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唐立瑟瑟发抖，爬起来跪在唐一漠脚下不住地磕头，哀求道：“爹爹，诺儿没有练过唐门武功，不能试药啊！求爹爹开恩！”

　　白雪诺没有听说过什么“唐殇”，但听到唐立说出“试药”二字，忍不住激灵灵打个寒战。

　　她知道唐门中有试药弟子，唐门数以百计的毒药都是以这些弟子的性命为代价炼制而成的。只是，她听师父说过，唐门的试药弟子都是四处寻来的孤儿，并无一个唐氏血脉。如今，听唐一漠的意思，竟是以自己——他的亲生女儿——为试药弟子，去研制解药吗？

　　白雪诺瞬间僵住了，一句话也不说，扭头去看那挂着累累青果的葡萄架，心中冰冷一片，不知是该难过，还是该愤慨。

　　她又想到云鹤山庄。疼爱自己的师娘因自己而死，她本就罪孽深重，如今又坏了名声，令师门蒙羞，更害得师父身中剧毒性命垂危。细细想来，自己的罪过竟是万死莫赎。

　　白雪诺淡淡一笑。如果可以救得师父一命，别说试药，就算是万箭穿心、肠穿肚烂又算得了什么？她走过去，轻轻扶住唐立的肩，道：“不用求了！我愿意！”

　　“诺儿！”唐立绝望地喊出一声，然后哽咽难语！

　　“唐殇”之毒，除了唐门嫡系子弟，江湖上是没有一个人知道的。这种极为霸道的剧毒是一百多年前出现的，毒死了当时的唐门掌门唐书旸，施毒者也未能幸免。而这个施毒者，正是被唐书旸废掉武功逐出门去的亲弟弟唐书昭。

　　唐书昭用了三十年的时间走遍了边疆荒野，最后练出了一种绝世之毒，带着满腔恨意回到蜀中。就算唐门子弟生来便有避毒之能，但在这种毒面前却束手无策，稍稍沾上一点，便命丧黄泉。唐书昭得意之极，为其起名“唐殇”。

　　没想到的是，虽然他毒死了自己的哥哥，自己却也没有幸免，一并殒命，所剩不多的“唐殇”之毒便留在了唐门。只是，没有一个人敢去碰。百年来，唐门选了无数的试药弟子研制“唐殇”的解药，甚至还用嫡传子孙来试药，都以失败而告终，这“唐殇”，也就成了唐门的禁忌。

　　十六年前白雪诺出生时，唐一漠的母亲就发现这个小孙女天赋异禀，抗毒性极强，便不顾儿媳宁雨裳的苦苦哀求，坚持在白雪诺洗三时给白雪诺刺了“半花”。这“半花”标志是唐门血亲的证据，但要以断肠草、半枝藤为配料，因此，都是在儿孙满了一周岁，能够抵抗部分毒性时刺上。

　　令人惊讶的是，白雪诺刺上“半花”后仅仅发了三天烧，然后就无事了。唐老夫人欣喜若狂，将白雪诺的特异之处告诉了唐一漠。若白雪诺是个男孩子，恐怕唐老夫人和唐一漠还舍不得，但是白雪诺偏偏是个女孩子，能为家族做的贡献有限，因此，母子两个一合计，决定将白雪诺培养成“唐殇”的试药弟子。

　　后来，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宁雨裳带着唐立和白雪诺逃出唐家，白雪诺才被白灿群、罗霄发现，也算逃过了一场大劫。

　　这件事情唐立已经听宁雨裳亲口说过，此时见白雪诺自投罗网，不禁悲痛难当，又听到白雪诺答应下来，加上被唐一漠打成重伤，再难支持，喷出一口血来昏厥过去。

　　白雪诺有些哀伤地看看唐立，她与唐立接触不多，可唐立对她的爱护之心，她也能感觉的到，只是，事到如今，她已无路可走。

　　唐一漠心情很好，喊来了老大唐威，将唐立背回去休息，笑看着白雪诺，道：“你想好了？”

　　白雪诺点点头，看看唐一漠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唐一漠皱眉，白雪诺又道：“你刚才说了，若是我能帮你配成‘唐殇’解药，你就放我离开唐门。”

　　唐一漠恍然，不在意地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恐怕你也清楚，就算你能出去，若想回云鹤山庄，哼哼……”

　　白雪诺没有接他的话，眼中的惊喜和悲伤都已经褪去，片刻后冷冷道：“你要如何救我师父？”她的语气冷硬，既然没有父女亲情，那也不必恭敬有礼了。

　　唐一漠并不生气，道：“‘绝毒’无解……”

　　看到白雪诺的手放到了剑柄上，唐一漠淡淡一笑，道：“虽然没有解药，却有我的独门针法，还有……”他似笑非笑地看看白雪诺，道，“……你的血。”

　　白雪诺脸色一变，唐一漠继续道：“没有我的金针，你的血……毫无用处！”

　　白雪诺眉间满是讽刺，道：“若没有我的血，你也不会答应，对吗？”她看到唐一漠的表情，心中便猜出了大概，一定是自己的鲜血异于唐门众人，唐一漠才会提出救白灿群，但是条件是她要留在唐门。

　　唐一漠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引血金针’要耗费我不少功力，我也舍不得你那些兄弟们的血。若不是你有点用处，我凭什么救白灿群？”

　　白雪诺此生从未见过如此狠毒无情之人，她也不说什么，只是催促道：“那还等什么，立好字据，走！”

　　唐一漠挑挑眉毛，也不啰嗦，径直走到房内写了一张字据，白雪诺扫了一眼，收到怀中，冲唐一漠点点头，唐一漠噙着一丝冷笑，向外走去，身后跟着他的次子唐振和四子唐豪。

　　越是临近，白雪诺越是莫名的紧张，到了大门外，她深吸了一口气，才伸手推开门。

　　呼啸的鞭声清晰地传出来，傅玦压抑的吸气声偶尔也能听到。唐一漠撇撇嘴，在院中站定。白雪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边向正房走，边高声道：“大伯，唐掌门来了！”

　　她还未出声时，鞭声就戛然而止了，白雪诺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脸色已经白了。莫千寒、蓝清风一同出来，后面莫文、莫武相随。

　　莫千寒抱拳迎上来，道：“唐掌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唐一漠也抱拳上前，客套一句后直接道：“在下寻到了‘绝毒’的治法，不敢耽搁，不知莫掌门可放心让在下一试？”

　　莫千寒看了看白雪诺，白雪诺低垂着头不敢说话，只听莫千寒道：“唐掌门肯出手相救，便是我云鹤山庄的恩人，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唐一漠得意地笑笑，指着白雪诺，对莫千寒道：“也是巧了。想不到在下失散多年的女儿竟是拜入了贵派，方才见面时，在下从‘血脉至亲’一词中突然想到，有一种针法或可救得了白二侠，便冒昧前来了。”

　　女儿？血脉至亲？

　　莫千寒等人霍然变色，目光投向白雪诺。

　　白雪诺如同哑巴吞了黄连，有苦说不出。唐一漠话里话外透着父女相认的亲切，她却不能站出来说出实情，感觉到大伯等人的严厉目光，她将头垂得更低，一句话也不敢说。

　　莫千寒很快就缓了脸色，淡淡道：“想不到诺儿竟与唐掌门有如此缘分，也是一桩喜事！”

　　莫文早就知道白雪诺的身世，因此并不奇怪，莫武却是第一次听说，直惊得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白雪诺。

　　唐一漠叹口气，道：“所以在下才更加懊悔！——若是知道白二侠会如此，在下怎么会打出那两枚飞镖！——我们两派的比武较量，还真是……”说着连连叹气。

　　白雪诺猛地抬起头来。唐一漠又将话题扯到比武上去，想要干什么？

　　莫千寒迟疑片刻，道：“刀剑无眼，怎能怪得了唐掌门？不过，唐掌门说的对，比武较量，终究还是伤和气，不如，等二弟伤好了，我们再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停了这烟霞山之约吧！”

　　白雪诺忍不住叫了声：“大伯！”

　　终止比武很简单，可是比武背后的牵制也就没有了。烟霞山之约若停了，照如今的态势，云鹤山庄不可能扩张到川蜀，而唐门却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江南武林。利益受损还在其次，关键是云鹤山庄的颜面何存？

　　连白雪诺都能想到的问题，莫千寒、蓝清风自然心中有数，可是人在矮檐下，为了救白灿群的性命，也只好低头了。

　　见莫千寒只是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白雪诺心急如焚，转身对唐一漠道：“唐掌门，我们刚才所说的……”

　　唐一漠微笑着打断她：“白二侠的伤要紧，诺儿，我们去看看吧？”

　　白雪诺哑声，无奈地咽下了所有的话。——七寸被人拿捏住，就连莫千寒、蓝清风都束手无策，她又有什么还手之力呢？

　　正房已经收拾干净，莫小龙、莫小凤并不在房内，想必是去照顾傅玦了。“引血金针”既然是唐门的“不传之术”，莫千寒等人也不便留在房内，唐一漠也将唐振、唐豪留在门外，只带了白雪诺进去。

　　白雪诺的血果然不一般，本来要六个时辰才能清完毒素，结果只用了三个时辰就做完了。唐一漠别有深意地对白雪诺笑笑，淡淡道：“莫掌门请进。”

　　莫千寒等人连忙走进去，见白灿群虽然仍在昏迷，面色却好了很多，心中大安，唐一漠淡然道：“幸不辱命！白二侠修养几日，便无碍了！”

　　面无血色、疲累不堪的白雪诺悄悄退到一旁，定定地看着白灿群。

　　莫千寒并没有看白雪诺一眼，只是抱拳当胸，道：“多谢唐掌门相救！——如今二弟伤势未愈，多有不便，日后，再请唐掌门到云鹤山做客！”

　　这就是停了烟霞山之约的意思了！

　　白雪诺无声地叹口气！——大伯终究还是让步了！——自己的罪责，也更深了！

　　唐一漠面有得色，也不客套，大喇喇地应下了，然后看一眼白雪诺，道：“莫掌门，还有一件事情，……在下想将诺儿带回去，以弥补十六年来的亲情，不知莫掌门……”

　　白雪诺心中冷笑，一句话也不说。刚知道自己的身世时，莫千寒就十分不悦，此时唐一漠已经挑明二人的关系，依莫千寒的脾气，自然不会留下自己，唐一漠这么说，焉有不应之理？

　　果然，莫千寒想也没想便道：“诺儿既是唐门的女儿，自然该认祖归宗的！”

　　饶是早有准备，然而听到莫千寒的话后，白雪诺还是觉得脑中轰鸣一声，满腔的悲伤瞬间破碎，片片如刀，切割着本就酸楚的心，痛得白雪诺弯下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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