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撩之谊

　　却说北洛维一早便例行晨练去了，只留王承一人尚且待在卧房之中，同卧榻缠绵。

　　昨晚他同北洛维说的话看似随性，其实每一句几乎都踩在北洛维的底线之上，形成步步紧逼之势，本意是想试探出北洛维的深浅。奈何到得最后，王承也没探出个所以然。

　　他的确有些摸不透北洛维，便也当真准备按着长云法子，顺水推舟呆在北府中。毕竟机会难得，况且现下北洛维身边危机四伏，有他在他身边，也是个保障。

　　王承虽是这般想的，但北洛维可想而知定然不会领情。王承昨晚就差撒泼打滚，才叫北洛维松了口。

　　只是叫王承实感诧异是，且不说北洛维昨日未曾再细问他为何而来，竟然连他是何人都一并埋在心中，未曾问出口。他心中明白，北洛维大抵只是不想陷他于难堪。然而也正是这一点，更令他烦躁不已。

　　王承心中清楚的紧，北洛维并不知道他是谁，只他愿意把自己留下来这一点，王承便不得不佩服。所谓艺高人胆大，也不过如此了。毕竟愚者都不会相信，这是因着北洛维当真信了他。还好他未藏害人之心，若非如此，也不知北洛维会拿出何种手段来对付他。

　　王承心如明镜，但又着实困惑，正一边按揉着高高搭在一摞被褥上的伤腿，一边拧眉思考，却忽得听见屋门被悄然推开了。他竖着耳朵，又听见紧跟着被刻意放缓了的脚步声。

　　他连忙翻身下床，伤腿悬空不点地，便三两步蹿到墙边，贴着卧房门边的墙根站定。

　　王承微微探出头来，透过细密的珠帘向外厅中看去。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那来人身影卓卓，竟是一位作书生打扮的姑娘。

　　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面庞还带着点稚嫩，一头长发挽了个书生发髻束在头上，杏眸灿然，朱唇不点自红。那姑娘面颊微红，明知道屋中没有人，还是轻手轻脚得走进来，把手中的食盒放在了外厅里的桌子上。

　　王承眯了眯眼睛，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心道，有意思了，竟是那白家小女谭兴贤。

　　谭兴贤昨日见得那叫连清的小公子在北门门前摆了一出戏，心中确实气不过，才会一时怒火攻心，要找北洛维理论理论的。到得后来，却自觉理亏，本想找个机会同北洛维好声好气道个歉，便掀过这一篇来，奈何她脸皮薄，原先心中没捅破那层窗户纸还好，现在一想到要跟心上人说一说心里话，反倒叫她说不出口了。

　　盼儿在边上看着自家小姐唉声叹气，又暗暗垂泪许久，哪里还能猜不到。她转了转眼珠子，便跟谭兴贤出主意道：“小姐，奴婢还记得您原来挺喜欢吃的芸豆卷……”

　　“芸豆卷？”谭兴贤娇嗔道，“我哪还有闲心吃什么芸豆卷，盼儿，我也不瞒你，三月之期已是将近过了三分之一，洛维哥虽不问我来意，且有心留我，但我却不是不知礼的，我怎可赖在北门一直不肯走呢？”

　　“这可奇了怪了，奴婢有一事想不通，望小姐为奴婢解惑。”盼儿蹙了蹙眉，状似苦恼得道。

　　“你说。”

　　“盼儿想知道，去年是谁硬是要同北公子一同去洙水河畔验货，前年有是谁瞒着老爷和少爷，跑到……”

　　“盼儿！”谭兴贤娇喝一声，“促狭鬼！”

　　“再说说这芸豆卷……北公子嗜甜……”

　　谭兴贤眼睛一亮，张开双臂狠狠抱了盼儿一下，还偷着空在她面庞上香了一口，“好盼儿，还是你有法子，那芸豆卷我当时心心念念的不行，缠着方嬷嬷教了我好长时间，才开了窍。是我最拿手的！明儿早晨我便去小厨房做出来叫洛维哥哥尝尝鲜！”

　　“明儿一早，小姐便把它送去给北公子……”盼儿道。

　　“你叫我送进他的院子？”谭兴贤眨了眨眼睛，有些许纠结道，“不甚合适吧……”

　　盼儿道：“小姐忘了，那个时间，北公子定然不在房中的……”

　　“甚好，”谭兴贤一拍手，“只……”她后面的话却并未说出口，她的确想同北洛维亲近亲近，盼儿不提出来还好，如今被盼儿一说，倒叫她生了心思，平日里避嫌她未曾近过他卧房，但要说不好奇那却是假的。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总归是礼不可破。

　　盼儿瞧着她心情多云转晴，也跟着笑起来，“小姐，北公子能吃到小姐亲手做的吃食，定然十分高兴。”

　　“洛维哥一高兴，便原谅我了，对不对？”谭兴贤眨了眨眼睛。

　　“北公子才不舍得同小姐生气！”盼儿哄她道。

　　谭兴贤明知道盼儿是为了让她开心才如此说，但还是忍不住笑弯了眼睛。

　　“我现在就去跟厨房说说，好把白芸豆和红豆沙准备妥当，明儿做了才不忙手忙脚。”

　　“小姐莫急，这个也一并给您。”盼儿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来，外面用帕子裹着，谭兴贤看不见里面，只觉得盼儿神神秘秘，便好奇道，“这是何物？”

　　盼儿将帕子解开来，放在手中摊开，露出里面裹着的小物件，献宝一般捧到谭兴贤面前，面颊红扑扑得道，“小姐您瞧。”

　　那帕子里面包着两个小巧精致的香包，谭兴贤只看了一眼，便被它们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

　　“这是你亲手绣的？”

　　“给小姐的东西，奴婢何曾假借过他人手，小姐可还入了眼？”盼儿笑道。

　　谭兴贤一把将两只荷包握住，凑到鼻间嗅了嗅，轻叹一声道，“好盼儿，还是你最心疼我！”

　　“小姐自幼便喜爱檀香，连衣衫熏的都是一个味道，如今出行在外，没了多余的香料来做这档子事，便多个香包用来安眠也是好的。”

　　谭兴贤笑嘻嘻得谢过盼儿便将两只香包通通贴身收好，没听盼儿只带着一个，另一个放起来以做备用的建议，她却是有自己的小心思。

　　今日一早，谭兴贤没叫旁人帮衬，把说是用来“赔罪”的芸豆卷做的即漂亮又可爱，欢欢喜喜得装进了食盒中，又叫那些个知情人三缄其口，万不可说破了去。厨房的人都以为是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自己嘴馋挑食，偏又不相信旁人，才吵着自己做的，便更是满口答应，也不说破。

　　如今谭兴贤方把拿来的一小碟芸豆卷从食盒中端了出来，摆放在桌上，有些心不在焉，她抓着盘子边摆弄了许久，又拿眼睛往屋中瞧。

　　王承把她一系列的表情通通收入眼底，心中笑的不行，暗忖道：想来白家小姑娘应是看上了北洛维，也不知北洛维如何想的，那白韦林深入简出，江湖人觉得此人颇为神秘，他却是知道，此人可不似表面上这么简单。若是北洛维对她也有几分心思，这事情可不甚好办了……王承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不论白家如何，北洛维却是他志在必得的重要一环。

　　这属他人私事，不便多问，王承便把它藏在心中。

　　谭兴贤在厅中踌躇片刻，便把放在怀中的小香包摸了出来，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脚向房中走来。

　　王承被她这番动作吓了一跳，他想起北洛维身边还有位小侍童，便连忙连咳几声，装作北洛维的声音道，“阿威？”

　　谭兴贤被那声音惊住了，好半天才小声道，“洛……洛维哥？”

　　“谭姑娘？”王承看她立在原地，不再向里面走，便定了定神，道，“有何事？”

　　他这话问的直接，他以为谭兴贤定然会随便找个借口，出去就是，谁知道她反而又向前几步，走到了珠帘边上。

　　谭兴贤被那句语气清冷的“谭姑娘”震得心中发酸，她咬了咬唇瓣，想要看着北洛维好好问一问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又想起之前本就是自己不对，如今再这般骄纵行事，若是叫洛维哥当真恼了她，那岂非得不偿失，她抬起的手还未碰到珠帘，便又被她迅速收回到了体侧。

　　“是，是我……”谭兴贤道，“你知道我爱芸豆卷爱的紧，昨日我叫盼儿帮我准备了红豆沙和芸豆，今儿早晨闲来无事，便做了不少出来，想着给你送一碟过来……”

　　王承害怕她真的不管不顾走进来，他有些后悔方才不应该冲动得张口阻拦，找个地方躲起来更好才是。他听到谭兴贤这般说，心中暗笑，清了清嗓子道，“那就谢谢谭姑娘了。”

　　谭兴贤向后已是退了几步，听见这句话不由得心中苦涩，还是忍不住道，“洛维哥，你定要这般生分吗？”

　　王承目瞪口呆，怎么北洛维自己喊她“谭姑娘”就没什么事，到自己这儿怎么就变成生分了！话不是这么说的啊！

　　谭兴贤情绪不稳，编贝皓齿在朱唇上印出一道印子来，隔着门反而壮了壮胆子，道，“洛维哥，我知你近日都在躲着我，可有些话我却是藏了许久的……”

　　王承在墙那边瞪着眼睛，有苦不敢言，心中哀嚎，不是吧，老天爷你是在逗我吧！听墙根听到一个姑娘的家的小心思可不怎么地道！误我心道矣！

　　谭兴贤却陷在其中不能自拔，挺了挺胸膛，反而顺遂了自己意愿，朗声道，“洛维哥，我心悦你许久。”

　　谭兴贤垂首静静等了许久，也不见屋中人有所回应，心下忐忑不已，便大着胆子掀开那泛着盈盈珠玉白光的珠帘，向里看去。

　　那屋中摆件一应俱全，只里面连一个人影都未曾看见，哪还有什么她心心念念的北洛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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