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嫌妻

　　次日，天边刚翻开一丝鱼肚白，草尖上还滑着露水，苏文慧就醒了。

　　伸手扯了扯两颊，让自己精神些，又试了试被子里，还算暖和，二妞也睡得香甜，这才放心。

　　悄悄起身，抖了抖坐麻了的双脚，将包袱打开，把衣裳全放在床沿，带着缝满补丁的包袱布与绣绷，轻轻走到屋外，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借着朝霞的微光，拨下头上的木簪子，用力在布上戳了好些个洞，再将布的四边都夹在绣绷上，看上去就像个网兜，苏文慧对自己的杰作还是比较满意。

　　从修屋剩下的竹篾片中，找了根硬些的竹条，又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去，随便挑了件衣裳，扯成十来根细细的布条子，将竹条与网兜紧紧地绑在一块，将网兜做成了简易的捕兜。

　　趁着二妞还没醒，苏文慧提着捕的，抓了几根茅草出了门，就往河边去。

　　天色还早，她找得位置偏，河边一个人也没有，苏文慧就将稻草放在地上，走到河边，看看左右无人，便脱了鞋袜，卷上袖口，向河里走了几步，用捕兜开始捞鱼，不知道是不是方法不对，捞了数十次，都一无所获，苏文慧都想直接扑下去抓得了。

　　捞了近半个时辰，苏文慧才网到一条。虽然鱼还没巴掌大，但已经是很让人兴奋的了。

　　拿了根稻草，穿过鱼唇，将鱼丢在地上，拾起捕兜继续见鱼下兜，这一次，信心增加了不少，决定等过些日子，做个像样的大网来……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半身湿了个透，冷得直打哆嗦的苏文慧，扛着捕兜，提着五条不算大的鱼回了家。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二妞在用尽了力气嚎嚎大哭，边哭，边拍打着被她掩上的院子大门，喊“娘”。

　　才开门，满脸挂着泪的二妞就扑了上来，紧紧抱着她的大腿，小小的肩膀一抽抽的，直哽咽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娘是去捉鱼给你吃，看，我们今天有鱼有菜吃了，乖，不哭。”苏文慧丢下捕兜蹲下，心疼的将她搂进怀里，将手里的鱼提了一提给她看。

　　二妞看都不看，就伸手拍掉鱼，直抱着她的脖子不放，苏文慧只好耐着性子，小心地哄着，才渐渐的让孩子止住哭声，心里不由暗叹，这带孩子也是件技术活。

　　“姐……”一个清朗而兴奋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苏文慧抬头，只见一个头上戴一方巾，身着青布直身的清秀少年，背着铺盖，微喘着气，立在门口。他细白的双颊上，微微透着一丝红，墨画般的眉下，一双有神的眼睛里，泛着雾光，满满写着担忧。

　　“二舅舅。”二妞可怜兮兮的冲少年喊了声，那声音要多委屈有委屈，像要告状，娘不要她了。

　　少年快步走到她们面前蹲下，从怀里拿出几颗煮熟的鸡蛋：“二妞，看二舅给你带什么来了？”

　　小孩子一见到吃的，眼睛立即亮了：“蛋蛋。”

　　“外婆给你煮的鸡蛋，舅舅兜怀里，还热着呢。”少年剥了壳，递给她，又递给苏文慧一个：“姐。”

　　苏文慧接过鸡蛋，呆呆地看着他。

　　少年自然不知道她已经换了一个芯，只当她是难过，不由得也红了眼眶：“我都知道了，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每年农忙，爹娘都怕姐夫不在，你又做不了农活，他们会说道，叫我来替姐夫下地。我今天一大早就动身，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可是……”用袖子擦了擦溢出的泪：“我到姐夫家，亲家姑娘却说，你们已经分家出来单过了，姐，你跟我家去，爹娘不会少了你们吃的。”

　　起身正要拉苏文慧，苏文慧却抽掉手：“不。”

　　“姐，你一个人，带着二妞怎么过日子？”少年有点急了，不由得喊了起来。

　　“我……”苏文慧目光闪烁，她毕竟已经不是原主，哪里好意思在人家娘家白吃白喝？更何况听二妞念叨都听得出，娘家兄弟都还小，娘又病着，就她爹一个人教书、抄书挣点小钱，日子过的还不如贺家。

　　苏文慧随便找个借口：“我只是分家出来单过，还是贺家的媳妇，要是回去，又算什么？”

　　少年没了言语，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里还有回娘家的道理，那不成了犯七出，被休离的归妇，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许久后，少年才抬起头：“那逍儿留下来帮你，这些年帮着姐夫家种地，如今农活逍儿也能干些。”转身看了一圈，却发现这院子里，只有一个塌了土堆，连象样的炉灶都没有：“姐，这……他们怎么可这么对你？我找他们理论去……”

　　“逍儿……”苏文慧喃喃着，起身拉住他：“算了，东西我们可以慢慢添置，这样各过各的也好，我又不是真的一无是处，看，这鱼就是我抓得。”苏文慧笑着提起鱼给他看：“你看着二妞，我去打点水，捡点柴火。”

　　她不提鱼还好，一提到鱼，更是触怒了苏言逍：“你去抓鱼？知不知道多危险？万一掉水里……”

　　鱼是好东西，可是这里人没几个会水的，哪怕是乞丐，不会水没技巧，也不敢轻易拿命去下河捕鱼，能坐在河边钓上一条两条，已经很了不起了。而她却提着五条，苏言逍还不给吓死。

　　苏文慧前世，夏天都在游泳池里泡着，海边都游过，这还漫不过她胸口的小河算什么？

　　“没事，儿时经一个路人指点过，当时你也在，忘了？可能那时你太小了，不记得了，不会有危险的。”苏文慧随便打了个哈哈，便笑着轻轻拍了拍二妞的小脸，转移话题：“妞妞听话，陪舅舅在家玩一会儿，娘就回来。”

　　二妞哪里会肯，呜呜的要跟，苏言逍也要跟：“一道去。”他要让村里人都知道，娘家兄弟在这。

　　拎过苏文慧手里的鱼，又拿上木盆子，苏言逍带头走出院子，苏文慧母女便跟在他身后。

　　苏言逍是读书人，却没有读书人的清高，一路上见着人，大叔大婶叫得亲热，这几年他也没少来贺家亭帮老贺家做农活，村里人对他并不陌生，还会笑着与他闲聊几句。

　　村里人几乎都是本家，多少也知道苏文慧的现状，有觉得她不详，躲得远远的，有为她不值的，有庆兴她还有娘家人帮衬的。

　　姐弟三人走到河边时，手里还多了个，人家不用的，干到漏水的旧木桶。

　　不久，长旺夫妇来河边找她，今天他们要到她家里继续修房墙与门窗，苏文慧便将鱼送了他三条。

　　长旺媳妇以为是苏言逍捎来的：“这，这是外祖家给孩子的吧？我怎么好拿了去。”

　　苏言逍在一旁，只觉一阵心酸，也没心情去点破。

　　“收下吧，我们吃不了这么多，一点心意，拿回去给孩子们加个菜也好，还要麻烦你忙上几天的呢，你不收，我真的是过意不去。”苏文慧硬是将三条鱼递他手上。

　　别看是乡里人，可这鱼肉却是极少吃的，特别是鱼，虽然味美，但没人会花那冤枉钱买，长旺媳妇想到孩子们见着鱼时，那欣喜的样儿，便高兴地收下了，并将带来的一个竹筐、一个晒匾，几张小木凳，一把菜刀连同些锅碗瓢盆之类用具，从驴车上搬了下来，让苏文慧洗洗用。

　　最后还从炉车上搬下个红泥小炉：“婶子家人少，这个可以先用着。”

　　苏文慧宝贝似的谢过接了，这可是她眼下最需要的了。

　　这些用具，都是长期不用的，里外全是灰土，姐弟两人拔了些草，把它们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净，二妞也抓着一团草，帮娘一道用力地搓。

　　全部洗好搬回家，在土堆上整出一块的平整的地方来，将小泥炉搁上，苏文慧先将两条鱼与苋菜一道，煮了锅苋菜鱼汤。

　　“二嫂，什么这么香？”正好这时，小妹又偷偷过来给她送饭，苏文慧连忙拉她进来：“你来得巧，今儿喝鱼汤些。”

　　“这是？”

　　“我姐自己摸下河去抓得。”苏言逍只要想到这鱼哪来的，就没了胃口。

　　“二嫂，你怎么可以做这么危险的事，二哥没回来，你要再是出了事，你叫二妞怎么活，要是二妞也学，悄悄跑河边去，那还了得……”平常在家不怎么说话的小妹，当着几个人的面，把文慧训了一顿。

　　言逍顺着小妹的话道：“她要是再敢下河去，我就把二妞抱回家去，让娘来带，免得二妞见样学样……”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唠叨，文慧都只点头接受批评，不回嘴。

　　特地回家去拿盐巴，葱与几张烙饼过来，一道搭伙吃午饭的长旺媳妇为文慧解了围：“好了好了，山上有的是竹笋，婶子以后也不会再捉鱼了，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小妹、言逍这才鸣鼓收兵。

　　长旺媳妇喝着鱼汤，不由得赞道：“这鱼汤可真是好东西，今儿像是过节一样。”

　　苏文慧一根根挑去鱼骨，喂二妞，二妞吃的更是高兴，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听长旺媳妇这么说，真以为是过年了，稚气的拍手笑道：“过节了，过节了。”

　　“以后娘天天让二妞过节。”苏文慧又往她嘴里塞了勺鱼肉。

　　言逍佯怒的瞪了她一眼。

　　“买鱼过节。”文慧讨好的一笑。

　　“唉呀，我要去给娘送饭了。”小妹才尝了一块鱼，就跳了起来。

　　“你还没吃呢。”不等言逍叫住她，已经走了……

　　众人吃过饭，长旺媳妇帮着洗了碗，还与苏文慧几人将屋里那个当床的门板搬了出来，让苏言逍给堂屋的另扇门板也卸下来，就着桶里的水，将两扇门板都用草，刷了刷，冲洗干净后，立在墙边，让大太阳晒着，眼下只能权当床睡，等有了床，再将那门板安上。

　　二妞也没闲着，捡了长旺刨下的刨花与坏了的朽木，堆放在土堆边，她见苏文慧生火煮鱼汤，用得就是这些。

　　等家里都忙完，苏文慧便带了苏言逍与二妞，提上两个大竹篮子，带着柴刀，往山坡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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