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路海力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看都没看跪在眼前的陈永笑，而是慢慢走向了颤抖不止的路永洛。

　　春寒料峭的季节，路海力却只穿了一袭单衣，更显得右边袖管空空荡荡。路永洛倔强地抬着头，眼睛却看向地面，握紧的拳头里全是冷汗，虽努力控制却依旧浑身发抖。

　　陈永笑跪转过去，也没有开口。

　　路海力坐到椅上，沉吟不语。

　　师父没有一脚踢烂屋门，没有一巴掌把自己扇到墙角，没有暴怒打断师兄的骨头……这些，都让陈永笑足够惊讶！但更让陈永笑惊讶的是，路海力居然看着路永洛笑了！

　　陈永笑生生吓了个激灵。

　　路海力眼角瞥过陈永笑，冷冷道：“太湖水帮重地，你一个外人在这里做什么？”

　　陈永笑心里一沉，无从回答。

　　路海力冷笑道：“你以为这个蠢货做了蠢事，我就会高看你一眼，把你迎进帮里来？”

　　陈永笑忙叩首到地：“弟子不敢！”一如既往地诚惶诚恐。

　　“哼！”路海力鼻哼一声，转向路永洛，语气平静，“你怨恨我也是应该的，父不慈，子不孝，我认了！”

　　紧接着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陈永笑紧张地看着两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路永洛：“师兄，你还不跟师父认错？”他不相信师父会一夕之间变了个人。师父的沉默只不过是给师兄一个认罪的机会，认罪也会被罚，但不认罪，那后果不是师兄可以承受的！

　　而路永洛却一下子镇定了，他看着惊慌失措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师弟，心里酸酸的，惨笑一声道：“我不该杀了阮星！”

　　陈永笑急道：“师兄！”到了现在，路永洛居然对杀了阮星的事情道歉，对自己勾结幽灵堡的事情只字不提，陈永笑真想打开路永洛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除此之外，陈永笑心中不由觉得抱歉，阮星的死令他心疼气愤，然而，到了路永洛面前，深入骨髓的兄弟情意立刻压制住了那愤怒！

　　路永洛面容惨淡，终于将目光看向路海力，并慢慢屈膝跪下去，忽然，路海力一脚猛踢，路永洛的身体飞出去重重砸到墙上又落下，陈永笑扑过去扶起路永洛。

　　虽然早有准备，但路海力这一脚的力度还是超出了陈永笑的想象，路永洛撞到墙上时，两声清晰的“咔擦”声吓得陈永笑的心一哆嗦，他颤抖着手抚上路永洛的胸胁，果然断了两根肋骨。

　　路永洛脸色苍白，鲜血溢出口腔，豆大的汗珠滚落地上，“啪嗒”一声。

　　陈永笑的心里蓦地痛了一下。

　　“求师父……”陈永笑的话还没说完，路海力如鬼魅般的第二脚又踢过来，陈永笑奋力挡在路永洛身前，硬生生挨了这一脚。

　　陈永笑被踢得翻滚出去，胸口翻腾，一口血吐出来，他还没爬起来，就听到清脆的掌声响起，是路海力左手掴向路永洛的面颊，刚支起身子的路永洛又被打翻在地。

　　陈永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跃过去扑在路永洛身上，哀求道：“师父，师兄身体不好，您手下留情吧！”

　　路海力骂道：“混账！”空袖管挟着风声隔着陈永笑击打在路永洛右臂上，陈永笑慌忙去救，但目光触及地面时，整个人傻在那里。

　　是一枚黑色的药丸。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陈永笑将药丸捡起来，无力地质问路永洛。

　　路永洛咳出一口血沫，肋间剧痛，他无法用力呼吸，但两只眼睛却紧紧地盯着陈永笑手中的药丸。

　　路海力重重哼了一声，阴森森地道：“想死？你难逃一死，可不是这种死法！”

　　陈永笑闻言大惊，双膝着地，道：“师父，师兄一时糊涂，……”剩下的话不出意料地被路海力一脚踢飞！

　　路永洛短促地咳着，每次咳嗽都会带动肋间断骨，他痛得脸上一丝血色都无，却轻蔑地笑着，轻飘飘吐出两个字：“随……便！”

　　伴随着这两个字的是路海力再次踢出的右脚以及陈永笑的惨叫！陈永笑哇地喷出一大口血，苦笑连连，他护着路永洛，因此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直接就内伤了。

　　路海力伸手抓住陈永笑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再松手给他一个耳光，冷冷道：“太湖水帮的事，跟你无关，滚！”

　　陈永笑浑身冰凉，一层冷汗渗透衣服，他抬头看看路海力，再看看路永洛，心中长叹，却不得不俯身叩首：“弟子知错！弟子告退！”

　　他忍着吐血的痛楚，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不能不走！陈永笑心中清楚，师父说了这话，便不会收回，他这一生，都无法再做回太湖水帮的弟子了！

　　路海力说了放下，便不会再拿起！

　　年轻时，路海力与罗霆相交甚好，也就常常可以见到罗霄，可是，在他决定向罗霄吐露情愫时，罗霄已经与白灿群两情相悦！他早了多年，却晚了一步！懊恼了数月后，他迅速成亲了，此后数年都没有出现在罗霄面前。

　　同样，他将陈永笑逐出了门下，便不会再收回成命。

　　这一点，白灿群做不到。白灿群不止一次地与白雪诺断绝关系，然而也不止一次地逼迫白雪诺，最后更是将白雪诺强行带回了远威镖局。

　　而千里之外，白雪诺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步一步迈下楼梯的女子身上。

　　女子走下来，目光落在倒地的钟离徐身上，众人也都看清了她的样子。

　　一身金线绣凤的窄袖紫袍，更衬得她腰肢纤细，脸上画了浓妆，眉梢斜挑入鬓，眼角处抹了金粉，胭脂水粉掩盖了肤色，鲜红的唇微微上翘，露出不屑的表情。

　　然而，这女子虽然美艳，却并不年轻了！

　　顾世宁抱拳道：“请问阁下是哪位？为何来到我昆仑派？”

　　钟离徐扶着白雪诺和顾青鹏坐起来，看着那女子慢慢道：“你来看我，我很高兴。”

　　女子吃吃一笑，声音竟如妙龄少女，脆生生道：“我来看你怎么死，顺便把你这些徒子徒孙杀干净！”

　　顾世宁、顾世祥立刻拔剑喝道：“放肆！”

　　顾青鹏却看向钟离徐，问道：“师叔祖，这位是……”

　　钟离徐全身功力散尽，没有多少时间了，他摇摇头，道：“凤儿，昆仑派你攻不下了，这里，是我特意留了机关等你来的！

　　女子冷哼一声，嘴硬道：“你的五成功力都给了我，又中了毒，还能做什么！”

　　钟离徐丝毫不动怒，道：“青鹏，她是‘绛凤宫’的徐天凤，是我的女儿，你该叫声师叔的！”

　　顾青鹏惊讶不已，却转头向徐天凤颔首，道：“青鹏见过师叔！”

　　徐天凤冷笑道：“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侄子！——钟离徐，你以为给我疗了伤就能以父亲自居了？哼，我徐天凤活到六十岁，竟会认个父亲吗？真是笑话！”

　　徐天凤说完，连顾青鹏都觉得诧异了。徐天凤看起来虽然不年轻了，但面容看来，不过是四十岁左右的样子，谁知竟然六十岁了！

　　钟离徐的脸色慢慢红润起来，声音也变得有力，他快速道：“你认不认我都可以，我没有养过你，本就不配做你的父亲！不过，我没有对不起你母亲，我救你是因为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不是因为我心怀愧疚！我马上就要死了，我死后，昆仑派不会与你为难，但是，也不会帮你，你好自为之吧！”

　　徐天凤恨恨道：“你都要死了，还不肯认错！”

　　钟离徐没有理她，对顾青鹏道：“顾青鹏，我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顾青鹏正色道：“师叔祖的话，弟子谨记。以后，凡我昆仑弟子，不得冒犯天凤师叔，也不许干涉天凤师叔的事！”

　　钟离徐点点头，再看想徐天凤，道：“凤儿，你母亲误了你，你莫要再误了你自己！”

　　徐天凤气极了，吼道：“你闭嘴！”

　　她气得浑身颤抖，然而，耳中并没有听到钟离徐的声音，她的目中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惶然，果然听到白雪诺一声惊呼：“师祖！”

　　徐天凤下意识向前走去，顾世宁与顾世祥早已收剑，却都没有还鞘，警惕地看着她。

　　白雪诺泪流满面，放在钟离徐背后的手颓然落下！最终，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在来昆仑的路上，她一直抱有一个美好的幻想，现在，她的幻想彻底破灭了。她哭得太伤心，以至于连徐天凤靠近都未注意。

　　顾青鹏正色道：“师叔留步！”

　　白雪诺这才从自己的情绪中出来，抬眼看向徐天凤。

　　徐天凤继续往前，顾青鹏起身拦住，白雪诺一人扶住钟离徐，怒目看向徐天凤。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师祖与徐天凤的对话里她听出来，昆仑派的惨剧与钟离徐的离世与这名女子脱不开干系。

　　顾青鹏道：“师叔祖有令，我昆仑派不会与你为敌，但我昆仑七十三名弟子的仇，我不能不报！除了你，‘绛凤宫’的其他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徐天凤看都不看他，望着已经没有呼吸的钟离徐，睫毛颤动几下，随即转身离开，走了几步，突然幽幽开口：“可惜，晚了！他已经给你们昆仑派出了气，‘绛凤宫’没有了！”

　　顾青鹏怔住，心中涌起愧疚，对钟离徐的些微怨言瞬间被徐天凤的话击得粉碎！

　　徐天凤刚要走上台阶，却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我不是昆仑弟子，我一定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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