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提到白雨罗，白雪诺激动起来，道：“她是幽灵堡的人，为什么不管？”

　　傅玦认真地道：“诺儿，白雨罗的事情，二叔自有分寸！”

　　白雪诺沉默半晌，才发出一声鼻音：“嗯！”随后，她又希冀般抬起头，道：“三哥，你也认为白雨罗有问题，对吗？”

　　傅玦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道：“走！”

　　白雪诺默默跟上。

　　白灿群正与莫千寒、蓝清风品茗聊天，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没好气地对蓝清风道：“三弟，若是白雪诺再出什么差错，我就唯你是问！”

　　莫千寒也是一脸不满，怒目而视。

　　蓝清风尴尬地笑道：“大哥、二哥，有傅玦在，诺儿翻不出天的！”

　　莫千寒冷冷道：“这个畜生，对白雪诺偏袒得还少吗？”随后又转向白灿群，道：“都是你惯的！为了不让白雪诺嫁到四季堡，结果搞出这么多事！——哼，变来变去，今天赶走，明天抓回来，你的师威何在？”

　　白灿群面上抽搐了一下，欠身道：“小弟惭愧！”

　　此刻，他心里也是苦闷不已。

　　明明发了狠不再管白雪诺，任她自生自灭，但见到时又会忍不住生气发火。这段时间，同陈永笑有些接触，他居然看陈永笑有点顺眼了，沉下心来，这让他更加生气，把气都撒在了白雪诺身上！最后，想来想去，还是应该棒打鸳鸯，他就干脆把白雪诺直接抓回来了！

　　兄弟三人说话的工夫，傅玦与白雪诺已经进了院子。白雪诺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进了门问过安就自觉地跪在地上。

　　莫千寒冷冷看着她，一言不发，白灿群则看都不看，傅玦站在一边，偷偷去瞄蓝清风。

　　蓝清风无奈地轻咳一声，命白雪诺站起来，道：“诺儿，既然你重列门墙……”

　　白灿群冷冷反问道：“重列？”

　　蓝清风微怔，随即笑道：“二哥说的是！——诺儿，自从你在烟霞山跟着唐……”

　　白雪诺第一次真正地离开云鹤山庄，就是在烟霞山上为了救白灿群自愿认了亲生父亲，跟着唐一漠去了唐门，从那时起音讯全无。直到路海力来函说陈永笑可能与白雪诺私奔，他们才知道白雪诺已经逃出了唐门。

　　在烟霞山上，白雪诺解下随身长剑，莫千寒也有言在先，“入了唐门，便不再是云鹤山庄的弟子”，若是从烟霞山说起，那白雪诺逃出唐门后的所作所为也就不能说是错的了！

　　压住内心的不满，白灿群又打断他，扬声道：“提那个做什么！”

　　蓝清风忙应错，心里却大大叹了口气。想了想，他干脆直接道：“诺儿，冷燕门的芮明与苏家的苏永菡要成亲，你同傅玦一道前往贺喜去吧！”

　　直奔主题，半点拖沓都无！白灿群剑眉紧蹙，想要发作又不便发作，只好冷哼一声道：“你这个三叔，做得好！”

　　蓝清风仿佛没有听出白灿群话里的不满与嘲讽，微微欠身道：“二哥过奖了！”

　　白灿群一口气噎住，数十年兄弟，他居然不知道蓝清风还有如此厚脸皮的时候。

　　莫千寒冷眼看着别扭的白灿群和装傻的蓝清风，沉声道：“白雪诺，既然你还是你师父的徒弟，就要守云鹤山庄的规矩！倘若这次还闯祸，等回来一条条清算的时候，就别怪大伯不留情面了！听清楚了吗？”

　　白雪诺吓得心脏一抖，忙道：“弟子谨记！”

　　等了片刻，蓝清风见莫千寒与白灿群都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便道：“傅玦，如今情势复杂，此次出门，万不可意气用事，早去早回！”

　　傅玦欠身道：“是！”

　　蓝清风命二人下去准备，白灿群突然开口叫住了白雪诺。

　　白雪诺不安地垂首望地，白灿群看着她脸上的伤痕，神色复杂了一会儿，本来要呵斥的话咽了下去，终是什么也没有再说。

　　仿佛感觉到白灿群的凌厉目光，白雪诺哆嗦着抬头看了一眼，被白灿群冷绝的目光吓得腿一软，心里也有点哆嗦，听到白灿群一声“滚”，忙跟着傅玦走了出去。

　　莫小凤早候在院门外，见二人出来，欣喜地抱住白雪诺，道：“诺姐姐，你总算回来了！”

　　然而，看到白雪诺脸上的伤，莫小凤的笑容瞬间垮掉，急道，“二叔真是的，怎么又打你了？”

　　傅玦轻斥道：“没规矩！”

　　莫小凤不敢再说，白雪诺拍拍她的手，道：“我没事！”

　　没说几句，傅玦就催着走了，莫小凤也回去照顾孩子。牵马走出去的时候，二人碰到了从外面归来的韩智和白雨罗。

　　白雪诺见到白雨罗那张娇怯柔弱的脸，牵马的手不禁握紧了，恨不得立刻就揭掉她的面皮，免得玷污了师娘，可是，傅玦警告的眼神看过来，她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没有动。

　　韩智、白雨罗向傅玦问安，白雪诺也轻轻叫了声“四哥”。

　　白雨罗欠身的同时微微抬高下巴，叫道：“师姐！”

　　白雪诺牵马便走，毫不理会，韩智回头看了看，目光深邃。

　　白雨罗委屈地抬头看韩智，轻轻道：“四哥……”

　　见傅玦也牵马离开，韩智心里一阵失落，没有理白雨罗。白雨罗轻咬下唇，泪珠缓缓滚落。

　　韩智叹口气，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们回去吧！”

　　纵马驰骋于白雪诺来说是久违了！感觉着扑面而来的劲风，惬意地看着两侧的风景飞快后移，白雪诺觉得胸口好像开了一个口子，所有的不快和伤痛全都从那里流走了，她觉得神清气爽，不自觉地又加快了速度。

　　傅玦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对于白雪诺孩子气的行为并不制止！

　　多日奔波，终于到了镇江。反正芮明也是要到镇江迎亲的，傅玦和白雪诺便直奔苏家等着了。

　　苏永菡见到白雪诺时十分激动，拉着白雪诺的手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白雪诺笑嘻嘻地道：“姐姐舍不得我，那就不要嫁给芮大哥了！”

　　苏永菡挑挑眉，道：“那可不行！你是你，他是他，谁都不能少！”

　　她的直白稍稍惊了白雪诺一下，也不过是一下而已，白雪诺立刻取笑她：“姐姐好不知羞！”

　　姊妹两个笑了一阵，待坐下用茶时，苏永菡才叹口气：“诺儿，我们都变了！”

　　白雪诺笑容一僵，随即端茶饮下，道：“人哪有不变的？”

　　苏永菡也失落地点点头，道：“是啊！我到现在也不太明白，怎么就心甘情愿回到苏家了呢？”

　　白雪诺轻声劝慰道：“姐姐，你不过是回家了而已，不要多想！”

　　苏永菡抿唇一笑，道：“看我，都这时候了，还说这些！——诺儿，我真的没有想到，你能来送我出嫁！这几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你都做什么去了？”

　　白雪诺笑容依旧，心里却骤然一痛，口中也涌上一阵苦意。她轻轻啜了口茶，道：“这个，说来话长，等姐姐的婚事办完了，我再与你细说吧！”

　　苏永菡也不勉强，坐了片刻便拉着白雪诺去清点出阁所用物品。

　　佳期转瞬即至，白雪诺也换了一身喜庆的粉色衣裳，跟在苏永菡旁边送亲。芮明已见过傅玦，见到白雪诺时倒没有惊讶，轻轻点头打过招呼，一双眼睛便粘在了一身大红嫁衣的苏永菡身上，连眉梢眼角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白雪诺暗暗感慨：“芮大哥和姐姐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因为端木子琴的情绪尚不稳定，苏永成便留在家里陪她。白雪诺作为女方亲人，骑马跟在苏永捷后面。

　　时间把握得刚刚好，二月初九这日，送亲的队伍到了苏州城郊。苏家的人在自家别院安顿下来，芮明则先回了冷燕门，经过一夜修整，天刚蒙蒙亮，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便响了起来，亲事热热闹闹地办开了。

　　由于发生过柳铮的事情，对苏州城白雪诺仍然有所顾忌，不想去冷燕门参加婚宴，傅玦点头答应了。待人群走远，四周安静下来，遍地都是红彤彤的鞭炮碎屑，白雪诺看了一会，默默转身回去。

　　走了没有几步，白雪诺便察觉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炙热的目光。

　　霎那间，一股莫名的情绪萦绕在白雪诺心间，像一根细丝，缓缓地、密密地将心脏缠了起来，窝心地让她红了眼眶。

　　到底是谁？

　　白雪诺猛地转过身来，就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远处，车夫不在跟前，一名蓝衣女子掀着帘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发现她转过身来，立刻躲了进去。

　　车帘轻轻晃动，遮住了里面的面孔。

　　虽然是匆匆一瞥，但白雪诺已然知道这位是谁了！

　　她的目力和记性都很好，一半是天生，一半是被白灿群打出来的！所以，她认出了这个女子，正是多年前，在洞庭湖梅林深处，那个戴着面纱、再三嘱咐唐立要保护自己亲妹妹的女子！

　　时隔多年，白雪诺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了，没想到，就在这里，这个女子又出现了！

　　只是……

　　白雪诺神色复杂地看着那辆马车，心中翻腾起来。

　　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曾冒险去找唐立要她照顾自己，应该是疼爱自己的。可是，为什么到了跟前，又要躲起来呢？难道，她不想看到自己？既然不想看到自己，又为什么在这里出现？

　　白雪诺没有动，马车也没有动。

　　想了一会儿，她决定给自己一个答案！白雪诺深吸一口气，朝马车走去。

　　里面的人显然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白雪诺感觉到一股紧张的气氛从车帘里面传出来。

　　白雪诺皱皱眉，她觉得自己这种感觉十分诡异，于是，她在距离马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问道：“你是宁雨裳吗？”

　　轻轻的啜泣声传来，白雪诺叹口气，又问道：“你是来见我的吧？”

　　啜泣声渐渐大了起来，白雪诺的眼圈有点发酸，但是，她并没有落泪，而是继续问道：“为什么要躲起来？”

　　她耐心地站在那里，等着里面的哭泣声低下来，看着车帘一掀，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面庞。

　　就像照镜子一样，白雪诺好像看到了十几年后的自己。

　　原来自己长得像母亲啊！

　　宁雨裳下了马车，激动地奔过去，将白雪诺紧紧抱住，泣不成声。

　　母亲的怀抱，竟是那么温暖！

　　白雪诺只觉得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自己练剑时贪玩，被师父训斥了，师娘就将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拍她的后背，哄得她不哭了，便会轻轻地帮她把脸擦净，领她去吃点心。

　　不知不觉中，白雪诺喃喃出声：“师娘……”

　　宁雨裳的哭声戛然而止，白雪诺察觉出抱着她的手臂有些僵硬，随即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挣脱了宁雨裳的怀抱，想要解释什么，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她不知道说些什么。

　　宁雨裳觉得心里一空，女儿已经站直了，她贪婪地看着白雪诺，忽然眼睛又是一红，紧紧盯住白雪诺的耳畔。

　　白雪诺不自然地笑笑，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耳畔，恍然大悟。

　　耳边的伤疤是白灿群怒到极点拿鞭子抽的，尽管莫武用了最好的祛疤药膏，但还是留下了浅浅的疤痕
　　，如果不留神细看，是很难发现的。

　　每次注意到这两道伤痕，白雪诺的心都会哆嗦一下，这次也不例外。

　　宁雨裳看到白雪诺的脸色瞬间变白，不由心疼，也顾不得尴尬，问道：“这是……你师父打的？是为了什么？”

　　白雪诺咬咬唇，道：“是我做错事！”

　　宁雨裳黯然垂眸。

　　白雪诺道：“你……为什么躲起来不见我？”

　　宁雨裳一脸心疼地看着她，目光纠结，白雪诺弯弯唇，自嘲道：“没什么，不说也可以！”

　　宁雨裳摇摇头，道：“不不不，不是的！”她忐忑地看了一眼白雪诺，道：“我怕……你师父知道了……”

　　白雪诺奇怪地看看她，道：“我师父？”

　　宁雨裳叹口气，道：“你逃出唐门后不久，云鹤山庄派了人过来，询问你的消息。立儿担心你的伤势，便实话实说，那位傅少侠听完，匆匆忙忙就走了。

　　“那时，我们刚刚制住唐一漠，立儿虽然继任掌门，但形势严峻，没有办法去找你！等一切处理完毕，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了。立儿亲自去了云鹤山看你，但是，无论立儿怎么说，白二侠就是不松口，不肯让我们见你，还说，你曾经发过誓，如果与我们相见，他便……活活打死你！”

　　白雪诺怔怔地听着，宁雨裳又道：“立儿想尽了办法，用尽了力气，都没有见到你。后来，那位傅少侠找到了立儿，说了一些你的事情，劝他多为你着想……”

　　宁雨裳说着，眼泪又流出来，忍不住伸手轻抚白雪诺的发丝，道：“孩子，我都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苦！”

　　白雪诺不用想也知道傅玦说了什么，看到宁雨裳伤心悔恨的样子，她叹口气，道：“我很好，你不用为我难过！我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认祖归宗！上次回唐门，我是迫不得已，如今，我离开了，就更加不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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