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有走远

　　你还没有走远（距离你的青春、梦想、热血、激情、一切）

　　1

　　“我……其实从来没想过能……”
　　她说话的样子十分拘谨。
　　因为兴奋或者紧张的原因，手指紧紧地交缠在一起，用力的在皮肤上压出了白色的印子。
　　“嗯，这真的……真的非常，您知道……完全没有准备……”
　　她好像很努力地想要笑一下。
　　不过肌肉僵硬的脸上更多地显示出来的是一种并非负面的焦虑情绪。
　　像是一些女孩子得知男朋友带着鲜花与礼物，正站在门口等待时，低头看到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睡衣和涂了一半、离干透还远的指甲油。
　　或许她此刻正强烈的想要拿出化妆镜来补个妆。
　　但自幼学习的社会礼仪与女性的矜持却让她无法突破目前的状况。
　　事实上，看到她几乎开始呼吸困难，这真的让我于心不忍。
　　“谢谢您的配合。”
　　收回话筒的同时就看到她仿佛解脱了一般的叹了口气，然后飞快的站起身，离开了镜头所及的范围。
　　毫无疑问，化妆间。

　　不，我一点都不意外。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这些天以来，见得太多了。这样的人。

　　男人或女人，三十或四十岁，早就已经习惯了用礼貌而冷淡的笑容面对陌生人的，总在脸上写满了顺从的，成年人们。
　　具备着一切，在丸之内的街头，川流不息的人群所具备的特征。

　　对于他们来说，我以为，偶像这个词语，大概只是留在十几岁或二十几岁那些纷乱而精彩的青春回忆中的一部分而已。
　　至多，不客气的猜测，或许在小酒馆某个醉得一塌糊涂的聚餐上，伴随着怪笑和男人间会意的眼神，他们说起过那些短裙与蕾丝边的少女。
　　并不值得称赞，当然。
　　但不得不承认，成长无非就是这样的一回事。
　　你离开了某个阶段，抱着期望继续向前走去。
　　也许后来你还是觉得最初看到的风景最美丽。
　　可这条路是永远的单行线。

　　风景是不同的。
　　虽然如此。
　　我在想。
　　或许，有一些东西，却贯穿始终，不曾改变。

　　哦，那位女士出来了。

　　“从、从头开始讲起吗？”
　　不得不说，化妆间的五分钟并没给她带来多大改善。
　　我盯着她搭在膝盖上的指尖。颤抖的。
　　但我仍然认为她其实并不需要我手上这部预先准备好的台本——以防万一，你知道。
　　倘若你从事我的职业，几年——或者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几个月之后，你就能掌握到我如今所掌握的这项技能了。
　　去阅读一个人的眼睛，分辨，当她是真的需要你的引导与开慰，或是想说的太多而一时间语塞。
　　对于后一种，通常你只是需要开一个头。

　　“您是在几岁头上开始喜欢她的呢？您知道，大岛优子桑。”

　　她似乎是迟疑了一下。

　　“我并不是……并不，完全是，喜欢她。对大岛桑。”
　　她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有些难为情的露出一个微笑的笑容。
　　“十七岁。嗯，是的。那个时候，我，去秋叶原参加了一次选拔。并不是特意去的。因为恰好在附近，听闻了那个消息，怀抱着‘大概会很有趣’这样的想法……我并不引以为荣。”

　　“您认为参加偶像选拔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吗？”

　　“不。不是的。”
　　“只是……这并不是我的梦想。我是说，成为偶像这件事。”
　　似乎是认真的回忆着而微微皱起眉。
　　即便是这样的神情，只是看外表的话，我认为她参加选拔而胜出的可能性仍旧是很可观的。
　　不过，目前已经是事业型的女性了。
　　这么说，比起成为偶像来说，更想获得事业上的成功吗？

　　“并没有想要真的成为偶像。对舞台和灯光，被许许多多人喜爱和注视的感觉，或许是想要的。但……谈起所需要付出的。我其实，并没有这种觉悟。”
　　“即使如此，大概托了父母赐予的外表的福，顺利的进入了最后阶段的考核。”
　　“然后我，第一次的见到了大岛桑。”

　　“兴趣？大概是……烹饪。”
　　身边环绕着的，尽管只是一些穿着运动衣与长裤，并没有很美丽的妆容甚至还微带薄汗的少女们，那双金棕色的眸子依然表现出十分认真的、专注而温柔的笑容。
　　阻隔在荧屏之内实在太过可惜了，如果能，亲眼见一见这个人，看一看这双眼睛，大概会很容易发现那种有意无意之间便将所有人感染的热情与魅力。
　　哪怕只是五分钟的指导时间，但是在她进门前后，练习中的女孩们却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风采。
　　那种由衷的激动与向往，为这些身为互相之间竞争对手的少女平添了许多动力和决心，仿佛一下子点燃了胸中的烈焰似的，对视之间，几乎就要蹦出互不相让的火花来。
　　“能做出美味的食物，让喜欢的人，家人和朋友，露出满足和幸福的微笑，自己也会觉得很有成就感吧。”
　　“滑雪？哦，滑雪吗？喜欢啊。当然是的。不过客观条件会有很多限制吧。时间上也好，还有精力……会很忙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事实上，只有红了才会忙啊。为此……要付出很多代价。想要完成梦想，不就是这样的吗？可能有时会觉得难过，非常非常累的时候，想着干脆放弃算了。但毕竟没有。因为……嗯，因为这就是梦想吧。梦想，并不是开心的事情。想要实现梦想，必须抱有拼上一切的决心才行啊。没有这样的觉悟，是不可能成为偶像的！”
　　略带沙哑的嗓音，但与其确实令人钦佩的毅然决然。
　　或许这就是这个人成功的秘诀吧。
　　拼上一切……

　　“穿灰色运动衣的这个就是我。”
　　她指着定格的画面中，站在边缘处的一个身影。
　　虽然是私人珍藏的碟片，但年代毕竟有些久远了，画面模糊，只能隐约认出站在人群中央的大岛桑和另一侧那个戴着眼镜微胖的男人。
　　“秋元桑专门请大岛桑在终选前来与我们见面，大概……就是看中了大岛桑心中对于梦想的这种一往无前的决心吧。那种，拼上一切的觉悟。”
　　“每一次对现在的事业感到疲惫和迷茫的时候，我都会把这段录像拿出来看很多次。虽然，我的梦想并不是成为偶像。但无论是什么样的梦想不都是需要这样的觉悟吗？既然，已经选择了，认定了，就拼上一切的追求。无论多少次也好，大岛桑的这番话都会让我重新振作起来呢！”
　　“非要形容的话……我尊敬她。”

　　“最后的终选您通过了吗？”我好奇地问。

　　她笑了。
　　“没有呢。”
　　“我退出了。”

　　“我怎么，能用这么轻飘飘的态度去面对别人心目之中神圣的梦想呢？对大岛桑她们来说，这是侮辱。所以呢，我退出了。”

　　“而且我也……想要追寻自己的梦想啊。”

　　2

　　“青春就是汗水和热血！”
　　说实话，对面前这位——与其说是热血青年，还不如说是伪装不良少年的高中制服怪大叔，能说出这样的话，大概没有人会感到意外。
　　唯一让人意外的是，他的职业。
　　“您是……教师？”
　　“本大爷正是！”
　　有些过于粗犷了的姿态和用词，搭配额头上“喧哗上等”的布条，很难让人相信这位已经四十六岁的中年男性是一名任教于国立高中，并教授传统书法的，教师。
　　不过，这毕竟不是今天的主题。
　　“那么……您打算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真假学园！那当然是真假学园！”

　　“大概是……三年前或者四年前，接触到了大岛桑的这部作品。哦！忘了说，我所任教的XX高中，本地人一定听说过的吧，是有名的不良少年高中啊！”
　　“一开始只是发现有学生在课堂上使用便携电话。没收了几次之后。发现大部分，都是在看同一部电视剧。况且还是一部偶像团体拍摄的，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深夜剧。”
　　“不瞒您说，那时我，对这些学生向来是没有什么好感的。这些成天打架、不好好上学，惹是生非的不良，居然也会迷恋偶像？我就是这么想的。于是出于好奇……”

　　“一开始，非常的不以为然。”
　　“小孩子玩闹的戏做而已。她们又知道什么呢？这么的，想着。可是……”

　　他稍稍的停顿了以下，脸上慢慢浮现一种自嘲又苦涩的笑容。

　　“现在想起来，如果当时我能够把这部片子看进去，能够多想一想，也许就不会之后的事情了吧？”

　　“……那一年，我的一个学生……跳楼自杀了。”
　　……
　　“没有征兆。没有遗书。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几分钟，又或者是更久以后，男人轻声的继续了自己的故事。“那孩子，有富裕的家庭，并没有患病也没有受到他人的欺凌。他只有十几岁而已，在这样的年纪，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会让他这样痛苦，以至于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打架、争斗，热血、义气、激情、对待帮派和伙伴的责任感、无条件的信任……这些东西，我曾经觉得只不过是一些小孩子的玩意。觉得荒谬可笑”
　　“……可是好像是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忽然发现，我从来都没有理解过，或者说，尝试着去理解，这些‘小孩子的玩意’、这些我觉得荒谬可笑的东西。我从来，没有深入的思索过我的学生们的内心。”
　　“身为一个教师，学生本应该是我的责任。可我竟然从来没有真正的关心过他们，了解过他们。”
　　“就因为他们是不良吗？！”

　　“……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感到迷茫、困惑。也就在那个时候，偶然间，在深夜节目，又一次看到了大岛桑的表演。”

　　“而大岛桑，或者说马路须加学园的优子部长，她的表演……那些女孩子的表演。比起年长的我，她们的专注、认真，她们尝试着去理解、阐述着那些不良少年们的心声，这样的努力，真的，令我汗颜。”

　　“……打架，并不全都是不好的，有时候，人们能够从里面找到一些可贵的东西。对于那些孩子来说，学校、伙伴、帮派，可能就是这世上最后一个避难所了。”
　　“那是，大岛优子桑在剧中的一段话。”
　　“在别人眼里那或许是，幼稚的剧情，随别人怎么说。但，正是那部片子，让我第一次明白了那些被人称作‘不良’的孩子们的心。让我第一次正视了我曾一直忽略了的问题。也让我明白了，倘若我不能够理解那些孩子，也就没有立场和理由去教育和改变他们的，这个道理。”

　　“我对那些女孩子，感到敬佩。”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开始关注了AKB48这个团体。而越是关注，就越是觉得自己过去的古板与偏见有多么可笑。”
　　“年纪小又怎么样呢？是穿着超短裙在舞台上唱歌的偶像又怎么样呢？这些女孩子，在某些方面，难道不比我们这些所谓的大人更可敬吗？”
　　“她们所付出的汗水与努力，她们所承担的责任与注视，还有她们那发着光、燃烧着的青春！”
　　男人仰起头，笑了笑。
　　“当然，不瞒你说我最偏爱的还是大岛桑。虽然年纪上是我的后辈……那种能让别人轻易感到信赖和平静的气质跟年纪或是性别都没什么关系。”

　　“大概是……安全感？为什么呢？她能给那些喜欢着她的孩子们带来这种感觉。哪怕是在荧幕之外，只是看着‘优子部长’也觉得安心……能够让我的学生，像马路须加的孩子们依赖这大岛优子一样，来依赖我的话……会很幸福吧！一直这么想着。虽然目前为止，还有很多地方不算成功。但我一直都在努力着。……目标是……像优子部长那样，被重视的孩子们信赖和依靠吧！一定能……不，是必须要做到！”
　　振作精神的扬了扬拳头，男人的笑着说。
　　“可能有人会觉得我这样的打扮太过可笑，但对我来说，这是我最大的诚意。我是，不会放弃的！”
　　“因为，这就是我的青春啊！”

　　“大岛优子桑。部长大人。”

　　“谢谢你。”

　　还有就是……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了。”
　　“夜露死苦！”

　　3

　　“非常抱歉！前几次都临时更改了约定，耽误了您的时间。”
　　刚一见到面，这位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就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白色的长褂还搭在椅背上，疲惫的脸色和黑眼圈叫人看着真是有些同情。
　　“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因为医院那边，实在离不开。”

　　这种职业大概能排进“最难采访的人群之Top 10”里面吧？
　　刚刚入职的，实习医生什么的。

　　连班倒，四十八个小时的大长班后，没有需要跟踪的病人的话，倒还有一天的时间来拼命补眠，如果手头的病人出了什么状况，或是随身的电话忽然响起来……
　　只是看他有些发青的脸色就知道，这是多么挑战人体极限的工作。
　　不过。
　　即便如此，我注意到的——事实上任何人都会立刻注意到的，并不是他憔悴的面容，而是那弯弯的眉角、勾起的薄唇，脸颊上深深的两个酒窝和出乎意料清澈的眼眸里依旧温和快乐的笑意。

　　怎么看……都有一些熟悉的，笑容。

　　“非常非常喜欢Korin酱！哦，就是大岛优子酱！”
　　“是早期的昵称啦。虽然本人曾说过被这样称呼的话会很害羞……嘿嘿嘿，果然我就是想要知道Korin酱害羞的样子！”

　　果然还是年轻的缘故吗？只要一笑起来，就又变得元气满满的样子。

　　“您别认为我年纪轻就没什么了。我可是，Korin酱的超级大fan！该怎么说呢……大概是从还没有出生之前，就爱着她了吧！就是爱到这种程度哦！”
　　“如果将来结婚的话，希望对方是跟Korin酱很像的女性！嗯……至少要有酒窝……还要喜欢笑……对了还有眼睛——”

　　他兴致勃勃的规划着自己的理想型。似乎这当上，已经完全忘记了身体的疲惫。

　　“妈妈？不会呦！妈妈才不会生气。我家的母上大人曾经，可是以‘嫁给优子桑’为梦想的女性哦！哈哈哈哈，嗯，爸爸很可怜呢。”

　　“最喜欢的地方是？”

　　完全不假思索的回答。
　　“最喜欢的，果然是笑容！Korin的笑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笑容哦！像太阳一样，照亮着别人的，笑容。如果有一个奖项是颁给世上最美丽的笑容，我想很多人都会毫不犹豫的投给Korin酱一票的！”
　　“是会传染的啊！只要是看着她笑起来，无论如何都会跟着一起笑起来呢！无论是何时何地，她的笑容都是我心中的最高！”
　　“而且爱笑的人其实是非常勇敢的人啊！这一点也令我感到钦佩。”
　　“因为无论遇到多么艰难的情况、感到多么疲惫、遭受到什么样巨大的打击，都可以在最终以笑容面对。这种事情难道不是最勇敢的表现吗？并不是很普通就能做得到的呢！”

　　他揪开了领口的，抬起脸的时候，再一次露出了那对深陷的酒窝。
　　即使作为男子来说，也真是非常可爱。

　　“作为偶像，肯定会压力很大不是吗？对于Korin酱来说。”

　　“我也一样哦。”
　　“因为医生，是非常压抑的职业。并不是竭尽全力就能达到理想的效果。跟普通的白领不一样，病人的病情还是会莫名其妙的恶化，甚至是，死亡。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有的时候完全无法预估效果，却还是不得不做。真非常非常紧张。”

　　“面对充满期望的病人家属，需要去告知死亡的通知。看着对方崩溃痛哭的一瞬间，真的自己也要哭出来了。”
　　……

　　“但还是有美好的一面的。”
　　“我很喜欢收集病人痊愈出院时的笑容呢。全都保存在这里。”
　　他指指脑袋。
　　“是最珍贵的礼物哦。”

　　“如果说从Korin酱那里学到了什么。”
　　“就是用笑容面对生活和，享受并珍惜每一个收到的笑容吧。”

　　“虽然是很压抑，又非常疲惫的工作。但愁眉苦脸是没有用的，不用笑容去面对，是不行的。”
　　“只要还笑着，就还有勇气往更高的地方攀登，就还可以坚持下去。”
　　“接下来的话……如果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像Korin酱那样，用自己的笑容感染更多的人，为他们带去快乐。那就真的是太好了！”

　　……
　　“梦想？梦想是……成为最好的心胸外科医生！”
　　“虽然不知道会怎么样，但，会笑着迎接未来的！”

　　真是灿烂。
　　阳光似的，没一点阴影。
　　只这么看着也叫人觉得心中温暖。
　　这家伙，一定会成功的吧？
　　莫名的，就会对他充满信心。

　　——是笑容的魔力吗？

　　“哦糟糕，医院那边在叫我了！”
　　他挂在颈上的电话忽然嗡鸣起来。

　　“抱歉抱歉。要提前走了。”

　　一面挥着手一面拎起白袍，似乎是要离开的样子，向后退着。

　　“请等一下。最后，请用一句话收尾吧！”

　　“诶？收尾吗？”
　　年轻的实习医生摸着脑袋，顿了顿，终究露出一个憨厚却又狡黠的微笑。

　　“或许会被什么人可怕的报复呢……请嫁给我吧，大岛优子酱！”

　　“我爱你哦！哈哈哈哈哈……”

　　4.

　　“亲爱的大岛优子桑，您好。”

　　正对着的，是一片明亮的窗。窗格外飘动着几件白色衬衫制服还有格子短裙。
　　那位女性——看起来真正还是个孩子，是在海外研习多年，某个领域里，小有声誉的学者。
　　虽然如此，但面颊上，还有一点羞赧的红。
　　她低着头退了几步，落座在窗格前一点的沙发椅上，有几分局促不安，却又极力促使自己那双挺好看的大眼睛对我或是我身边只能把她拍出一个模糊的影子的镜头，表达出她认真而喜悦的情感。

　　无论怎么调试，还是模糊的画面，大概，下船的时候机器受了潮。

　　“是我们的失误，真抱歉”
　　只能这么说。

　　“没有关系。”她抹高鼻梁上的眼镜，想了想，轻轻的一笑，“我会认真的说。只有声音，也可以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亲爱的大岛优子桑，您好。”
　　她认认真真的面对着镜头，像是对面的人，真的能看到她专注的双眼。
　　“您还记得我吗？……我，没有辜负对您的承诺，一直都在认认真真的生活……”
　　……
　　“大概是……初中一年级。”思考着，露出怀念时光的微笑。
　　“我那个时候，是优等生……虽然是优等生，但其实并不是好孩子。在学校毫无意义的捉弄和欺负别人。晚上，有时候会偷偷跑出去。打着借宿朋友家的名义，其实在街头游荡。”
　　“大概是……什么都不在乎呢。”

　　“有一天跟朋友去了秋叶原。我们，去了那家剧场。因为没有什么可做的，而门票又非常低廉。”
　　“观众没有坐满，而表演……其实并不算是，非常专业的表演吧？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印象非常深刻。”
　　“……最深刻的是，站在角落的一个女孩子。”
　　“真的是，非常漂亮的眼神。明明，只是站在一个角落里。有的人只是在灯光照过来的时候表现的努力一些，更靠后，几乎都只是在做背景了。只有那个女孩子，比任何人都要更加……认真。”
　　“那时的我，是无法理解的。为什么呢？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她这样专注的去做一件，或许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的事情？就算再漂亮的动作，如果没有人去看你，有什么意义呢？”

　　短暂的沉默，她站起身，从书桌上的某本厚的吓人的大部头中，抽出一张夹着的纸片。
　　大概是被用作书签吧？
　　看起来，很有年头了。是那种淡黄色的老式便利贴。
　　虽然起了毛边，但是被爱护的很好，还能看出纸张的光泽。
　　黑色墨水笔，只写了一句话。

　　“认真的度过自己的人生，请不要放弃。”
　　她轻声的背出来。不知道是看过多少次、无数次了，才会这样像是在从内心深处烙印下了，好像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铭刻。

　　“您知道，剧场的表演之后，成员们会跟到场的观众击掌道别。再然后呢，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握手会。”
　　“大岛优子桑。我呢，还是在道别的时候才知道了她的名字。轮到我们击掌的时候，冲口而出的问了。也没有说谢谢或者再见之类的话，就这样问了。非常失礼。”
　　她顿了顿，忽而露出如同少女般羞涩而快乐的笑容。
　　“但她记住了我。我的名字，我在上学的学校和年纪，甚至会在重要的考试之后询问我的成绩。”
　　……
　　“为了能去看她，能去看剧场，我开始打工。为了能在再见时看到她夸奖的目光，我拼命地学习。那真的是……痴迷。真的。我那时，是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的。毫不夸张的说。”

　　“高中三年级，升入大学的考试，我，落榜了。”
　　“真的是出乎意料。所有人，都感到意外。自己呢……并不是不难过的。但是自己是明白的。连番的打工，排队参加握手会，虽然是复习过了的内容，可是看到题目的时候却因为疲惫，无法回忆起来。”
　　“……父母非常生气，不允许我再去剧场，或者参加握手会。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优子桑。因为明明在考试前，‘一定要加油啊！等着你的好消息哦！’，这样的给我加油了……”

　　“过了一段时间，一位柱之会的前辈给我带来了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签。”

　　“‘是优子桑亲手交给我，嘱咐我送给你的哦！’前辈是这样说的。”
　　她笑着，低下头用手指轻柔的摩挲着那张淡黄色的纸片。
　　“人生的意义、坚持、努力……明明是已经被师长、父母说的太多以至于令人生厌的东西。但是……”
　　“但是谈起认真，关于努力与人生的意义，还有谁比那个在角落里拼命地发光的女孩子更有资格呢？”

　　“……复考前，我参加了最后一次握手会。”
　　“也许……再也没有时间去看优子桑了呢。只能远远地，默默的关注着也说不定。但是，我会认真的生活。用力的生活。我会，用我的一生，去感受那种，生而为‘人’的重量。这个是，我对优子桑，对我自己的承诺。”

　　“我，没有辜负自己的承诺。”

　　燃烧着，斗志与热忱的双眼。
　　那是永远都不会熄灭的一种火焰。
　　如果以前还无法明白这位女性何以在这样的年纪获得受到世人认可的成就，那么现在，也有了最好的解答。

　　摄像在收拾器材的当口，紧闭的房门外忽然传来了细碎的响动。
　　有人开了大门，轻快地脚步声，钥匙落入磁盘。
　　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在哼唱异国温柔的小调。

　　“是您的室友啊？”我不禁好奇的问道。

　　“不。是我的恋人。”她说着，忽而狡黠笑了。
　　“是我们家的，Ace呢！”

　　“哈哈！认真的呦！”

　　5
　　“并不是每个人都应该对你好。所以对于得到的一切，应当感恩。”

　　“如果没有遇到小优，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种感觉很奇特啊。
　　坐在那里，在我的镜头前微笑的女性，以目前而论，不是在公司见到时必须使用敬称和鞠躬的前辈，而是一位单纯的受访者。
　　讲述着平常我们都不可能对对方提到的，人生的故事。

　　“作为经纪人，小优，并不是我带的第一位艺人，也不是最后一个。但现在想起来，是她改变了我的人生。”她很轻松的笑着，“这样不是很特别吗？因为明明我才应该是在两人的关系中影响力更大的那一方。”
　　“即使就年纪而论，也是长辈。”
　　“可是她啊，该怎么说呢？就是……有着那种，无与伦比的影响力。不知不觉的，就跟着她走了呢。”

　　她捋了捋鬓边的卷发，思考似的侧过头。
　　“老实说，我原本想从事的职业，是导演。操控光影，以镜头阐释人生，主宰着镜头里那个世界的喜怒哀乐。我，非常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导演。”
　　“但是那时，我没有能够成功。”
　　“实力上、天份上、出身上，各种的原因，或者还有性别。我是，很不甘心的。”

　　“成为经纪人，大概很大成分上，是希望能够离镜头近一些，离镜头里的那个世界近一些。一直都……抱着一种不甘心的、抑郁的心情去做这份工作。”
　　“圈子里很多人都说我脾气不好，恐怕也是因为这种心情。因为，常常会觉得这份工作就算做得再好，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的话，也还是失败的。我，这样努力，却什么都无法得到。很多时候，甚至是愤怒着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摇着头。
　　“是个很糟糕的人呢，那个时候。”

　　“小优呢，是在……在成为经纪人的几年后吧，我遇到了小优。她那个时候，年纪虽然还不算大，但，已经从事演员的工作十年了。虽然，一直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从孩童年代就比许多人要更加努力了吧？一直追逐着一个梦想，结果到最后，却，不得不以加入偶像团体的方式，留在这个圈子里。不能入选的话，就离开去做社会福利人员。她是，抱有这样的想法，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选择了参加选拔。”
　　“无法实现的梦想，屈从于现实，想尽办法的接近。”
　　“简直……就像我一样。”

　　“同情……倒不是同情。是同病相怜啊。大概，就是抱有这样的心情，才会成为她的经纪人。”

　　“她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努力的人。”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只能这样去说了。”
　　“这也正是，那时的我所不解的地方。她的努力。”
　　“全力以赴，不，是付出了超过极限的体力与精力在工作着。”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当她，在舞台上的站位越来越靠前，渐渐拥有了自己的fans群体。当她，渐渐赢得了从工作人员到成员们的尊敬与喜爱，成为了小队的Center，成为单曲封面惯常出现的固定人物，成为杂志上的专访对象，成为Ace……每一次，我都以为她的脚步，马上就要停下来了。这样透支着生命力的努力着，有时甚至不得不在工作后去往医院注射营养物质。我以为总有一天，她会停下来，会满足，会放弃了。”
　　“她没有。”
　　“可是为什么？偶像，唱歌，跳舞，这并不是小优的梦想不是吗？难道，不会觉得不公平吗？因为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却依旧得不到其他人所得到的的资源，年纪渐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却无法真正的靠近自己的梦想。已经是这样的人生，为何，从来都没有抱怨过呢？”

　　“那一次总选举，结局如此啼笑皆非。无论是认定次世代已经到来的人，还是小优的支持者，甚至她们本人，都没有料到，会发展成那样的状况。”

　　“‘考虑过毕业吗？从AKB。’”
　　“结束后，我这样问她。当时我们正在小酒馆喝酒，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我就这么直接的问出口了。”
　　“她笑着摇了头。”
　　“‘为什么？你的梦想难道不是演员吗？在这里你或许是得到了一个平台，可是除此以外，这同样是在浪费你的职业生命啊！何况你毕竟不是……’”
　　微微停顿了一下，她低下头笑了笑。
　　“我呢，从来都知道，小优是一个很会思考，也很有想法的人。很多时候我都会忘记，这样的小优，其实同时也是一个……单纯而直率的人。”

　　“‘这并不是浪费。’她说。开朗的笑着。”
　　“‘我在这里，得到了很多东西。我很感恩。这些东西，并不是我努力了就理所应当要得到的。有那么多人，同样是在努力着，但他们却无法得到像我这样的资源还有机会。我很幸运，幸运得多。’”
　　“‘饭们的爱和支持，伙伴、友情、信赖、毅力，我得到的和学到的，这一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的啊。我所得到的，是这七年的时光教会我的一切。并不是放弃了梦想，我绝不会放弃。但我曾经对她，对她们承诺过，要守住我们的王国，守住这一切。难道，这不值得我为之付出吗？’”

　　“那时我听着她说她很感恩。我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
　　“可我又想，其实傻的不是她，是我。”

　　“当我在不甘心、抑郁与愤怒中白白浪费着我的时光，小优她却在拼命的努力着。当我放弃了，打算得过且过的生活，应付着我的人生，小优她却始终坚定地朝着她认定的方向奔跑着。当我憎恨着世事不公，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无法快乐起来，小优她却珍视着每一份饭与伙伴的爱与友情。她在这一切人世间的磨砺、汗水与泪水中，学会的是珍惜、坚定、不放弃。我呢？”
　　“明明更加年长，可是比起小优，却像一个不懂事、任性的孩子。”

　　“世上为何会有这样的人呢？美丽、温柔、坚毅、认真之至、努力之至。明明应该照顾她的我，却总是在被她照顾着。就算再怎么疲惫，也总是用带着笑容的眼睛看我。这样的小优……这样的小优……”

　　“我想，如果说世上还有什么人值得获得幸福，那一定就是大岛优子。如果，世上有什么人是值得去爱的，那一定还是大岛优子。而她是……她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相遇。”

　　……
　　……
　　——这样真的好吗？
　　简直……是直率的，在示爱吧？

　　忍不住去看前辈她温柔的目光。说实话也太温柔了一点……
　　怎么看都……
　　啊，说起来……前辈好像……没结过婚？
　　……
　　……总觉得，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

　　“这个不会随便剪掉什么，是直接送到小优手里的吧？”
　　是这样没错。

　　“是嘛……”她若有所思的点着下巴，“那可正好，如果被……看到的话……”

　　被……谁看到？
　　前辈像是喃喃自语的音量，实在是听不清后面说了什么。
　　只是她撑着下巴，忽而间笑了出声来。
　　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不怀好意的促狭。

　　……是错觉吧？

　　错觉。嗯。

　　6
　　我走进这间一切开始的剧场，去拜访一位传奇一般的人物。
　　心情，未尝不是忐忑而紧张的。
　　在这间剧场出现之后的许多年，有许多人在这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散发过灿烂的光芒，凭之为跳板成为了演艺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这之间无数少女来来往往，然而倘若要说谁能够真正的从某种意义上，代表着，象征着这里，与AKB48 这个名字紧紧相连的，也仅有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今日我所采访的女士，恰是其中一位。
　　或许，在许多人心中，是唯一的一位。

　　尽管过了这么多年，这间剧场却并没有进行过扩建。
　　地方上一间一间的剧场开了许多，但唯有这里，起始，终点，一直都是许多人心目之中的圣地。

　　或许，是为了留住那过往的岁月。
　　我望着舞台上被踩踏的有些模糊了的站位数字，这样想着。

　　今晚，这里会有一场简单的聚会。
　　聚会。庆祝，一个人的生日。

　　并不会有许多的观众。
　　也没有欢呼和热烈的掌声。
　　只是伙伴、朋友、家人、追随者……
　　这并不盛大。也绝不喧嚣。
　　在这里，她们相见。唱一些歌，跳一些舞。绝世的美酒，搭配陈年的情谊……

　　……
　　“她过去喜欢坐在那个位置。”
　　身后有个声音轻轻地说。

　　我回过头，发现这并不是正在打理灯光和服装的工作人员。
　　而是她站在那。我将拜访的人。围着一件披肩，抱着手臂，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

　　目光相对时，她所传达的，是十分柔和与平静的情绪。
　　不知是否因为被这目光安抚了，我竟没有起身，也没有像预想中那样诚惶诚恐之至。

　　她走过来，像一位老朋友，安静的在我身边坐下，微微的一侧头。
　　“优酱她啊，以前最喜欢坐在这里。”她慢慢地说着，手掌轻轻地，怀念又或珍惜一样的落在前座木质的椅背上，指尖轻轻摩挲着。就像，透过时光，还能触到那个人留在那里的一点温度。

　　“有时候，很多时候，因为工作上面的问题而思索。她喜欢坐在这里。团着身子，板着一张脸，严肃的，常常透出一些可爱来。”
　　我想象着。按着她轻柔的叙说，抬头去看。

　　优酱曾使用的话筒，优酱曾专属的衣柜，优酱曾趴在台上没有形象的睡觉，优酱曾在那个角落傻兮兮的摔跤，优酱曾被那灯光笼罩……

　　恍惚间，这间不大的剧场，处处都是那一个人的影子。

　　“因为我，一直都在注视着她啊。”
　　“优酱总是……闪闪发光的。大概……就算在一千个人里面，也还是会立刻发现她吧。”
　　“……虽然这样，但我可不是痴汉哦~”
　　她捂住唇，轻轻地笑了起来。

　　哪里会有这样美丽的痴汉呢？
　　岁月，似乎只是增加了她的光辉，使她越发动人。
　　明明阔别已久。
　　那动人的眼睛和轻笑是弯弯的眉却依旧如故。

　　这样的女人，到底为何，在那时会选择了离开呢？
　　如果她留下，留在这个圈子里，如今的她，必将万千荣耀加身。
　　如果她……

　　“有时，会觉得只要能够看着她，就还是有梦想的。”
　　“看到她总是……充满了希望，永远充满动力的感觉……就会觉得，我还可以。我还可以撑下去。”
　　……
　　“我是，优酱的大fan哦。这一点，绝不输给任何人。”

　　她转过头，用那双明亮的眼睛对我笑了笑。
　　“抱歉呐。虽然知道你的好意。但我，已经退出这个圈子，所以，不能接受你的采访。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就简单的聊天。好不好？”

　　……

　　“那只是一个小国家，很清静。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人会对着我们的脸露出怀疑的目光，或者冲上来索要握手。我们住的很舒服。很幸福。也并没有想要回来的想法。”

　　怎么会有了那样的决心呢？就此放弃在日本的一切，事业、人脉、甚至从小说到大的语言。

　　“大概是……累了。”
　　“但那真是非常平静的时光。早晨给自己做一顿早餐，然后去院子里享受阳光。”
　　“我学会了画画。或许，还不算好。但我很喜欢。”
　　“并不是……在等待着什么。而是……而是简单地，在生活吧。因为……”
　　“但我等到了不是吗？”
　　“……现在是……”
　　……
　　“诶？这……不能算是隐居吧？因为……我还有电影在放映着哦。”

　　狡黠一如少女的神情，微微眨眼，故作无辜的轻描淡写着。
　　我并不是一定要一个答案。
　　关于一些你我都知道，也都能够理解和明白的东西。
　　可是……

　　“您幸福吗？在等待的时光里，在，等到之后的时光里。您，幸福吗？”
　　她怔了一下，回过神，轻笑着低了低头。

　　“什么是幸福呢？如果……对如今所有的一切，感到满足，就是幸福的话。我是，幸福的。”
　　她抬起手拂过鬓角，无名指上，安静的环住一抹浅银。

　　……
　　……

　　客人们陆续进场。
　　年长的母亲扶着笑容灿烂的儿子，穿着怪怪的制服的大叔坐在一位身着昂贵套装裙的女士身旁，两名女子挽着手停在后排……
　　这样的、那样的人们。
　　曾经，作为她的fan，或是朋友的存在。

　　我。

　　许许多多的人，在你的人生中来来去去，可是有又多少，能够留给你难以忘怀的烙印？
　　你总是挂怀着的，惦记着的。你总是，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也许，已经许久不曾听闻她的消息，也许上一次看到她明媚的笑容还是在午夜电影院的老电影里。
　　你以为，她已经走远。仿佛消失在了你的世界之中。
　　然而你的世界，却又处处都是她的痕迹。

　　她没有走远。
　　她其实，从来未曾走远。

　　我站在舞台之下的一角，看着幕布拉开，看着灯光点亮，看着那活动的门板后，走出的两个身影。
　　手挽着手，紧密的依靠着。
　　那样，幸福的姿态，即使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也足以述说明白。

　　我按下身边同事举起的闪光灯与镜头，只是鼓掌。

　　这并不……只是一件工作。我知道。
　　因为……

　　想要，见到你啊。
　　这样的想要见到你。
　　想要……看到你欢乐、安康。

　　你其实还没有走远不是吗？
　　你其实，还在我，在每一个人的人生之中。

　　谢谢你。

　　真的很高兴，这一生，有你相伴。

　　大岛优子桑。

　　祝你幸福。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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