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医不傻

　　君莫聆看见叶菩提将手伸向冰棺里女人的脖子，心里又急又怒，就算他以最快的速度过去的时候，冰棺里常年苍白的女人现在面部呈现着不正常的红晕，他没想到叶菩提真的会这么狠心，急怒一下一掌过去。

　　他知道叶菩提的虽无武功，但是身体承受能力意外的好，这一掌也是用了七八成的内力，却没想到叶菩提竟是直接被打飞了出去，撞在了石壁上。

　　君莫聆有些无措地看着缓缓滑到在地的叶菩提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看见叶菩提的嘴角开始缓缓地留下鲜血，想要解释些，却发现自己嗓子像被堵住了一般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看着叶菩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咧开嘴笑着整个口腔都是鲜血，与洁白的牙齿相映着，却是显得悲怆。

　　叶菩提一手撑着石壁稳住自己的身影，一如往常一样含笑看着君莫聆：“教主，你只知道正道那边有婆娑果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不是我自夸，教主夫人不久将会醒来，亏我也是一代神医，不是傻医不是？”

　　说完之后，叶菩提再也没有看君莫聆一眼扶着石壁一步一步地走向石洞外，这里为了保持那女人的尸体不腐化，遍处是冰，现在叶菩提才觉得这里的寒气是渗透到了骨子里，他感觉整个人都要颤抖起来，但是他还是努力地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若是在我出去之前，你追过来我就原谅你。

　　一步。

　　两步。

　　三步。

　　四步。

　　……

　　十九步。

　　十九步半。

　　二十步。

　　二十步半。

　　果然，强求不得。

　　叶菩提出了洞口之后，便是强撑着快步走开了。回到了君莫聆给自己的那间房子里，从屉子里取出了那张君莫聆给他画的画像，画中人物笑得正好。
　　“哈哈哈哈哈。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我曾经一苦都没有，如今偏偏都要占全了。哈哈哈哈哈……”拿着画卷不停地笑着，一滴两滴的鲜血滴在画卷上，明明笑得灿烂的人儿，现在却显得凄苦。

　　叶菩提将已是被血晕染开来的画卷紧紧地抱在怀中，笑着笑着从眼中流出了泪水，这幅画君莫聆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画的呢，为了让自己信任他，为了让自己将菩提珠融合到他的身体里，为了他有足够的实力去拿到婆娑果救醒自己真正地心上人吗？

　　他之前一直想要回忆起自己的过往，他想要普通人的感情，他想要知道自己没有那种悸动的原因。是的，他都想起来了，他不过是一棵菩提树修炼成的树精，“草木无情”只不过是草木难以动情，这一动却是牵了全身。

　　叶菩提躺在床上，将自己蜷缩起来，这样会好受一些。

　　***
　　君莫聆看着叶菩提的背影也知道自己这次太过过分，此时叶菩提正在气头上，估计自己过去的话也是不会得到什么好态度，叶菩提自己是医者想必能够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伤情的。

　　抛开其他的杂念，伸手探了探女子的鼻息，竟是真的碰到了微弱的呼吸，君莫聆现在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开心是不错，但是他现在真的……或许称为那种感情是内疚？

　　狠狠地摇摇头将冰棺中的女人横抱出来，既然是已经有了呼吸这里的温度显然不适合病人的休养。

　　将女人安置好之后，君莫聆吩咐了丫鬟好好地照顾着那人。便是出去走了走，等到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原来已经走到了叶菩提的房门。伸手准备敲敲房门，又是放了下来，侧耳听了听房中之人正在睡觉，在门口站了许久之后，便是离去了。

　　叶菩提醒来的时候，房间还是和自己刚睡下一样，垂下眼睑也不知是想着什么。慢吞吞地下床之后，取出火盆，将那副沾满血迹的画像放进去，点燃火折子也丢了进去。明明灭灭的火光映在叶菩提的脸上。最后只剩一盆的灰烬。

　　第二天的时候叶菩提出门的时候倒是见到了站在门口的君莫聆，瞧他身上的湿意怕是在门外站了一段时间了，叶菩提愣了一会，抿抿唇也不知道说什么，本来以为依照君莫聆的脾气做到这一步已是不容易了。

　　提步准备离开，手腕却被抓住，只见君莫聆直勾勾地盯着他。叶菩提一瞬间以为那些日子的小剑回来了，想要拍拍他的头，还没有碰到柔软的头发又像是触电一般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推开了捏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望着叶菩提远去的背影，君莫聆捏了捏自己刚拉住叶菩提的手手中的还有那冰凉的感觉，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身上的体温却是偏寒。
　　君莫聆心里有些担心，但是他知道叶菩提很喜欢自己。不然他不会找自己找那么多年，他不会在自己推开他之后还愿意在自己的身边，他不会知道自己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后竟是放弃了自己行医救世的理想，他也不会救醒自己喜欢的人，他不会那么容易放弃的。

　　就这样安慰着自己，君莫聆最近也是没有再去找正道的麻烦，每天一部分时间陪着女人，另一部分时间跟着叶菩提，就连教中之事都是交给了下属去办。

　　女人已经醒了过来，因为长久的沉睡身子比较僵硬，直到第十天的时候才可以表达自己的意思和进行小规模的行动，可是第二十天的时候，她却是左右翻滚额头大滴的汗珠留下。君莫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女人，明明之前救自己的时候被一剑穿心都没有皱过眉头的人，现在却是哭得梨花带雨。

　　***
　　“阿提，去救救他吧。”

　　叶菩提没想到君莫聆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也没有见过这么失态的君莫聆，心里还是微微刺痛道：“月圆之夜都会这样，三年之后，便没有这种烦恼。”

　　“三年太长了。你真的没有办法吗，不管怎样我都答应你。”

　　“哈？什么代价你都愿意吗？”

　　“是。”

　　“包括你的命，包括我要你一辈子待在我身边？”

　　“好。”

　　毫无迟疑的回答让叶菩提渐渐地湿了眼眶，只能咬着牙说了一声：“好。”

　　来到女子面前，叶菩提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额头。

　　君莫聆第一次看到在治疗的时候，二人身上会发出金色的光芒，自己也很是震惊。但是看见叶菩提郑重的模样便是也不敢打断。
　　女人渐渐地平静下来，君莫聆也是松了一口气。

　　治疗完毕后，女人已经睡着了。而叶菩提也是未曾多言走了出去，君莫聆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后，便是跟了出去。

　　“滚，别跟着我。”

　　第一次被叶菩提这么对待的君莫聆也有些愣神，却也不觉得恼，只是道：“一辈子待在你身边。”

　　“呵，我不稀罕了。”叶菩提转过身来，月光映着他苍白的脸道，“你看，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的补偿了。我不和你玩了。”

　　君莫聆看着叶菩提的轮廓渐渐模糊起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怕是自己太过震惊。

　　“看，我马上就要死了，没有人缠着你了。哈哈哈哈。”说完竟是连站都站不稳，一下栽倒在地上。叶菩提索性就躺在地上不动了，他救完之后就后悔了，他突然就想要君莫聆一辈子不好过，后来又想了想怕是自己的事情也是不能在君莫聆心中掀起什么波澜吧。

　　一瞬间就像是失了力气一般，就是不能拒绝君莫聆的任何要求，就是看不得他难过。叶菩提却发现君莫聆难过他不好受，可是现在他也不好受，就算是淡情的草木，也想要努力地活下去啊。

　　君莫聆见到叶菩提突然躺在地上没了声息的样子，忙蹲在他旁边。

　　“阿提，别闹了，快起来。”

　　没有回应。

　　君莫聆感受到了叶菩提的生命力逐渐的消散，也是慌了，他不知道之后叶菩提会变成这个样子。忙将叶菩提抱起，向石洞中的冰棺跑去。

　　他还没有摸清楚自己对叶菩提的感情，他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他可以慢慢地弄清楚那种奇怪的感觉。可是现在叶菩提没时间了，他不等他了。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事，他想着等把那个救命之恩报了，自己就开始慢慢地补偿。可是，叶菩提他不稀罕了。他连一个让他犯错改过的机会都没有，又是留他一个人了。

　　将叶菩提放进冰棺的时候，叶菩提已是没了呼吸，双目闭着，和他往常一样温柔。

　　君莫聆他站在冰棺的旁边，眼神缠绵而又缱卷，他现在不知道能做什么，他只感觉自己的命门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自己的呼吸也是不够顺畅。他少有表达自己情感的滋味，现在他也不懂事怎么回事。

　　扶着冰棺，闭着眼睛，他记得那个人指着药材告诉他。

　　“这个是雄黄，这个是……”

　　那个人在自己被小孩们排斥的时候，轻轻地抱住自己。

　　“不怕，哥哥在你身边。”

　　自己最痴傻的模样都展露在那人的面前。

　　轻轻地回忆过了一切之后，君莫聆睁开眼睛伸出手抚着叶菩提苍白的面庞，哽声道：“我去找婆娑果来救回你。”

　　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他的唇。可是那个人的身体渐渐地变得透明，发着浅绿色的光芒。

　　为那女人缓解月圆之苦的时候，君莫聆就算是知道了叶菩提并不是凡人。可是没想到此时叶菩提却是开始变得透明。

　　冰棺里空无一物。

　　回房之后，就连自己唯一给叶菩提画过的画像也是没有了。

　　***
　　世间都是知道君莫聆之所以多年和正道作对不过是为了夺取婆娑果去救自己心爱之人。可是当那女人再现于世的时候，君莫聆却仍旧想要夺取婆娑果。

　　此时，他已是武功盖世，却偏偏在攻打武林同盟的前一天失去了踪影。

　　***
　　“施主，您身上杀伐太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放过众人，谁来放过我？”

　　“您若是在这样，菩提珠也是护不了您了。”

　　“……菩提珠？”

　　“也不知您是撞了什么机缘，这菩提珠本是人间坚硬之物，只有菩提本身乐意的情况下，怕是不能为他物所有。”

　　“这对……他本身有什么影响吗？”

　　“其实也无妨不过是变得与人同寿罢了。”

　　“那之后的他，可以起死回生吗？”

　　“起死回生啊，菩提树的生命精元是可以起死回生，不过要是及时回到本体之后，生命精元是可以补充回来的。”

　　“身体消失了是回到本体补充生命精元了吗？”

　　看着眼前男子希冀的脸，和尚最终摇了摇头道：“非也。”

　　一下子暗淡了的眼神。

　　“施主莫急，我曾经认识一个菩提精，当时他还是失了记忆的，四处行医积德，您到可以去他本体那询问一二。”

　　四处……行医积德。

　　***

　　“哎哟，公子您可来晚了，这林子里本来就这棵千年的菩提树最是吸引人，没想到三年前的某一个夜晚之后，直接就枯死了。”

　　“他明明还站在这里。”

　　“对啊，毕竟那么多年的，想倒也是不可能。”

　　“明明还活着在。”

　　“公子，你可别不信，不信你刨开那土，里面的根可全是烂了。”

　　“让开。”

　　“公子……”

　　“滚。”

　　被这个俊美男子的煞气骇道，那小生也是不愿意在说下去，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走出了一段距离之后，再回头望去。

　　那个男子跪在树边，头抵着树干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不久后，离树不远的地方造了一个小木屋，屋里住着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几乎是每日都待在那棵千年菩提树的边上自顾自地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若是有人提醒他这棵树已经死掉了，就被那种眼神盯着，久而久之，别人也就懒得管他了。

　　对于融合了菩提珠的人，十年并不是什么长的时间。君莫聆的样貌也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不过性子更加沉稳，除了在菩提树下，几乎都不说什么话。

　　有些教众们也是来找了他回去，但是都是被拒绝了，而君莫聆也没有再杀过一个人。

　　这次来请君莫聆回去竟是那个女人，君莫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感情，是的没错，这个女人救过他，他也疯狂的迷恋过。可是这也只是曾经了，叶菩提的事其实不能怪她但是自己偏偏就是将一些的责任推诿于她的身上，恨不得生生世世不得相见一般。

　　没想到多次劝说无果之后，女人并没有在坚持只道：“带我去看看我的救命恩人吧。”

　　沉吟了许久，君莫聆最终还是答应了。

　　今日却是不同寻常，本来很少有人的树下却是站着一位身袭绿衣的公子，只见他的黑发用紫金冠高高的束起，腰间是一条浅色的腰带，便是没有更多的饰物了。

　　这通身的气质便是冷清寡欲的感觉。但是君莫聆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告诉自己：阿提回来了，来见他了。

　　只等那人转头而过，一样的眉眼，可是眼中无悲无喜。

　　“阿提。”君莫聆发现自己对着菩提树说的千言万语如今到了现在不过是一声带着哽咽的昵称。

　　那人才将目光投向二人，弯起眼睛笑道：“恩，你们过得好，我做了这么多也不是徒劳。”

　　这时才发现身边还站着的那个女人，忙推开一步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过还是多谢你了。”

　　无悲无喜，甚至带着感激。君莫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副狼狈的样子，如今却像是只有自己一人活在回忆里。

　　叶菩提又站在了他的面前。同样的音容笑貌，不同的神情。

　　他没变，却也是变了。

　　叶菩提如是，君莫聆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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