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白雪诺立刻站了起来。

　　青衣少年十八、九岁的样子，浓浓的剑眉下，目光炯炯，盯住百合，笑道：“你也不打听打听，六少我要找的人，有谁能逃得过？若有一个，我芮明两个字倒过来写！”

　　白雪诺本来已经做好了打架的准备，听到“芮明”两个字，却忍不住锁紧了双眉，犹豫起来。

　　在苏州地界，自称“六少”、名叫“芮明”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冷燕门”六大弟子中排行最末的芮明芮少侠。

　　白雪诺无声地叹了口气。

　　“冷燕门”虽然贵为武林第一大门派，连少林、武当、峨眉都要列居其下，但是她一点也不怕与“冷燕门”的人打架。可是，对手若是芮明，她就要掂量掂量了。

　　谁让芮少侠是白雪诺的三师兄傅玦的义弟呢？

　　谁让白雪诺怕这个三哥呢？

　　是的，白雪诺怕傅玦，怕得厉害，仅次于怕师父白灿群。

　　刚到云鹤山庄时，她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子，即使挨了鞭子，也还是敢肆无忌惮地哭嚎。

　　那时罗霄刚下葬没多久，白灿群每日要在罗霄坟前呆七八个时辰，打完了也不理她，而莫千寒师兄弟心情都很不好，徒弟们的课业很重，除了伯母和婶娘来帮她上药，几乎没有人能抽出时间去安慰她。

　　有一次，白雪诺偷偷翻出了一套浅蓝衣服穿上，是师娘亲手做的，领口、袖口都绣着漂亮的小白花，结果被师父勒令换上男装，还挨了一顿狠打，她委屈到无以复加，扯着嗓子哭喊起来，师父看都不看她一眼，扔下鞭子就走了。

　　哭了大半晌，她有些累了，却不肯放弃，哑着嗓子继续吼。

　　突然，她的身子被人提了起来，扛到肩上，因为忍痛和哭喊，她早就把力气用光了，怎么挣扎也没用，拳头打上少年的后背，一点效果也没有，白雪诺害怕了，她大声叫道：“师父，师父，师父救我！”

　　没有回应。她也喊不出来了，她被点了穴道。

　　觉察到少年指风袭来时，她用力向后扭转身体，试图躲过去，可是，不过是换了一种更加痛苦的姿势，保持着向身后看的样子僵硬着，也看清了少年要带他去的地方。

　　那少年扛着她从后门拐出来，时不时拨开挡路的树枝，沿着羊肠小道下山，也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处河滩，乱石嶙峋，半人高的野草被风吹的呼啦啦地响，远处在日头照射下映出粼粼水光。

　　白雪诺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扛着她走向水边，一股寒意从身上升起，到了跟前她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条河，分明是个极深、极大的水潭，水冷似冰。

　　少年将她穴道解开，扔到地上，冷冷地道：“还哭吗？”

　　白雪诺浑身又僵又痛，而且，才恍然发现，说话的是才认识没多久的三师兄，平时少言寡语的傅玦。

　　她呆住了，没有说话。傅玦见她不开口，也不催促，等了一会儿，忽然拎起她扔到水潭里。

　　这水潭奇怪得很，岸上像河滩似的，可是一入水，半点浅水的缓冲都没有，竟如同一头栽下悬崖一般，直向下落去。白雪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猛呛了一口水，手脚不自觉地挣扎起来，头一露出水面，便呼喊一声：“三哥！”

　　傅玦没有理她，还未长满身量的少年冷冷地站在潭边，面上波澜不惊，一语不发。

　　白雪诺扑腾了一阵，直到两脚不经意往下一踩，身体慢慢浮起时，她才记起来，自己是会水的，而且，水性还不错。

　　她立刻向岸边游去。

　　刚爬上来，还在瑟瑟发抖，傅玦又问道：“还哭吗？”

　　白雪诺被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水潭吓坏了，根本没有听到傅玦的话，只顾着趴在地上喘气。没想到傅玦又抓起她扔回水潭。

　　白雪诺“啊”地一声大叫，一连喝了好几口水才浮了上来，岸上，傅玦单薄的身影映入眼底，她不敢游上去。

　　可是潭水很深、很冷，她很累，快没有力气了，白雪诺深吸了口气，胆怯地游上岸。

　　傅玦还是那句：“还哭吗？”

　　白雪诺没敢迟疑，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叫道：“不哭了不哭了，三哥别扔我下去，我再也不哭了。”喊完，她又吓又累，嘴巴一扁，强忍又忍不住，头一仰一仰的，似打嗝般哽咽抽泣起来。

　　傅玦向前一步，白雪诺竟吓得向后瑟缩了一下，终究没敢动。

　　傅玦将她背起来往回走去，待白雪诺抽泣声减小，才开口道：“哭有用吗？就像刚才，在恶龙潭里，哭有用吗？”

　　原来这个可怕的水潭叫做恶龙潭。

　　白雪诺渐渐放松下来，趴在傅玦背上，小声抽泣道：“没用，得……游上来……才行。”

　　傅玦“嗯”了一声，道：“那么，二叔打了你，你又哭又喊，有用吗？”

　　白雪诺想到这十几日来的情形，慢慢停了抽泣，摇了摇头，道：“没用。”

　　傅玦声音变得低沉，慢慢道：“若再这样放肆，我饶不了你！”

　　背上的白雪诺哆嗦了一下，轻声道：“我不敢了，三哥。”

　　此时，恐惧消退了不少，身上的伤口又痛了起来，痛得白雪诺只想哭，可她不敢，头晕脑胀中也不敢，只是咬住下唇默默地流泪。

　　傅玦叹息一声，声音极轻地喃喃道：“诺儿，你若再这样哭闹下去，二叔会打死你的！”

　　傅玦没有想到，白雪诺虽然用尽全力忍耐疼痛，却仍有足够的耳力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哭得小花猫似的小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由于潭水常年冰冷，白雪诺的伤口没有恶化，却发起了高烧，迷糊了三天才醒过来。醒来之后她才知道，大伯气坏了，竟将三哥吊在树上打，师父和三叔跪了半天才求下情来，放下来时，三哥几乎被打去了半条命。

　　她去看三哥，被三哥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吓哭了，三哥明明痛得豆大的冷汗顺着面颊流，却仍旧冷冰冰的，还恶狠狠道：“再哭，我还把你丢到恶龙潭去！”

　　这句话成功地止住了白雪诺的眼泪，也成功地使傅玦一跃成为白雪诺最怕的人之二。

　　虽然白雪诺很怕傅玦，但是傅玦心情好的时候，她还是很粘着傅玦的，傅玦到江湖历练后，她便常常听傅玦讲起江湖上的一些事情。

　　她听的最多的一个名字，便是芮明。

　　芮明是傅玦初入江湖时交的第一个朋友。两个少年同样出色，同样骄傲，一见面虽然平静，但暗藏汹涌。谁知一起喝过了酒，舞过了剑，在苏州城城墙上畅聊了一夜，竟成了莫逆之交，芮明一门心思筹划的比武最终也未能得逞。

　　傅玦甚至禀明莫千寒，得了莫千寒的首肯，与芮明结拜为异性兄弟。

　　于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芮明就成了白雪诺的兄长了。

　　白雪诺这厢暗自叹息，那边芮明已经注意到白雪诺了，扫了她一眼，问百合：“这小丫头是谁啊？”

　　百合没好气地道：“我妹妹！”

　　芮明哂笑一声，道：“你骗谁呢？六少爷是你骗得了的？”

　　百合冷哼一声，转身往房内走去，芮明着急，道：“唉，我跟你开玩笑呢！”抬腿便要跟上去。白雪诺拦住他，慢吞吞行了个礼，道：“见过芮大哥。”

　　芮明一摆手，想绕过白雪诺，没想到白雪诺脚下未见什么动作，却始终挡在他前面，这才仔细看了看白雪诺，道：“小丫头长得不错！武功也不错！就拿这招‘云淡风轻’来说，比傅大哥还要精妙！”

　　见自己的招式被人认出来，白雪诺脸红了红，微低了头讪笑道：“芮大哥好眼力！”

　　芮明见她这样，不觉大笑一声，慢慢道：“傅大哥有三个师妹。诗儿还小，小凤没有这份功力，那么，你就是……”

　　白雪诺忙道：“怪不得三哥总是夸芮大哥，芮大哥真厉害，一下子就猜出来我是诺儿了！”

　　芮明听她拍马屁，心里好笑，面上却敛了笑容，道：“既然知道我是你义兄了，还敢拦着我，你就不怕我告诉傅大哥？”

　　白雪诺腹诽良久，还是忍了，陪笑道：“芮大哥，我与百合姐姐也结拜为姐妹了，她也是你妹妹了，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以后你可不能再欺负她了！”

　　芮明脸色变了变，气呼呼地道：“谁要她做妹妹！让开！”

　　白雪诺呆了呆，随即莞尔一笑，自己也羞红了脸，暗暗笑道：“芮大哥那么凶地来找姐姐，我还以为是寻仇打架的，没想到是看上姐姐了。”她想着，脚下却不动，芮明自持兄长身份不肯动手，气得直跳脚。

　　过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百合才从房内出来，芮明和白雪诺都迎了上去，芮明心里早就抓狂地不得了，上前便握住百合的手，焦急地道：“你一句话也不留就走了，你知道这些天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

　　百合微微动容，却冷冷道：“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

　　芮明眼睛一黯，道：“菡儿——”

　　百合抽出手来，背过身去，目中隐隐有泪光闪现，口中却冷冷道：“我已与苏家一刀两断，再也不是菡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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