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

　　四月的最后一场雨飘飘洒洒的潜入夜色，无声无息地滋润着土地，让整座詹州城的黑色屋檐和街上的青石路面，都蒙上了一层迷蒙的水泽。淅淅小雨，轻轻落在屋檐上，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只是冲洗掉了浅浅的那层灰，让瓦片显得精神了许多。

　　东厢的房间亮起了昏黄的灯光，江然拉着夏小月一起靠坐在墙边，夜里的清风有些微凉，江然把怀里的被子铺盖在两人的腿上，就这样的靠在一起。二人的目光撞在一处，都是那般的清澈，毫无一丝杂质，有的只是淡淡笑意。

　　江然看着她娇俏的模样，轻声说道：“我发现我这人运气确实太好。”

　　“嗯？”夏小月好奇地眨着眼睛，眸子清亮无比看着她。

　　“喜欢上一位姑娘，而这位姑娘却也对我有好感，还不介意我的身份，你说我是不是运气太好？”江然笑着解释，清逸脱尘地脸上满是喜悦。

　　夏小月好奇问道：“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

　　“算了，没什么。”夏小月轻咬下唇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还有件事情要和你说。江然见她发丝落下来一缕，顺手帮她掖过耳后。

　　“今天聘了柳府的西席，明天就要我搬进府里去住，所以只能抽时间回来看你和夏叔。东港那间铺子，我许了老板半个月的撤离时间，不过总要盯着些，我又抽不开身，所以只能你盯着了。”江然笑了笑说道。

　　夏小月嗔道：“那么大的铺子，你倒真放心我。我又没有柳大小姐那般做生意的手段。”

　　江然好笑看着她，说道：“她又不是三头六臂，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咱们的夏女侠识文断字，秀外慧中比她不知道甩出多少条街呢。”

　　夏小月一丝笑意涌上唇角，掩嘴笑了起来，说道：“公子说话油嘴滑舌的，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应聘上西席的。”

　　江然无奈的笑笑，看着夏小月的神情有些疲惫，有些心疼，所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让她不要再说了，赶快回房睡觉。

　　更鼓声起，幽幽灯光透过灯罩投射到金丝楠木的桌面上，映出一道细细的光晕。

　　女子手中拿着一张上好的宣纸写成的卷子，仔细研读，时而轻点额头时而眉头微皱。良久，女子放下手中的卷子走到窗边，一头黑黑的长发直直垂到臀际，一身雨过天晴的锦衣，看上去十分的美丽。她若有所思的往窗外望去，忽的莞尔一笑，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刹那绽放的笑容温暖而灿烂，似乎可以融化万年的冰川。又瞬间的笑容隐去，泛起淡淡的愁容。

　　一夜好眠，告别了夏家父女，江然抖擞精神前去柳府走马上任。原以为会被直接带到书房，不想却被一位侍女引去别处。

　　江然随她施施然的走进院门，只见里面种满了梨花，现在四月，正是梨花的花期，满园的梨花如云似雪，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沁人心脾的幽香，她向引路的侍女问道：“姑娘，请问咱们这是去哪？”那个侍女俏皮地道：“先生这样恭敬，奴婢愧不敢当。原是夫人吩咐下来，这园子以后就是先生的住所。”江然笑道：“夫人难道未卜先知，知道我贪嘴才赏了这么一院子的梨树。只是现在才四月，梨子成熟尚早，我也只能望树兴叹了。”那个侍女愣了愣，噗哧一声笑了，低声道：“先生真是说笑了，奴婢只知道夫人对小少爷寄予厚望，自然不会亏待他身边的人。”

　　正说着，却见柳夏年带着二个侍从走了进来，他今日身穿着双色大红箭袖，登着青缎粉底小靴，这样打扮，倒是显得有几分可爱，一对浓眉下的眼睛看到了江然，忙不迭行礼道：“恩师在上，弟子柳夏年有礼。”说罢，把江然请进房间，又乖乖地到一边，斟了茶奉给她喝。

　　江然见他这模样，心中暗自好笑，许是昨日揍的狠了，今次见他倒是乖巧不少。江然露出熙和的笑容，平易近人地对柳夏年道：“今日既然拜了师，为师倒要问一下你的喜好，这样才能因材施教，我问你，你最喜欢做什么？”

　　柳夏年眉飞色舞的道：“ 拳脚功夫。”

　　江然又问：“你最讨厌什么？”

　　柳夏年露出痛苦之色，道：“最讨厌听京里来的先生讲课，沉闷无聊。嗯，还有族学里那些老儒…真是听起来就头大如斗。”

　　江然奇道：“族学？既然有族学，为什么还要请先生到府里来？”

　　柳夏年搔搔头，眼神有些闪烁的说道：“因为我闲那边太吵，所以就不去了。”

　　“为师懂了，我已经想好要教你什么了。”江然心里很阴险地想，你怕什么，我就教你什么，叫你昨天搞偷袭。不过心里也为柳家叹息，好好的商贾之家出了这么一个另类，算不是算是家门不幸呢。算了，既然拿了人家的薪水，总归得做点什么吧。

　　“师父，你昨天使的什么拳法，能教我么？”

　　柳夏年是急性子，见江然沉思，便激动地要学拳。江然压压手，语重心长地道：“夏年啊，你师父这绝世的拳法要学出来可不容易，首先呢，要…”

　　江然一通讲下来，听得柳夏年不禁咂舌，心想原来一套拳法竟有如此多的学问。不过这番理论更加深了柳夏年的信念，相信江然定然是一位世外高人，只恨不能提早认识她，否则也不会将时间荒废在那些三脚猫的功夫里。

　　“师父，这和学拳法有关系么？”柳夏年很悲催地握着笔，眼眶里含着泪水，这笔在他手里宛若千斤重担，握着笔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江然坐在边上喝茶，正色道：“没错，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读书识字就是教你打基础，等你略有小成了，心志磨砺得坚不可摧，师父再教你劳其筋骨、练皮炼骨的法子。还有，不许偷懒，这一篇论语今日先抄一遍，边抄还要边记，否则师父这拳法，你永远也别想学成了。”

　　江然的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柳夏年哪里知道她说的真假？不过想起昨日江然的威风，犹豫了一下，道：“好，我要发奋刻苦，一定要好好磨砺自己的心志。”

　　虽说柳夏年顽劣，不过一心为了学习拳法，倒真的照江然的话做了。等到抄好了文章递给江然，已经到了晌午。江然看了看纸上的字迹，七扭八歪的好像蚯蚓在爬，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又看见柳夏年期期艾艾的样子实在说不出责备他的话，只好在心中计划的课程中又添了一条，练字。

　　吃过午饭，闲来无事，江然让柳夏年带着她去族学里转转，顺便看看其他的先生是怎么授课的。可上午十分乖巧的柳夏年这会儿突然有些扭捏起来，江然可不惯他毛病，小手一挥就出发了。

　　在柳夏年和两名护卫地带领下，江然跑到了柳氏族学去参观，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险些没气昏过去。只看课堂之上，那些柳氏族学的孩子们个个儿嬉笑玩闹，全然不将前面的先生放在眼里，有几个胆子大些的家伙，更拿了自己的毛笔蘸了些墨汁，往前面洒着玩，不仅污了墙壁，甚至连先生的衣角都沾到了一些，直把先生气的脸色铁青。

　　江然沉着一张脸问道：“这就是你以前读书的地方。”

　　柳夏年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答道：“是啊，怎么了？”

　　“看来你回府读书就对了。”

　　“哟~我们的柳大公子怎么有空来这啊，不是都请在府里学么。”那屋里有个体形微胖的少年，左脸上生了几粒令人生厌的黑痣，正略带厌恶地看着柳夏年，阴阳怪气的说道。

　　“我想来哪用得着你管？”柳夏年听他语气不善，冷哼的回道。

　　江然心中纳罕，按理说柳夏年是柳家的唯一的男丁，这身份地位自然不一般，可这胖子又是谁，竟然如此语气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眼见柳夏年手上青筋都暴了出来，却没动手，可不像他的性子，难道这少年有些门道？

　　“对，对，柳少爷身份高贵，咱几儿个就不奉陪了，回见。”说着领着其他几个少年，就要往外走，也不管那先生说没说下学。

　　“夏年，你想不想学拳法了？若是想你进去把那小杂碎都给我教训一顿，让他们好好听老师讲学。”江然皱眉说道。

　　“啊？”柳夏年似乎有些没回过神来。

　　“不尊师长？”江然眉尖都皱了起来，心想自己不论是对洛羽扬，还是后来的陆伯，嘴上虽然不服，但心里都是无比尊敬，眼见里面一地狼藉，怒上心头喝斥道：“你要是敢像他们一样，看我不抽你。”

　　柳夏年实在是不明白刚才还温温柔柔的老师怎么突然就变了脸，不过既然老师发了话，他是一定要动手的。况且他与那小胖子素有过节，这下得了令，哪里忍得住，早就伸手上了。

　　虽说江然一直说柳夏年练的是假把式，不过这里面的也都是些纨绔，哪里又强的过他，所以在挨了两拳之后，那小胖子就被打倒在地，痛的他鬼哭狼嚎。底下的侍从见小主子之间殴斗，倒是不敢轻易出手，可眼见小胖子都已经鼻青脸肿了，只好硬了头皮上去，却被江然几拳头揍倒了，直看的柳夏年满脸的崇拜之色。

　　“柳夏年，你等着，别以为有你娘撑腰你就怎么着。这柳府也不是她一个人说的算，看我不告诉爷爷去。”小胖子肿着脸被侍从扶了出去。

　　“揍的过瘾么？”江然嘴角微翘笑着说道。

　　“过瘾，虽说以往我也打架，但是总觉得今次打的最是痛快。”柳夏年想起刚刚那小胖被揍的模样，心头一阵畅快，随即小脸又垮了下来。

　　“虽然打的过瘾，不过这次我把族里大长老的孙子揍了，娘亲定然要动怒的。这可怎么是好。”

　　“知道为什么会感觉和以往打架不同么？”江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道。

　　“不知道。”柳夏年脸上微有疑惑。

　　“今日为师就再教你一句，但凡做事总该寻个由头才好，这才叫师出有名。懂了么？你就放心吧，这次你娘亲一定不会骂你的。”江然阴阴一笑，说道。

　　柳夏年虽说不信江然所说的，但也只能无奈的点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却是风平浪静，每日除了督促柳夏年读书练字，倒是分外的清闲。

　　柳夏年提心吊胆了几日，却不见母亲惩罚，这下更觉得江然是个了不起的高人，所以江然说什么他都是言听计从。只这几日已经让他抄了四遍论语，原先那如狗爬的行书如今总算有了几分模样，进步很明显。到了后来，江然闲着没事便让柳夏年背诵论语，柳夏年咬着牙诵读记忆，好在这论语字数不多，还不至于把他难倒，柳夏年本就是个极聪明的人，只要用了心，虽然未必能倒背如流，却也不至于有太多的误差。

　　“师父，我这几日可有进步。你什么时候能教我武艺啊？”柳夏年渐渐和江然熟稔了，隔三差五总要问一遍这问题才肯罢休。江然被他磨的没办法，就把当年陆伯教育她的那套用在了柳夏年的身上，一番折腾常常累得他半死，不过越是这样柳夏年越是觉得江然是对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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