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者书肆

作者:不食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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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正是霜降,江童颜已在书肆住了两月有余。
      翌日清晨,有闻国舅裕国公出使归途暴毙,皇帝有旨,天下吏人,三日释服。
      江童颜一身素缟,望着北方天际,形容萧索。饶是早知父亲将死,一朝得知自己在这世上再无父亲,还是伤心不能自持。
      二十年前,皇帝御妹鉴灵公主下嫁少府苏家,次年诞下一子,乳名阿墨,养得五岁。而彼时偶遭朝廷剧变,几日间更朝换代,新帝登基。死忠旧主之流多数被伐,苏少府亦死于非命,鉴灵公主不欲独活自刎家中,一代豪门江北苏家名存实亡。幸得苏家世交倾囊相助,苏家孤子苏墨得以幸免于难。那世家姓白,是一代书香门第,早年随手考了举人,但无心仕途,凭与苏少府昔年贫贱之交在本乡拜了个小小知府,乐得清闲。在苏家有变之时,白举人即刻卸印辞官,将苏墨过继到自己膝下,从了他儿子的“怀”子辈,更名“白怀墨”,断了他继祖为官的后路,非但如此,不能叫新帝与政敌宽心。
      当年的新帝便是当朝从谏如流礼贤下士的明君康成帝。自古以来皇位之争从不顾念什么手足之情,成王败寇,不过如此。苏少府当年的最大政敌便是国舅,现在仍是国舅裕国公。

      江童颜早已知悉这段不为世人所知的历史,只是不知道苏怀墨的心事。可如今他舍了他养父白举人的姓氏,仍自称姓苏,可见当年之事十分介怀。
      江裕国公乃三朝元老,又是助康成帝登基的开国功臣,手里的实权是放了一干二净,但威望却难以丢弃,虽身居高位,但难免功高震主。当年他助康成帝灭苏氏一族时已然看到了自己的将来,左不过为了一家老小,多拖延几年罢了。这次康成帝暗示派自己出使边疆,已藏杀机,何不遂了皇帝的意,主动请缨博一个生后良名?索性自己仇家不多,偶有两个也不成气候,况且膝下无子,糟糠之妻也早早辞世,女儿无人忌惮,从小又学了些功夫,总不至于叫人欺负了去。这一行虽无归路,却是保全自家一族的不二选择。
      裕国公再想自己当年愧对鉴灵公主一家,二十年来对苏怀墨暗中照拂不断,因此也发现他一面广交朋友,一面苦心求学,同时还经营书肆筹集资产,看出苏怀墨非安于庶民之人。但是官场险恶,再加上苏怀墨身份特殊,跻身仕途凶多吉少,因此曾屡次修书信与苏怀墨明言劝解,苏怀墨每每回信只有一个中心思想:这官我是当定了。裕国公叹惋之余不再说话,只是每年苏怀墨的名字出现在应试榜上之时,或有世族举荐苏怀墨时,裕国公便一句吩咐,把苏怀墨打回起点。
      彼时裕国公想到苏怀墨,突然心生一计:不若把童颜托付给他,一来童颜素知我心,可以阻止怀墨为官;二来怀墨为人坦荡严谨,两人互相扶持好于孤苦伶仃;三来就算童颜与怀墨命中无缘不能结成夫妻,以童颜的性格也定不会委屈了自己,只要自己在遗嘱中向皇上请一道圣旨,让她将来能自行选婿就罢了。
      想妥,裕国公打点好一切,轻装出行。

      数月前,江童颜看见父亲送自己到车前之时并无太多言语,神色平淡,仿佛当年送她到师傅处习武一样,只叮嘱了一番生活琐碎以及做人做事的大道理。
      父亲道:“你去罢,为父只能送你到这儿了。”说罢转身回府,江童颜恍然间看出父亲转身的刹那有些风萧萧兮。

      正兀自伤怀,江童颜听得后面风声簌簌,正是白怀蒲落在了她身边。
      白怀蒲见得江童颜愁眉不展,欲加安抚,怎奈平生从未安抚过伤心的女孩,手足无措间,江童颜又先说了话:“你来所谓何事?”脸色不善,大有送客之意。
      白怀蒲轻咳一声:“站在屋顶能令你豁达释怀吗?”
      江童颜轻轻瞥他一眼,意思是:与你何干?
      白怀蒲见她果然心情不佳,但是一连三天,她沉浸在伤心中无暇顾及旁骛,自己也因此有三天没好好吃饭了,考虑到她小小年纪没了父亲,极尽委婉地说道说:“请你节哀顺变——给我做顿饭吃吧。”

      月半正在院子里吃蜜饯吃得口水横流,突然听得屋顶一声巨响,吓得浑身的白毛抖了两抖。月半仰头望去:玉皇大帝啊!爹爹和娘亲在屋顶打架。
      只见江童颜气势汹汹,步步欺身上前,脚踏乾坤,手刀接连劈出,杀气腾腾。白怀蒲又是格挡又是闪避防得滴水不漏,却毫无还手之力。江童颜主攻,掌掌击其要害,无甚章法,却着实狠辣;白怀蒲死守,他手法极速,但要将她的每一招都一一接下,却也十分棘手,是以不敢分神说话,一心拆招。广袖长袍猎猎飞舞,一攻一守,斗得难解难分。
      月半看二人拆了千余招,直打到夜幕降临也没见谁摔下来或受伤,实在无趣得紧,便到厨房寻别的吃的去了。

      江童颜渐渐打得脱力,呼吸不匀,招式渐弱,但犹自拼命出击,这种打法全然不似泄愤,倒像是困兽犹斗,大有同归于尽的觉悟。白怀蒲毕竟是男子,比起江童颜尚有余力,瞧准机会疾出一指点了她穴道。江童颜瞬即软到,昏睡过去。白怀蒲扶住她,手触之处绵软纤弱,这才真切知道这竟是一个实在的女孩子,不禁叹息一声:世上有女,刚烈如斯。

      幸好顾平川三日前往江都去代江童颜为裕国公守陵,不然肯定不容白怀蒲这样将他家小姐这样扛在肩上。白怀蒲把江童颜扛下屋顶找到绿依。绿依看到两人满头大汗,发冠不整,不能不往歪处想,接过江童颜,气得哆嗦着一根食指指了他半晌:“你你你你你。。。。。”
      白怀蒲疑惑地看她。
      绿依憋红了一张脸,究竟不好意思:“是你把小姐。。。。。弄成这幅样子的?”
      白怀蒲歉然道:“我。。。。我也是情非得已。。。。。她。。。。。。她太累了,还是劳绿姑娘为她换身衣服,好好休息吧。”说完转身便走。
      绿依两眼一黑,想小姐重孝在身犯此大忌,再加一身清誉毁于一旦,不免又痛又恨。不料此时白怀蒲还回过头再说了一句:“等她醒后替我说一声抱歉,我当时并非有意冒犯——罢了,还是等我亲自跟她说罢。”说完还深深地看了江童颜一眼。
      绿依若不是考虑到自己不是对手,顾平川又恰巧不在,早冲将上去拼了。当下只好拿月半撒气,不给宵夜,不给零食,直饿了它一晚。

      圣旨到时江童颜依旧卧病在床,人都道她是椿萱早丧伤心过度,可只有书肆里的人知道她那是皮肉伤。习武之人都知道,长时间负气打斗和全力拼搏乃是大忌,自从那次和白怀蒲“放手一搏”,江童颜耗损太过,全身的筋骨似乎都受了伤,酸痛无比,躺在床上连翻身都吃力。
      康成帝得知江童颜躲在江南以体弱病重为由不回江北为父亲守陵后,起了疑心,追封了裕国公,又开恩典将裕国公亲眷一概加封,裕国公的至亲闺女被封为郡主,赐号玉谷。圣旨仪仗和种种赏赐历经数日到达青者书肆,还贴心地捎来了一名太医院的新秀,美言道是专为郡主调养身体。
      年轻的太医观了脉,禀明领头的宦官:“邓公公,玉谷郡主原有宿疾,气血两亏,十分虚弱,再有忧思太过,此为心病,微臣无能为力。”
      邓公公道:“既然如此,你便服侍郡主留在此地静养罢。郡主福泽深厚,再加皇上隆恩浩荡,定能转危为安。”

      江北的一干人回江都复命后,康成帝君心大定,循裕国公的遗嘱下旨赐江童颜可以自行选婿,再请旨赐婚,又嘱咐了人逢年过节不要忘了给玉谷郡主一份赏赐,不在话下。

      康成帝一番动静,青者书肆名声大噪,昔日的小有名气一朝之间变成了天下地下男女老少不人不晓,常有人不远万里而来光顾书肆,本地邻县乡绅学士更是马不停蹄一日三次地来,头几日书肆人满为患。
      还好苏怀墨苏掌柜看准商机,时时大刀阔斧修改书肆条例,租书价格由原先的五钱一日变到现在的五两一日;藏书轩阅书的门票价由原先的一两一人到现在的五十两一人;以书换书的条例更加苛刻,青者书肆从不做贩书的事,原先若有人在书肆相中了一册书,带了一部自己的藏书来换,让白怀蒲看了确实值得一换,便可以书换书,现在由于书肆人气太旺,每天想来换书的数以百计,让白怀蒲一本一本看过来不大现实,所以加一项,来换书的必先交八十两纹银。种种收费规制,真是叫穷人闻风丧胆。
      看着账薄日益丰厚,银库日益充实,苏怀墨终于对江童颜的到来感到了真实的欢迎。

      这日苏怀墨和白怀蒲一同往草虫堂去拜见玉谷郡主。说是拜见也着实牵强,书肆上下所有人连同月半都看出江童颜把那道封赐的圣旨当成了耳旁风,谁也不愿自讨没趣在她面前多提郡主二字。
      因为江童颜不似一般的闺阁小姐,苏怀墨起初对江童颜的身份有所怀疑。但这次变动,打消了他旳疑虑:无论如何,皇上的圣旨决计不会错颁给他人;而且表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不见外人,除了性格有些古怪之外,再无不妥之处;再则今日书肆的盛况皆因她起,实在不像是要对书肆不利之人。
      苏怀墨因先前对江童颜多加猜忌,有心赔罪,特意多买了几个丫头,照顾她饮食起居;药材选最上等的买;的对她的一应需求百依百顺,就差给她塑一座金像点烛燃香当菩萨供奉了。但是她自从跟白怀蒲打过一架之后便没踏出卧房一步,连太医都只能搁着帘子探脉,不能观其颜色。而太医的诊断也一直是气血两亏十分虚弱,总不见好,但也不见多严重。实在有些古怪。
      苏怀墨问绿依:“你家小姐最近好些了吗?”
      绿依道:“小姐好些了,只是仍不方便见客,两位公子不必常来的。”
      白怀蒲放下茶杯:“你跟她说,她要是再不出来,我就闯进她卧房里去了。”
      绿依狠狠地瞪他一眼,大声说:“白公子想再做这样没体面的事,也要看看顾大侠同不同意!”
      顾平川非常适时地走进小厅,神情威严地立在白怀蒲面前,冷言冷语:“白公子,恕我冒犯,小姐这次大病,也有你八分功劳,若不是你当日与小姐恶斗几个时辰,小姐也不会虚弱至此。现在你想动粗,在下奉陪!”
      白怀蒲从来都人不犯他他不犯人,又是直肚肠,哪容顾平川如此滥加斥责,登时毫不示弱地要上前动手。
      眼看又要打起来,绿依连忙劝道:“白公子!顾大侠也是户主心切,您且担待些。我先回了小姐问能否起身可好?”
      苏怀墨嗯了一声,白怀蒲抿了嘴,踌躇一阵,坐下继续喝茶。
      苏怀墨道:“绿依这样说,今日表妹多半是要出来了。不如我们请虞美人来?”
      白怀蒲慢慢点了头:“也好。”
      苏怀墨一拂手,三盏应声出去了。

      绿依转眼就回来了:“小姐就来了。”
      白怀蒲坐直了身子,突然有些紧张。
      江童颜着了件石青的棉布飘衫,披着霜色的织花长褂,手里拿一块素绢帕子,掩着嘴,缓缓走来。白怀蒲见她面色憔悴,身形消瘦,步伐姗姗,的确是大病一场的样子,关切之意溢于言表:“童颜,你。。。。。受苦了。”
      苏怀墨在一旁冷眼瞧着这一对“情投意合”的男女,并不开口。
      江童颜摇摇头坐定,忽想起一事似的,笑问:“怀蒲,刚才听你们说请虞美人来,她是什么人?”
      白怀蒲与江童颜一月不曾相见,深恐她还在赌气,一辈子不给自己做饭了,现在见了她笑靥如常,还肯跟自己说话,不禁松了口气。但听她第一句问的竟是别人,不免有些闷闷的,凉凉道:“虞美人不是什么人,就是个美人罢了。”
      不料江童颜对美人颇有兴趣:“什么样的美人?现在在书肆里吗?她是姓虞吗?”她每问一句,白怀蒲的热情便冷一分。
      只有苏怀墨在旁微笑着答话:“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现在住在书肆里,姓虞,芳名虞洁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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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_^@)~ 没有后宫,真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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