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西风

　　云鹤山庄。

　　庄门前，管家莫四跺着脚、搓着手，着急地往外面的山路看去，再抬头看看天，日头已经快全落下去了，还是不见有人来，他急得一拍大腿，嘟囔一声：“完了完了！”

　　从山庄走出一身白衣的莫小龙，面色凝重，皱眉问道：“莫四叔，还没来吗？”

　　莫四重重地叹口气，道：“五姑娘这次是逃不掉了！唉！”

　　莫小龙担忧之色愈甚，却故作轻松地道：“二叔还没回来呢！”

　　此话刚落，就见山路上已经走来白灿群。

　　两个人对望一眼，苦笑着迎了上去。莫小龙陪笑道：“二叔，您回来了？”

　　白灿群看都不看他，对莫四道：“叫上人，到鬼啸崖下面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莫四答应一声，忽然想到不知去找谁，问道：“二爷，去找谁？唐立？”

　　白灿群蓦地怒了，大声道：“先准备鞭子，再去找白雪诺！”

　　莫四惊得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莫小龙急道：“诺姐姐怎么会在鬼啸崖下？”

　　莫小龙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白灿群喝道：“混帐，轮得到你问？”又向莫四道：“还不快去！”

　　莫四忙称是，压下满腹疑问，飞快跑向庄里。莫小龙挨了打，不敢再说话，默默跟在白灿群身后向云鹤院走去。

　　莫小龙很快就知道了，白雪诺捅了大篓子！

　　唐门与云鹤山庄结怨已久，幸好一在蜀中，一在江南，平素倒也相安无事，只是每隔五年，两家总要在鄂中烟霞山比武，以重新划定势力范围。下次比武是在两年后，所以两家都严阵以待，比训练子弟更要紧的，便是严正以“待”对方的探子了！

　　唐立便是唐门派来的探子，不过不到一个时辰便暴露了，带伤逃走。掌门莫千寒派了白雪诺去追杀，这探子一旦被发现，要么自杀，要么被杀，从未有第三种可能。

　　白雪诺追出去时正是下午申时二刻，距太阳落山不过一个来时辰，二爷白灿群凛冽的目光把白雪诺瞪得浑身发冷，他正色说了句多余的话：“天黑前还不回来，家法伺候！＂

　　当时莫千寒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白雪诺，没有再说话，却待白雪诺出门后与白灿群单独谈了一会，随后白灿群也出了山庄。

　　鬼啸崖前，白雪诺与唐立对视一眼，唐立扯开一个笑容，道：“没想到他们派来抓我的，是你！我还是给你添麻烦了！”

　　白雪诺眼神挪开，道：“崖后有条小路，你快走吧！”又向来时路看去，轻轻道：“那药，多谢了！”

　　唐立摇摇头，道：“你不必谢我的！”他还要再说话，白雪诺却突然转过身来，低声喝道：“快走！——我师父来了！”

　　崖下水声轰鸣，白雪诺没有听出白灿群的脚步声，等她看见师父的时候，白灿群已经绕过了竹林，出现在崖台一侧。

　　唐立神色一阵紧张，道：“你……”

　　白雪诺见师父面色不善，慌忙推开唐立，飞快地道：“你被抓住，我更麻烦！”

　　唐立点点头，转身便跑，可白灿群是何等人物，一个起落已经落在二人面前，抬手向唐立后心攻去。白雪诺心里紧张之极，却还是伸手拦住了师父，白灿群大怒，身形一转，从侧面向唐立击去。

　　白雪诺移步过去，将唐立推了出去，身体却硬生生受了白灿群一掌，“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身体似断线风筝向后栽去，待她反应过来，身子已经坠落下去。

　　白灿群见状，顾不上去追赶唐立，忙飞奔过去，无奈，他那一掌力道太大，这电光火石之间，白雪诺已无踪影。白灿群半跪在崖边，仿佛呆住了，过了片刻才勃然大怒，从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吼，起身挥掌击断了一株大树。他面色惨白，喘息几声，转身回了山庄。

　　莫小龙随白灿群来到云鹤院，三爷蓝清风正与莫千寒说话，见白灿群怒冲冲进来，忙站起身，笑道：“二哥，谁气着你了？——小龙？”

　　白灿群面含愠色，向莫千寒道：“那小畜生不知听了唐立什么话，竟敢拼死放走他！”莫小龙一听“拼死”，身子微颤，又听莫千寒道：“诺儿现在何处？”白灿群一拍桌子，怒道：“这小畜生，替唐立挨了一掌，跌下鬼啸崖了！”

　　莫小龙差点惊呼出声，连莫千寒也站了起来，蓝清风想了想，慢慢道：“鬼啸崖，对诺儿来说，倒也算不了什么。”莫小龙忍不住道：“算不了什么？那诺姐姐怎么还没回来？”

　　白灿群的耳光和莫千寒的喝骂同时落下，莫小龙苦笑着走出去，因为莫千寒骂道：“混帐！滚出去找人！”

　　蓝清风见莫小龙捂着脸出去，无声地叹口气，道：“二哥，诺儿受的那一掌……”白灿群双目迸射出两道寒光，道：“十成！”蓝清风心里咯噔一声，他们师兄弟三个，功力最强的就是白灿群，他的十成掌力打出去，巨石都能粉碎，白雪诺的血肉之躯会如何？

　　蓝清风看着周身空气几乎结冰的白灿群，犹疑道：“二哥，诺儿，为何救……”白灿群冷哼一声，带着怒气一屁股坐下，一掌将桌角拍碎。莫千寒知道白灿群此时已经怒火中烧，也不斥责，只是深锁双眉，道：“当年二弟与二弟妹在雪地里发现诺儿，就带回去抚养，没想到诺儿左臂上纹着唐门的半花标志。”

　　蓝清风惊道：“诺儿是唐门的孩子？”白灿群略微平复下来，点点头道：“阿霄不肯放下诺儿，我只好将那纹绣毁去，才养到现在！想不到还是护着唐门的白眼狼！”莫千寒来回踱了几步，道：“且不管诺儿如何做出这等事，先找到再说！二弟三弟，我们各自去寻！”

　　蓝清风嗯了一声，白灿群起身冷冷道：“无论生死！”篮清风闻言一震，默默看了眼莫千寒，见莫千寒面容冷峻，对白灿群的话毫无反应，不由垂下头去轻叹一声。莫千寒来到白灿群面前，道：“诺儿是不是早就认识唐立？她放走唐立并非是因为得知自己身世吧？”

　　他想的不无道理。白雪诺自小由白灿群、罗霄夫妇教养，与唐门毫无联系，她的唐门标志早已不见，如果不是早就认识唐立，又岂会短短时间便被说服，甚至以命相救？莫千寒点名让白雪诺去追时，白灿群曾站起来想说什么，莫千寒早已觉得有异，当时事态紧急也未多问，此时却要非要弄清楚不可了。

　　白灿群稳了稳心神，道：“一年前，白雪诺被我打了只剩半条命，又关了一个月，大哥还记得吗？”

　　莫千寒立刻想起来了，那次白灿群关了自己的院门，只听得棍棒的呼啸和白雪诺喉咙里发出的闷哼声，想必是被堵了嘴，打了足有一个时辰，若非蓝清风忍不住踹开了院门，白雪诺的命可能都保不住了。莫千寒还记得被女儿小凤拉去时，白雪诺浑身是血趴在地上，旁边有两截打断了的棍子，白灿群见师兄师弟都来了，也不好再打，却将昏死过去的白雪诺拖到柴房关了起来。

　　莫千寒问不出缘由，只好由他去，就算他是掌门师兄，也不能干涉师弟管教徒弟啊。

　　白灿群顿了顿，道：“她随我去洞庭参加许家侄子的婚礼，竟在那里认识了唐立，为了帮唐立治疗内伤，她偷偷地将阿霄的调息口诀教给了他。我一时大意，没有察觉，快到山庄时，她吞吞吐吐跟我说了。那次没打死她，我以为她改了，谁知这次为了救唐立，居然连我都敢反抗了！”

　　莫千寒斜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诺儿今年十四岁了，莫非情窦初开？”白灿群哼了一声，道：“不象！我只担心她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说完，面上露出一种决绝的神色，莫千寒心底不由叹口气。

　　白灿群粗声道：“我去看看这小畜生死了没有！”他想到白雪诺居然结交唐门中人，脸色又变得铁青，恨不得立刻打死算了！

　　莫千寒看着白灿群的背影，惋惜不已。这个师弟自幼便显露出过人的天赋，性格气度绝佳，可惜在白雪诺十岁那年，妻子罗霄意外离世后，再返云鹤山庄时，就变得暴躁易怒，尤其是对白雪诺，虽然是女孩子，又勤奋小心，但还是经常被责罚，这次坠崖，恐怕凶多吉少。莫千寒摇摇头不再想，出门去安排寻人！

　　云鹤山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后山鬼啸崖处人声不断，白灿群看着午夜将近，对身旁的莫文道：“不必找了，散了吧！”莫文答应着，让人全都回去，见白灿群仍站在崖边，过去劝道：“二叔，我下去看过，近日雨水大增，崖下水流太急，我想，……”

　　白灿群身形微微一晃，随即又站得笔直，沉声道：“不必了！”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她若活着，爬也会爬回来。若是，若是死了，也不必找！”说罢迈开大步离开。

　　莫文黯然，心道：“单是二叔的一掌就足够诺儿躺半个月了，伤后没有内功护着摔下去，诺儿啊，你是吃了什么熊心、什么豹子胆，敢反抗你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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