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弦

　　双剑相交，发出金属特有的金石声。拼比的，是快，更快。
　　血滴迸溅入眼中，刺痛后是刹那恍惚。看到对手速度逐渐减慢的剑，白衣少年唇角几不可见的上翘，看来，他已是强弩之末呢。
　　少年手中的长剑狠狠刺入对方的胸膛，殷红的血花刹那在那人的胸口处绽放。无数纤细的花瓣勾住他的衣服，给黯淡的描金花纹镀上瞬间的鲜红。
　　红色只是滞留了半瞬，然后缓慢的下坠。仿佛被空气沉闷的滞凝。
　　少年厌恶的撇撇嘴，抹去剑上的血迹。浓重的腥味顺着上旋的风进入鼻孔，登时一阵窒息。少年缓走两步，运功调息。体质的虚弱已经无法跟上身体里潜藏的绝世武功，每每对决完毕，总要调息半日，否则……他脑中忽然浮现出那个冰冷的声音，十年前的天山之巅，那人在给他号脉后无奈的摇头，告诫他今后必要少与别人打斗，否则，必将性命不保。
　　也罢，能过一天是一天。少年暗中叹口气，心中暗想。
　　他低头去看手中的剑，触到时，遍体生寒。冷气透过阳光，凝为实体，化成缕缕青烟。忽地，听到远处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喊道“不愧为惊鸿，果然是好剑。”
　　世上名剑有三，一曰无名，二曰长袖，三，便是少年手中这柄乍看并不起眼的青铜剑，惊鸿！
　　传说此剑铸成出鞘，锋芒初露之时，天上的鸿雁受到惊吓，不慎抖落一根羽毛。众人大喜，从此，这把不世出的宝剑便唤做惊鸿。
　　少年抬眼望去，晚霞为他的衣袂镀上若有若无的阴沉暗红，像极了干涸的血液。
　　逆光走来的，仿佛只是一个模糊的云朵。不经意的从九天之上飘落，落至你面前。
　　——没有人能描述出那一瞬的美丽，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沉沦在他所带来的幻境之中。
　　也好似山野之中走来的魅灵，带着那丝淡淡的清新之气。
　　那种美，蛊惑人心。
　　但随着人影的靠近，少年嗅到了那人身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与他轻灵的身影丝毫不符。
　　仿佛天下都随之惊恐的没了声响，那人靠近的瞬间，少年居然心生恐惧，这是他很多年以来不曾有的。
　　他握紧了剑，心下暗想“如果他再走近一步，我就……”
　　心底的句子被忽然停滞的脚步生生打断。
　　“什么名字？”那人在两三步前停下，问。
　　“羿翾。”
　　“羿翾是么，好名字。这么多的‘羽’。告诉我，你想飞翔么？”
　　“飞翔？”羿翾忽然轻笑出声“如果能独霸江湖，什么都是我的。”
　　“如果你肯帮我，别说独霸江湖，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不过，前提是，你需要帮我。”
　　少年微微蹙眉“这算是交易么？”
　　“如果你认为是，那就是交易。用我想要的换取你想要的。如何？”
　　羿翾犹疑片刻，最终还是轻轻答道“好。但是，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也无需知道。你只要明白我能给你你想要的，就足够了。”
　　少年松开手中的剑，问道“若是我找到了，怎么才能通知你？”
　　那人淡淡一笑，道“我会一直注意着你。”话还未落，他脸上刚刚升起的柔和立刻被冰冷所取代“所以，既然你答应了，当你无法完成的时候，别妄图逃走。”
　　羿翾深吸口气，“你想要什么？”
　　“一卷琴谱而已。”
　　“很重要么？”
　　那人笑笑，叹了口气“在你看来也许很不足为道，但对我来说的确很重要。”
　　“值得用天下来换的东西……”
　　“你要知道，那卷琴谱并不是完整的一卷，而是一张一张的残页。拼合起来，才是琴谱。”
　　少年皱紧眉“倾国这么大，我去哪里找呢？”
　　那人嘴角微翘，道“你速速去貉城的城门口，那里，有人在等你。”

　　貉城。
　　貉城的城墙并不是连绵不断的，仿佛在千百年的时光流逝中别蛀蚀般，偶尔能看到古色外表之中扬起的尘沙。
　　羿翾坐在城门旁的台阶下，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心下有些不耐烦。阳光眩目的撒遍貉城，定格在远处的某个角落。
　　他霍然站起，扫视四周。但一无所获，只好索然的玩脚下的石头。
　　一个踢出了半尺远，然后绊在了大石头上。
　　“他怎么还不来啊。”少年无聊的叹口气，捡起了另一块，扔向远处。
　　楼上忽然传来铮铮的琴声。
　　声音不大，但刚好让城楼边上的人听个仔细。琴声也不轻灵，甚至有些沉闷，却能激起心弦中的那一缕悲伤。周遭顿时没了声音，仿佛一切都沉默在那曲悲伤旋律之中。
　　羿翾微微一愣，心中有种叫做哀愁的气体不停的翻涌，胀的他有些气闷。
　　“这就是宿命吧。”少年心里暗想。出师之前为了继承师父的绝世宝剑，杀了那么多人，如今得到，感受到的也不过是剑的冰冷。
　　若寂寞，纵是天下无敌，又能如何呢。
　　离弦善琴。无比寂寞的四个字从胸口掉落的一张纸上慢慢涤荡开来，开始的笔触细腻被最终的一抹飞白所代替，就仿佛明明已经修炼至波澜不惊的大师在挥笔时扣开沉寂的心，所有的情感纷纷零落到笔尖，叠加，迸发。
　　“抚琴的那位姑娘，芳名可是离弦？”
　　琴声被惊扰，再不复刚才的沉闷淡然，戛然而止。
　　楼上临窗而坐的女孩沉默的半晌，才道，“公子，请上来再谈。”
　　羿翾握紧手中的剑，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作为一个剑客，在缥缈的江湖中，唯一能信任的，不是亲人，不是朋友，而是手中的剑。
　　永不会背叛的剑。

　　羿翾啜了一口女孩端上来的茶，饶有滋味的品着。
　　离弦侧眼看了看羿翾闭眼沉醉的模样，忽然若有所思的抿嘴笑笑，从少年身上传来一种让她感到熟悉的感觉。她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递上一叠纸。
　　“这是我这么多年搜集来的大半卷，既然你来了，这些，我留着也没用了。”
　　羿翾接过那厚厚的叠，有些惊讶，“大半卷琴谱，居然……就这么多……”
　　女孩有些自嘲的笑笑，随手取了一块桌上的点心，掰了一半，苦笑道“若不是我疏忽，也不至于把其中的几张残页让别人夺走……主上只好另觅他人，来替他寻找。”
　　“那卷琴谱……对他……那么重要么？”
　　离弦拍拍手上的碎屑，无奈的摇摇头道“主上的心思，我们这些人怎么能知道呢？不过……”她忽然顿住，仿佛沉醉在对往事的奠缅中“主上似乎是天朝那边的人。”
　　倾国自高宗皇帝后臣服于羸朝，所以对羸朝成为天朝。
　　“天朝？既然是天朝的人，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呢？”
　　离弦敛了敛神色，自知刚才说得过多，绕开话题，“这些琴谱你要好好保管，也要接下去找。昨夜我仔细查了一遍，只查到承明岛岛主樊佶仙手中有第五〇七页，今日你就在这城中住下吧，明日启程，奔向承明岛。”
　　女孩抿了一口杯中有些凉的茶，笑道“公子并不象我们教中的人，为什么要帮主上找琴谱呢？”
　　刚刚少年身上满是的温煦立刻被冰冷所替代，他忽然抽出剑，狠狠的，向离弦刺了出去。那一剑并不快，也没有任何内力的贯注，却斩断了离弦所有的退路。女孩手中光芒一闪，手中的茶杯飞出，打在羿翾的手上，轻微的疼痛让少年清醒过来。他收回剑势，歉意道“对不起，我失态了。”
　　“其实，我是为了找一个人。”
　　“一个人？”女孩有些奇怪“什么人……能值得你这样去找？”
　　羿翾呵呵一笑，但笑容很是牵强，他淡淡摇摇头，说“她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我。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若是在人群中看到她，还是能认出她的。可是我苦苦找寻了十年，整整十年，倾国的土地上从来没有人见过她。
　　“若是帮你主人找到了那卷琴谱，他会帮我找那个女子么？”
　　离弦一时无语。
　　她从未见过主上许下过什么诺言，当然也从未看到过他兑现什么诺言。因为那个拥有天下的霸主，是不需要靠诺言来交换别人的服从的。
　　别人于他，只有臣服，绝对的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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