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菊]谵妄

　　风将天光扯去大半，裹着夏日的濡热远远跑开，凉气觑了个空钻进来。
　　墨青的天顶低垂下来，将天地之间的一块空隙浓缩成混浊的黄。
　　远处频频地闪，却没有雷声传过来。
　　她勉力睁一睁眼，豆大的雨点便扑面砸落，空了的酒瓶被打得东倒西歪，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索性不在挣扎，管它天塌地陷，她只想沉沉睡去，好不负这雨天。

　　[乱菊。乱菊。]
　　睡不半晌便有人来推。
　　她翻一下身，含糊嗔道[别吵。]
　　[在雨水里睡是要着凉的哟～]
　　那声音俯下来，气流贴着耳廓吹进来。
　　[银——]
　　她懒懒地睨了对方一眼，作出半个[抱抱]的姿态来。
　　百余年前的那个女孩子跟着雨水一起回到她的身体里来，同她一起半弯了嘴角，天真懵懂。
　　于是理直气壮地攀附到对方背上去，像一条湿滑柔软的蟒蛇。
　　被过度发育的胸部压得有点憋，她叹一口气又往前伸伸脖子，下巴颏儿嵌进面前的肩窝里，大小和衬。
　　浅到幽蓝的发丝点起一串轻痒。

　　……
　　[乱菊，你好重……]
　　[胡说！]她奋起反驳，像一条蟒一样行使着本能。
　　对方不由一阵咳嗽[勒死我了，乱菊。]
　　[人家一点也不重！是你这个FC更弱了才对！你这——]
　　强悍断续的话语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她枕着被斥者的肩膀再次入睡。湿漉漉的卷发披了满肩。

　　雨不停歇地下。
　　漫长的瞬步毫无目的和效率可言。
　　她将自己当作盲者，屏蔽掉满目的熟稔，作出天真未凿的模样，以为这样便是一段新的旅程。
　　天色变得蒙蒙的，雨水在地上蓄积成一面镜子。
　　她看到遮天蔽日的宽大树叶。
　　泡桐柔软的花朵不停砸落下来。
　　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
　　浅紫的绒面沾了泥泞，铺开来变成一路甜腐的气息。
　　五月末的光景和她的记忆穿插并行。
　　但她却无心辨认。
　　于是理所当然地说：
　　[呐，银，我们去朽木家偷柿子吧～]
　　[用瞬步逃跑也会比较快哟。]

　　[那么，乱菊记住要摘青的哦。]
　　对方也一般的理所当然。
　　其实他们学会瞬步之后就不偷柿子了。
　　其实他们偷柿子的时候连静灵廷都没有进过。
　　又其实，五月末根本就没有可以吃的柿子吧。
　　但她仍然接下去：
　　[为什么？]
　　[可以贮起来吃很久呀～]
　　她笑起来。
　　第一回去偷柿子的时候，银就这样教导她。
　　穷怕了的人，无论是什么都要省着用。
　　好像这样，就可以很长很长很长很长时间都不会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她看到雨水里沉黑的大宅，茂密的树冠冲破了主人的冰山结界疯长，枝杈伸到了墙外又低垂下来，一路刮过她的脸颊。
　　银把她放下来，熟练地攀住围墙上的一溜瓦，用力一跃便上去了。
　　然后转过来对她伸手。
　　她恍恍惚惚去抓，却不料滑脱下来。
　　对方仍然是不变的笑：
　　[乱菊，快一点，不然要被发现了哟。]
　　冰凉苍白的指尖却始终像条滑溜的鱼。
　　明明作出了邀请的姿态，却丝毫没有要抓住她的意思。
　　只是一味地笑，任由她一再滑脱。
　　她急得哭起来。
　　对方又跳下来，揉一揉她的头发说：
　　[呐，乱菊在这里乖乖等着，等我把柿子丢下来，你就接住，好不好？]
　　她说不好。
　　可惜对方转眼就消失在密密匝匝的树叶里，哪里还能辨出踪迹。
　　她只好在墙下等。
　　伏在檐下的天牛对她倨傲地舞动着长须，似笑非笑。
　　她愤愤地跺脚。
　　不管不顾地将一双手圈成环，对着里面大喊：
　　[银你个FC再不出来我就——]
　　天空忽然下起了柿子雨。
　　才脂肚大小的青色果子噼噼啪啪地砸落下来。
　　她喜笑颜开地撩起衣摆来接。
　　最初落下的柿子很快又被新落下的覆盖起来。
　　一层又一层。
　　衣摆很快就盛满，装不下的柿子从边缘溢出来，顺着她的胳膊骨碌碌滚开去，散得满地都是。
　　[够了够了。银你快出来吧。]

　　柿子雨自顾自继续下下。
　　[柿子已经够了，我拿不了了。银，我们回去吧。]

　　柿子雨仍旧没完没了地下。
　　[银——银——]
　　她慌乱的声音在空中凄惶地回荡着。
　　很快又被铺天盖地的青柿子淹没。

　　[银——]
　　她被困在及膝深的柿子海中。

　　远处的天空被闪电劈开，光柱贯穿天地，静止不动。
　　她捂着耳朵等雷声。
　　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
　　终于有个声音慢悠悠破空而来。

　　她被一阵碎裂声惊醒。
　　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放晴。浓郁的光线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蜷在远处的灰猫眯眼低鸣了一声。
　　她低头。
　　双手满是晕开的青色痕迹。
　　涩得很。

　　FIN.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