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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亲恩(下)
胤礽离开索额图府回到毓庆宫之后，有一个小太监向他禀报林氏的情况。
「太子殿下，侧福晋还没有生下来。」
「嗯，知道了。」胤礽没有再说什么，径自走向佛堂。
说是佛堂，其实也只是一间毓庆宫采光最好的房间，那里高高挂着赫舍里皇后的画像。
胤礽盘腿坐在地上，仰望着生母的画像，问：「额娘，弘晋到了现在还没有出来，他是不是嫌弃我呀？」
画像不动如山，胤礽自顾自说下去：「一定是了。要是能选谁会选个疯子当阿玛？所以他上辈子生完永璥之后趁永璥会上学赶紧遁了，这辈子干脆不生出来好了。」胤礽说罢哈哈笑了两声，苦涩味从他身上往四周飘散开去。
「额娘你也是吧。要是你当初知道会生一个疯子出来，定会找御医除掉我吧。皇父嫌弃我嫌得要死哩。」
胤礽记得自己第一次发疯之后，康熙将他丢到一旁。待他神智清明了，才施舍似的来看他一眼。
他可是从小到大都养在康熙身边，连住所也盖在乾清宫旁边。结果，发疯之后原本跟他粘在一起的皇父狠心将他撕到一旁，将这个疯儿子关进马房，丢下他足足半年啊！
那时候被遗弃的痛楚，胤礽现在光是回想也觉得心口好痛。
更不用提废太子诏书上所写的一字一句了。
想到此，胤礽突然觉得全身乏力，垂头坐在画像前方，连抬头再看画像一眼也做不到。
佛堂内，赫舍里皇后木然的看着儿子，要是画像能说话那就好了。
这样赫舍里皇后就可以告诉胤礽她有多爱着他。
也许可以告诉他，他令她多走了多远。
当她知道怀了他的时候，还没有告别丧子之痛的她总算找到理由振作下去。
当时三藩之乱刚起，宫里有很多人害怕叛军会打进宫里。那时候她既要侍奉太皇太后，又要打理宫务，更要安抚后宫人心，更不要提照顾丈夫和其他女子生的子女之事了。
她那时候简直是将自己一个人当三个人用啊！
可是，每晚躺在床上累得半死的时候，只要摸摸肚子，感受到手掌下噗通噗通的心跳时，她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对于未来，她有很多希望。
希望将来多抱抱这个孩子。
希望可以把最好的全都给这个孩子。
拿虎皮做只布老虎给你吧。
以后吃药的时候偷偷塞块糖给你吧。
待你出世以后，分一点宫务佟国维女儿吧。
至于遏必隆那女儿就免了。她可不想每天见鳌拜的义女哩。
孩儿你说对不对？
她肚子里的胤礽太小没法回应。
等到胤礽能够回应的畤候，她又已经听不到了。
胤礽坐在佛堂内，觉得好冷。
一阵急步声从远而至，有个小太监走进来向胤礽汇报八皇子求见。
老八你这个混蛋总是来打扰孤。
胤礽撑起身子走到外头，看见胤祀忧心忡忡的拿着一道符跟他说：「太子二哥，听说你后院有事，我刚才去凤雏庙求了一道安产符给你......」胤祀还没有说完，他手上的黄色三角符就被胤礽一掌拍到地上。他们身旁的宫女和太监看到太子发怒，赶快退到外头避祸。
胤祀看着胤礽，没有说话。
胤礽瞪着胤祀很久才挤出一句：「生不出来......不用跟我......受苦不是更好吗？」
很沉重的问题。
很强烈的控诉。
面对这条问题，纵是上辈子素有八面玲珑八贤王之称的胤祀也答不出来。
愤怒从胤礽双眼直线而下，离开胤礽脚尖，直攀上胤祀喉咙，胤祀的喉咙仿佛被人捏住，有点喘不过气来。胤祀从轻微缺氧的蒙眬中看到胤礽眼内的小孩。
这个小孩被人绑住双手，往四周跑来跑去却跑不到外面，最后跪了下来，一面磕头一面哭，嘴巴嗡嗡着好像有话要说。
这个小孩很像一个人。
很像以前的自己。
那时候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呢？胤祀重活了一遍仍不太清楚，他只记得皇父叫他一起去蒙古打猎，可是他要拜祭额娘，所以晚礼物一步出发，结果，他送给皇父的海冬青变成垂死之鹰了。
接着，接着发生的事太模糊了。要回想起来煞是费劲。
汤山一间小房子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围满了侍卫。天色刚亮，鸡声一啼，胤祀在床上呯一声坐起来，他匆匆套上衣服，接过高明手上的手巾，随便梳洗之后跑到客厅，将厅内悬排的骏马图拆下来，紧紧抱在胸前，然后叫高明准备马车。
高明迟疑问道：「爷不如先吃过早点再出发吧？」
「不要！」胤祀向高明咆哮之后觉得自己失言了，他转头向高明说声抱歉，然后抱着画走到屋外。
虽然天只是蒙蒙亮，但是对于睡眠不足的胤祀来说，外头的阳光很刺眼。
守在外围的侍卫看到八王子醒来，纷纷下跪行礼。胤祀向他们摆摆手，随即攀上马车后座。
坐在车夫座位的高明问胤祀：「爷今天想住哪里？」
「去远一点的地方吧。要偏僻一点的。」胤祀说罢将骏马图抱得更紧。
高明不忍再看下去，喏了一声，驾驶马车缓缓驶向小路。
而原本守在小房子外的侍卫跟着马车走在后面护卫胤祀。
胤祀每天更换住处，差不多将汤山住了个遍，而他的行踪当然全都在康熙的监视之中。
当康熙收到胤祀行迹诡异的汇报时，怒骂：「那个混帐拖拖拉拉做什么？十四阿哥，你去带他过来！」
胤祯领命回京找八哥，可是，两人不过是分别十数天，再见面时，他的八哥已经不是八哥了。
胤祀抓住胤祯双臂，双眼睁大，双手不住抖震：「十四你是来带我上路的吧。」他顿了一下，续说：「皇父果然不肯放过我。可恶，我都已经退到这个地步了，皇父为什么不放过我！」
「八哥，你冷静一点。你是他的亲儿子啊！皇父怎么可能会想害你呢。」
胤祀歪起一边嘴角，笑容诡异道：「亲儿子又怎样？你问一下三哥，你问他！当年是谁叫他害大哥的？」
一直受八哥保护的胤祯突然脑子转不过来，只能紧拥着八哥痛哭。他一直哭，一直哭，哭了很久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八哥，我们是兄弟啊！我们有福同享，有什么事由我来挡！」胤祯拍拍胸口说：「八哥，我不是小孩了，以后换我来保护八哥。五年前我们都一起熬过了，现在这一关我们一定能过的。」
五年前胤祀想当太子，触怒了康熙，康熙要囚禁他，胤祯站出来挺他，后来胤祯怕胤祀往蒙古途中恐有不测，特地乔装随行，昼夜守护八哥。
幸好现在来找胤祀的人是胤祯，他的双手够大，肩膀够宽，围起来足够兜住胤祀的理智。胤祯哭了好一会，看到八哥用袖子替他擦眼泪，对上八哥温柔的眼神，他呜咽道：「呜，八哥回来了。」然后继续埋首在八哥肩膀哭泣。
受过温暖的人能够送人温暖，不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吗？
重活过一趟的胤祀，看到愤怒外表下受伤的胤礽，决定不多说什么，只是踏步上前，轻轻拥着胤礽，柔柔拍着胤礽后背。
慢慢地，两人的心跳频率渐趋一致，受创的心灵终于遇上另一颗疤痕累累的心。
两人不需要多说余话，胤礽的目光渐渐变很平静。
很暖，很暖。
后来胤礽挣扎着推开胤祀，胤祀也只是莞尔一笑，没有说话。
斜阳照进佛堂，映得两人脸颊很红。
突然，一阵尖锐的哭声划破了宁静，小贾子匆匆走来向胤礽报喜。
小阿哥出生了！
原来弘晋你也没有放弃你阿玛。
胤礽重重赏赐了林氏和前来报喜的小贾子，接着，胤祀向他告辞。
就算八弟离开了，胤礽也不是孤单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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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内容提要引用了The Beatles的《Hey Jude》歌词。这首歌是Paul McCartney写来安抚John Lennon的儿子Julian，因为当年John Lennon要离婚。
胤祀在汤山行迹诡异的资料来自杨珍著作。骏马图是虚构的。
写到第八章，终于写完「起承转合」的「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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