有些戚戚。
　　我一时间噤了声，不愿自己脱口而出“你也看不见”这般鲁莽的疑问来。

　　不过停了停，我却没有忘记自己先前来找文娘子的打算，问道：“文姐姐之前说：‘原来如此’，能请问下是因为什么缘故吗？”
　　“路女侠也发现了吗？”文娘子一怔，随后不无怅然笑道，“只是想起来当年听人讲过的一个故事罢了。”
　　她抿了抿唇，似乎飞回了她记忆中的当年，失神之余神色带着几许伤感道：“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数人，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烂尽，既归，无复时人。”
　　文娘子轻阖双目，微微仰头喃喃道：“无复时人……无复时人……”
　　“今日方懂……”她说话声轻柔，然而语调中有一缕格外的哀婉之意。
　　我不由觉得自己完全成了一个外人，插不进去她所在的世界之中，只能看着文娘子兀自伤怀，流连往事。

　　过了一会儿，文娘子从低落的情绪中拔出了心神，几句歉语之后，问道：“说起来还不曾问过路女侠，不知往天策去是为何事？”
　　我想了下，自觉得并没有太多值得隐瞒的地方，依着我跟林月如苏全他们串通好的言辞答道：“我去天策找我师父，八年前他突然不辞而别，到现在就没有露过面，我有些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文姐姐呢？”
　　文娘子笑道：“我是要前去拜祭一位友人。”
　　她话锋一停，摇头道：“没想到……”
　　我瞧着她眉头微锁的样子，想到她从自称劳累躲进了这个房间就不曾再出去过，一时有点犹豫。
　　文娘子接触到如今，可以看出是个比王大石心思细密许多的人。
　　而她突然遭遇这种沧海桑田的人间奇事，到如今仍旧能保持着清晰地理智只心绪有些低落，教我觉得她并不是突逢大变就失措的人。
　　从意志方面讲，文娘子比我要坚韧许多。
　　只是介于眼界见识的不同，我不敢肯定文娘子听了我的猜测之后还能不能再次顺利地承受住观念的冲击。
　　或者，我还是只能一个人拿主意？
　　我是个有些优柔寡断的人，很少能坚定自己的意志不变，而且下意识地，想要征询其他人的意见。
　　即使下了很多次要独立要自强的决意，然而人的性情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形成的，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彻底改变。
　　因此面临现在的情形，我颇有些进退两难的感觉。

　　那天到了最后，我还是没有跟文娘子坦诚我的发现。
　　算是在逃避问题也好，我对于女性，总有些不忍与偏爱。

　　我没有跟陆小凤花满楼同行，也没有再同他们面对面说过话。反而与文娘子商量好了，大家一道起程，寻个地方先安置下来，打听一些消息后再做打算。
　　我固然冷漠以对，只是他们却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还有一个我的存在，依旧一双人笑谈依旧，何尝不是另一种诡异的冷漠。
　　而那次陆小凤的衣角从我指间溜走之后，我不是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但是他们那副全然未觉的神情与不受影响的行止，直让我心里有点怅然。
　　就好像我们的遇见只是一场幻觉。
　　幻觉过后，你还在我的记忆中，可我却已不在你的记忆里。
　　陆小凤他们先一步离开时，我就站在门边，我们几乎可称得上撞身而过。
　　然而我的指尖上一秒触到了他们的衣摆，下一瞬间，那只衣摆就调皮着穿过我的掌心溜掉了。
　　无法相交相触。
　　我望着他们一无所觉的背影，心里有些难过，但也只是低声道了一声珍重。
　　我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再见。
　　甚至我也不知道我们的这次见面是不是还会在他们的记忆中。
　　但我应当不会忘记你们。
　　我又一次想起了林月如，心里若有所悟。
　　这种奇怪的冷漠文娘子她们悉数看在眼里，不过介于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且并不了解我与陆小凤他们有什么交往，大约是抱着体谅理解我的心情，她们什么也没说。

　　我们的起行只比陆小凤他们晚了半天，文娘子她们带有一辆马车与若干干粮，王大石赶车，文娘子主从坐在车内，他们之前便是这样赶路，如今只多了一个我而已。
　　我不耐烦在车厢里久坐，很快就找了个借口坐到了外面。
　　马车跑得并不快，然而我听着风声萧萧，回头看着林木一片片远去，恍然间，有种在时光中穿行的错觉。
　　我明明觉得我们刚刚离开那家山间小店，下一个刹那，耳边已听到了逐渐鼎沸的人声。
　　又听到王大石长出了一口气感叹道：“总算又看到这么多人了！”
　　已经过了很久了吗？
　　我有点茫然。

　　我心情有些不太好，马车行过一个糖人小贩边上时突然就生出了一点恶意的放纵，很随意地伸手，附身摘了一个糖人。
　　糖人顺利入手，我却诧异了。
　　耳边传来小贩的喊声：“姑娘！没给钱呢！”
　　再次一愣，我不由笑了起来，抛下一句：“大石，你们先去找个地方住下来吧，我在这里转一转！”拎着我的长枪，自车上一跃而下。
　　我站在地上，看着不远处正瞪着我似乎想要追过来的小贩，又听着周围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与各色怪异的目光，突然就觉得，我果然最爱人间的烟火气息，最受不了寂寞啦。
　　所以，不管这方世界是真实还是幻境也罢。
　　倘若真就是幻境，我更爱将我从头骗到尾的幻境，即使是幻境，我也希望，我总在人间。

　　我笑眯眯地掏了钱，又拿了几个糖人，舔了舔，舌尖上传来极为真实的甜意。
　　我的心情顿时更加愉快了。
　　便连转身就见到了带着一个小姑娘也来买糖人的原朱鸾，也只是眨了眨眼睛，对着她笑道：“原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依旧带着那副帷帽的原朱鸾牵着那名我不曾见过的小姑娘的手，她手上握得很紧，将吵着要糖人向前跑的小姑娘那只想要挣脱的手拉得很牢。
　　我听到她的声线里似乎有那么一点嘲讽地意味：“雪儿在客栈里呆不住。”
　　她手里牵着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笑得很甜地看向我道：“呀，大娘你跟我家的婆婆很熟吗？”
　　好吧，这个叫雪儿的小姑娘笑得一点也不甜，反而充满了恶意。
　　我抽了抽嘴角，一点也不觉得毒舌是一种萌元素。
　　我瞧着她张嘴又想要说些什么，非常顺手地将我拿在手里已经舔了一口地糖人直接塞了进去帮她甜甜嘴。
　　小姑娘家地嘴不够甜的话，是不会讨大人喜欢的。
　　我看了一眼她那只被原朱鸾握在手里始终像只泥鳅般扭动着的手，转眼就当做没看到也没听到她说的话，只向原朱鸾笑道：“原姐姐与我，果然有缘。”
　　我一定就是那种，只要是亲人朋友，即使她杀人放火恶事做尽，只要她的恶不曾做到我们身边的人身上，我也愿意袒护她包庇她为她脱罪的那种人吧。
　　这一瞬间，我想起了陆小凤同花满楼说过的。
　　“雪儿”
　　“……竟是被昨日那位原朱鸾抓去了。”
　　等等。
　　我心里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可我就是毫不犹豫这么做了。
　　我又想起锦绣，她为了我不曾见过的叶婧衣决定回红衣教众周旋，我心里不喜欢，可那是锦绣的意愿，我便愿意帮助她。
　　我笑意不减道：“原姐姐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我优柔寡断没有主见又怎样，我有放在心中的人，她们就是我的意志与主见，我只要为了她们尽我所能就好啦。
　　我就是这样的人。
　　既然本性难改，那便不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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