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撩之谊

　　北洛维气走了那女子，但是一路行来却在反复思忖那张帖子。信上列的几项事北洛维略有所闻，大部分是买卖上的，在商言商，这方面北洛维倒是不担心。然而其中提到的一条不得不叫他头疼。说八月初时北门弟子因看上冥月派一个内门弟子，在街上连堵了人家两次，第三次便直接上手抢了，给人困在自家将近一个星期。兴许是那女弟子福大命大，竟在后来得了空叫她跑了出来。

　　北洛维骂了句。没本事还学人家绑票！还能有比这更蠢的吗？这事其实可大可小，毕竟都是大门派，弟子成千上万，一个个这么护下来，也得费不少力气。但是冥月派却把这事放在了明面上，她是要北门一个态度，还是……

　　北洛维想到这，轻轻眯了下眼睛，来不及继续考虑，便被人拦了下来：“公子，北街的药阁被人砸了！”

　　北洛维一股子烦闷便涌上了心头。今早还真是不平静啊！

　　“阿威在哪？”

　　那人一躬身：“禀公子，徐掌柜今晨陪着小少爷第一个查的就是北街药阁，刚到那便碰见了个砸店的，来不及说话，小少爷便和那一众人打了起来，现下应是被城卫兵拦下了。”

　　北洛维听到这已是知了个大概。“那领头的可有被抓住？”

　　“小少爷叫弟子先来报了公子，自己在那盯着呢，所以……”

　　北洛维摆摆手，道：“前面领路。”

　　那人转身便飞上了院墙，等了片刻也不见北洛维动弹，有点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来，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北洛维轻笑一声：“你是哪处弟子？我出行向来是要备车的，阿威没告诉你吗？”

　　等北洛维优雅地从车上下来时，北街已经被三方势力的人挤满了。武林中人打打杀杀向来是惯了的，但赫盈城毕竟濒临帝都，没谁敢在这闹事，而且摸的又是北门的老虎屁股。北洛维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抬头看了看被一药阁一重瓦顶遮住的半面天空。

　　他想，也许武林里这天似乎要变了。

　　那边卓威身侧的药阁小弟子遥遥便看见了北洛维的车驾，见着北洛维被人扶下车，便穿过人群站在马车边弯腰候着。这小弟子姓林单字一个艾字，约莫取的是艾叶祛邪禳毒的字义。北洛维前儿听到这名字还赞了一句，今儿在这一众嘈嘈杂杂、无秩无序的人堆里，冒出个熟面孔，北洛维当下便招招手，将那小弟子招了过来。

　　林艾眼皮子活得很，要不也不会被掌柜的放在这北门少主人跟前侍候。他紧跑两步近了身，也不多话，当即把事情始末讲了个清楚。

　　其实这事倒没前儿去请北洛维那位说的那么邪乎，不过是那伙子人拿了草药，又央着医师去开个烈性方子，那医师是个直肠子，说人不在，没得诊脉，没法下定论。毕竟医死人这事是个医者都很忌讳。那伙子人给了钱见这医师不按着自家意愿做事，当即就变了脸色，话也不像之前那么敬着，隐隐透了点北门药阁店大欺客的意思。

　　也是巧了，那边正闹着，这边卓威便后脚和着掌柜的进了门。卓威那性子骄傲的紧，于是这帐没查上，又听了几句不入耳的腌臜话，当即便怒了。然而这两边人言语不和，转瞬便要动刀动枪的时候，门外忽的窜进来个人，直奔着卓威就去了。卓威天赋不差，但是年龄在那摆着，没两下便被人打伤了手臂。药阁这边见小少爷在自家地盘受了伤，也不能忍，抄家伙就给这一群人围了起来，二话不说便战作一团。

　　这两伙子人约莫打了有三盏茶的时间，躺的躺，叫的叫，于是便都收了手。互骂了几句，这才发现，前个引着两边人打起来的那位不见了。卓威原以为是那边带过来的人，后来说着说着才发现了这天大的误会。随后便遣人去请了北洛维，他带着人围了那伙人在后厅里等着。

　　北洛维听罢，便让人遣散了门外看热闹的，顺便将这分阁关了门才进里。

　　北洛维刚进去就见着卓威跟个斗鸡似得瞪着对面人，一句话不说，表情要多狰狞有多狰狞。那人冷哼一声，看着卓威也不说话，表情却是阴沉的可以。

　　北洛维站门口望了片刻，随即轻笑出声。毕竟厅里都是习武的，而他走来的时候也没特意掩去脚步声，一步一步迈过来，刚近门便收了好多道目光。那为首的收了看向卓威的目光，转过身来，缓了缓脸色，道：“北公子？”

　　北洛维颔首算是应了，然而连眼神也没递一个过去，撩起衣摆迈过门槛便向坐在侧首的卓威走去。卓威看见北洛维早已是站了起来，说话前还不忘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才委委屈屈哼哼道：“公子……”声音被他特意压低，还带了点少年特有的糯软之气，听得北洛维顿时软了心，面上虽是不变，但还是应了声“嗯”。

　　北洛维也没看卓威，然而那声音不大却让卓威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北洛维走到主位，转过身来，抬手在虚空按了按，道：“坐。”说罢也不废话，当即大马金刀稳稳当当坐在了主位上。

　　对面那些人见着北洛维这样，脸色更是黑了几分，为首那位，上前来刚想说话，北洛维却招来个人道：“看茶。”然后便自顾自端起一边桌上侍女备着的茶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这几个人看起来似乎做的勾当不是什么善的，因着北洛维刚进来便觉着铺面而来的血腥气，当下便圆了自己心里的应对。像这种人一般脾气都是暴躁的，激那么一激，点那么一点，当即便能着。只有先拿了话头，这后面的事才好办。但是北洛维没想到，这么几个动作下来，那边人竟忍了下来，尤其是当前那位每每打手势阻了后面的人，他不禁高看了那为首人几分。

　　北洛维放下茶杯，心道这策略看起来似乎是要改了，不免有几分可惜，毕竟谁都是喜欢看戏的。“这事我也算是了解了个大概，毕竟是在北门，少侠便将心放下罢。”北洛维第一次正眼看向对面。那人还站在原地，听罢，挑了挑眉想说什么，却还是按捺下去，于唇角挑了个笑，道：“公子说话还是叫人放心的，毕竟出门在外，我等也不想惹下这等事。”

　　北洛维见这人年龄不大，应是堪堪加冠的年岁，却领了这么一众人，又见着这么一番动作后说下这么一句话，不禁让他心下一笑，暗道一句好。他也不多问，话里带话，冲一旁装作壁画的侍从们慢条斯理道：“都是个瞎的，还不快将众位请入坐？”

　　那边呼啦啦衣摆扫地的声音，矮下一片，齐声一句“不敢”。北洛维挥挥手，喝一口茶，见人都安坐下后才道：“众位可认识那来了又去的神秘人物？”

　　这话问的直接，但是听在对方耳朵里便是一惊，那人皱皱眉，摇头道：“自是不认识。”

　　北洛维问完这句，又侧头看向卓威：“阿威可熟识？”

　　卓威也摇摇头。“面生的紧。”

　　北洛维也没指望能问出点什么，随后便转了话题。“今儿阁里谁主事？”

　　“说是陆堂主前个在这落了脚，本说要在这安顿下来查什么来着，但是昨儿公子来之前接了个任务，匆匆去了，也没来得及交接，于是今个还是个空的。”

　　北洛维一愣，没曾想竟问出了这么个情况。他隐隐觉得不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见想不出个所以然，便转而吩咐卓威好生和这几位处着，不许再闹事，顺带又安抚几句，便退出了后厅。

　　那林艾还在门厅里候着，北洛维一出来便看了个正着，他知道掌柜的信任这人，便让他请了徐掌柜去房里叙话。毕竟是分阁，屋子本也不大，二楼最边上那间本也是给主人家预留的，北洛维落了话自上二楼不提。

　　且说那林艾在这药阁分阁里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翻了个底朝天，硬是没见着徐掌柜一根头发。他暗骂一句晦气，这接着门主人第一个差事便被自己办砸了，当下无计可施，哭丧个脸准备上楼报了北洛维再说。然就在他拐上楼梯，透了那雕花的窗子一眼便看见对街酒楼旁小巷子里站了个人，虽是背阴处，看不真切，但那身形还能约莫出个一二，他只觉熟悉。毕竟是个人精，记人那是一顶一的拿手，他又望了片刻，立时便想起来，这不就是昨儿走的那位陆汾然，陆堂主吗！

　　他也没多想，觉着毕竟是主人家的事，来了去了统统人家自由，跟他这一个小弟子全然没有关系，于是抬脚便准备上楼，不想就这么一晃神，便紧接着见一个人匆匆过了街，压着斗笠，近了那人身后，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他又塞了个不大的包袱在陆堂主手里，随后便急急又跑回对面。因着角度问题，那人刚走了一半便被窗台子挡了个严实。

　　这边林艾看到这里，愣了好片刻，才意识到，那位可不就是自己苦苦找了老半天也没找得的徐掌柜吗，他快步下了楼，还不到门厅又停住了。他大智慧谈不上，小聪明还是有的，看了这么一出，不管是什么事也不是自己能参与的，当下转了身又匆匆跑上楼去。

　　且道北洛维等了好片刻也不见林艾带人来，便立在窗口去看外面景致，因着窗子朝向不一样，他自然没见着刚刚那一幕。不过这么一看倒叫他发现了另外一庄子事。

　　外厢旁的另一家也是个药铺，门外吵吵闹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他原是以为闹起来了，心里还嘀咕今儿是不是药铺不易开门，然而看了半天才道，人家那是在买药。

　　他饶有兴致看了会儿，不过片刻，那门外又聚了不少人。不一会打门里出来了几个人开始维持秩序，一众杂乱无章走江湖的汉子们竟给了面子列起了三排长队，还有说有笑的逗了好一会趣。北洛维凭着耳力听得真切，不觉在心里给这铺子挂了个号。

　　正望间，北洛维听见门外声响。

　　林艾叫了门进来，三言两语说清楚又退了出去，这一来一去的速度不觉让北洛维咂舌，然而他递的消息却不禁让北洛维多想。北洛维自是清楚这小弟子当前的想法，对他的话多多少少得打个折扣。他见林艾退出去，待得片刻后转而也出了门，也是个巧的，他刚进到大堂，便直直撞见了徐掌柜。

　　北洛维不觉想笑，这寸劲真是，耐人寻味啊！

　　徐掌柜在训人，骂的那小孩一愣一愣的，撇着嘴眼泪在眼眶里绕了好几圈。徐掌柜见北洛维跨进门，便冲那弟子招招手，道：“今儿我便不多说了，你今后也不必在前面伺候，捡着后面洗药的活儿先静静心再说，退下罢！”

　　北洛维站在大堂里听徐掌柜结束了，也没挪窝，站在原地面上表情叫人摸不出个喜怒。“掌柜的，刚是打哪回啊？”

　　徐掌柜刚顺了气，被北洛维这一句吓的心下一颤，低下头敛住眼神赶忙道：“公子此话怎讲，小的刚差人点清了被人毁的药材，正准备记录在案呢。”

　　“是吗？”北洛维翘起唇，“陆堂主可还好？”

　　徐掌柜心里一惊，面上依旧是毕恭毕敬，“回公子话，陆管事能人事多，昨儿便离了药阁了，人走的匆忙，没来得及给公子留话。”

　　北洛维继续笑：“那刚刚走的时候可留了什么话不曾？“

　　徐掌柜觉得事情败露，在心间权衡一二，转而满脸苦笑道：“公子您知道了，却不是我亲口说的，所以我和您在这事上那是全然没个交集！”

　　北洛维听这话觉得奇怪，准备再问之时，徐掌柜面色一红，随即便躺在了地上。他脸色不过瞬息已是脱离了正常人的范围，红的像是被人扔到开水里煮熟了的大虾一般。

　　北洛维脸色一沉，不敢触碰徐掌柜，便拿袖子隔了一层摸了摸他颈子，脉搏却不是他想象中的虚弱，反而强劲有力，只是……太过强劲有力了。

　　药阁自是不缺医者，见着掌柜的倒在大堂中央，脸色不正常得泛红，呼啦围了一圈人，排在后面的有个人看了一眼，便惊讶道：“枫香晚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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