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愿

作者:Vicod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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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年之后


      陆国诚至十一年

      初春三月,第一树梨花顶着剔透的晨露绽开,单薄,但是绝对莹白无暇。

      一脸操心相的连总管抬头望望满树弱花似游云,没心思感叹一年之计在于春。

      “……来来,这一片地方,看清楚了没有?” 把视线放低,他挥手,将站在十步之外的几十工匠木匠泥瓦匠招呼过来。“ 这里周围,也是圈在行宫内了,十日之后,刑王爷可就要来住,大家要是不拼命赶工,到时候掉脑袋的可不只你们自己啊!”

      果然,面前一片惊恐不已敢怒不敢言的怨恨脸色。

      伴君如伴虎。他明明天高皇帝远的在这偏僻之地当个老旧的行宫总管,怎么也有整夜梦见人头不保的这一天?长长的叹口气,连总管心里压力过大,只觉得这几天就老了几岁,皱纹多了好几条。

      若真是皇上要来,他绝对不会这样精神紧张。刑王爷开口要来小住,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因为,刑王爷喜怒无常的行事作风,天下没一个人敢装着不知道,但也没人敢挑战他的权威。

      权利,最大不过皇上,而刚好很不幸的,刑王爷就是一座谁也搬不动的靠山。

      没错,他不是有强硬靠山。他就是强硬靠山,皇帝的靠山。

      人这一辈子,要是能活到像刑王爷这种份上,实在是不可能不嚣张。

      天下什么东西,只要他看上眼,就是归他所有,只要他看不顺眼,就消失得无声无息,没人敢吱声,连已经坐了龙椅十一年的年轻皇帝也不敢。

      事实上,这十几年,连总管心里一直非常惊讶皇帝怎么没有换人当。同样的皇族血统,十几年前当今皇上还只是个孩童,父母早死在朝中又无势力……明明刑王爷自己才是生来就有上神护佑,才智过人,当时现成的皇帝位置空下来,他竟然去助个小孩子披上黄袍,心思古怪可见一斑。

      像是为了避免有人误会他宅心仁厚,刑王爷目中无人作威作福得很明显。朝廷之上,什么事都是他说了算;皇宫内院,听说连皇帝的寝宫也是他在住。

      就算他政绩显赫,如今天下一片太平,这样的嚣张行为还是引来不少街头巷尾的猜测不满。没人真的恨他,因为没人看得穿他近乎诡异的行为,摇头皱眉外加两手一摊是大多数关于刑王爷讨论的最后结尾。

      “……快快,还呆站着做什么?” 连总管抹抹脸,把走神的心思拉回来。“ 这片梨树,今儿个就给我砍平,不然建起宅院可会坏了风水。”

      工人不敢怠慢,马上上前抡斧砍树,片刻之间,树倒枝折,梨花飞了漫天,看得连总管忍不住别过眼。

      整年的期盼,花开,却只半日光阴便落了地。

      “总管……刑王爷的人,可说了王爷要来的原因?” 年轻的副总管气喘吁吁的,以身作则的砍倒了最粗的梨树,才提着斧子走过来。“ 这里,可是快一百年没有皇族留意了,我还以为,早晚会被赐给某个将军作赏地了呢!”

      “他不说,我怎么敢问。” 连总管脸上一片阴郁。“刑王爷做事,什么时候需要过理由?我们下人,听命做事就好。”

      “真的是很奇怪哪……” 副总管抹一把额头的汗,小声嘟囔。

      “想长命,就少问些问题!再怎么怪也当作平凡无奇,这样才做得了总管。” 连总管沉着脸,教训道。

      “是……” 年轻的副总管抬头望一眼天际,又垂下头,低声应着。

      心里却仍不住地叨念。

      天下美景多不胜数,这刑王爷,怎么就突然想到要来默默无闻的小神湖呢?

      ————————————————————————————————————

      “……怎么,我做事还要向你交待理由?” 懒懒的男人声音滑如软绸,略带磁性,听得出来心不在焉的。

      这让在场的少年很忧虑的苦了漂亮的脸,无计可施的看着靠在窗边明显在忽略他的高大男人。

      “刑哥哥……” 少年才着急的开口,就被打断。

      “少来这套。” 不留情的声音让少年肩膀一缩。随即,那男人转过身,一脸平静。“我不是你哥哥,别把哄女人的把戏用在我身上。”

      少年烦恼的瞪着面前男人很无所谓的脸,只气自己怎么脑袋如此不灵光。

      “你也赶快回去,别留在这里碍眼。” 男人随即说出更不留情的话,差点儿让少年流下委屈的热泪。

      “你嫌我碍眼?!” 少年激愤难平,抖着的手指在半空对向男人。

      “怎么,还想听我说第二遍?” 男人拍掉少年的抖手,无动于衷的走开,在圆桌前坐下,端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绝对是好茶,清香在一口茶入肚的时间内弥漫室内。男人却并不为这上好香茶所打动,看表情就像是刚喝了一口凉水。

      少年不由得垂头丧气,也走过去在圆桌前坐下,没心思喝茶,只是小心打量男人的神色。

      那张脸,比他俊,比他优雅,比他精致,比他冷静,怎么看都像是很通情达理,怎么现实就差那么多啊?!

      “刑,你就非要留下?京城事务繁重——” 少年作最后的努力。

      “关我什么事。”

      短短五个字,再一次让少年气结。

      “你你你……” 少年差点又开始抖手指。

      “齐澜。” 男人不耐的放下茶杯,利眼扫向少年。

      一股子凉意顺着脊椎而上,少年不由得闭嘴。

      可恶,那种吓死人的眼神,怎么自己就是练不成呢?少年心里暗暗懊恼。

      “你明早回去。” 男人做了决定,不容置疑的。

      “……怎么你能留下,我就不行?” 少年不甘心的嘟囔。

      “因为你是皇上,我不是。” 男人再喝一口茶,不看少年一脸哀戚。

      你是皇帝,我不是。就是这句话,注定一辈子把他压得死死的!少年咬牙,‘啪’的一声,拍案而起。

      “齐刑!别以为你脸比我俊,头脑比我聪明,身手比我厉害,气势比我强硬……我……就怕了你!” 说到最后,本来充满气势的话越来越没底气,少年的脸灰败不已。

      男人半眯眼,眉头微皱。

      “你想丢脸,就随便叫。” 他冷冷哼道。“这里不是行宫,你十七了,也长些心眼儿吧。”

      软硬不吃,真他妈的让人抓心挠肝。

      娃娃脸的漂亮少年齐澜望着屋梁,半晌后终于泄了气,又坐下。

      “我明日就走,不耽误你快活自在了。” 他的语气酸涩,随手倒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皇上圣明。” 齐刑说道,掩嘴打个哈欠,起身又走到窗边。

      齐澜恨恨的瞪着齐刑的背影,发出磨牙的声音。

      “你以为自己是老鼠啊?磨什么牙,难听死了。” 齐刑仍背对着他看向窗外,那冷冷的嘲讽却威力不减半分。

      只差那么一点点,齐澜就要抄起茶壶扔过去。

      “你这样的臭脾气,怪不得女人吓得不敢接近。” 思前想后,齐澜不甘心的挖苦回去。

      其实,这不是事实。上次他偷跑去刑王府,就瞧见一个大美女,好像跟刑交情不浅,敢说说笑笑刑都没有翻脸。

      其他时候,都是刑故意黑着脸,说些刻薄无情的话,把人家贵族少女的眼泪逼出来,情意逼回去。

      回去得查一查,上次见到的那个大美女是何方人士。他做皇帝,只在这种时候觉得权力好用。

      “哧。” 齐刑冷笑,侧过身。“你看我的表情,像是在乎的样子吗?想损人,你这点儿本事也太差劲。”

      又失败了。齐澜长叹,决定赶快离开,免得心灵再受伤害。

      齐刑那一张毒嘴,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从小被损到大,竟然很悲伤的习惯了。

      “ 好,我也知趣,这就走了,你高兴了吧?” 说着,不情愿的站起身。

      走吧,走吧……这里他不受欢迎,只能回去做皇帝了。

      唉,真是黯淡无光的人生……齐澜一脸忧郁,闷闷的走向门口。

      “皇上慢走,臣不送。” 齐刑仍靠在窗边看风景,话说得很没诚意。

      齐澜推开门,气愤地回头再瞪齐刑一眼,才拂袖而去。

      仍望着窗外,齐刑头也没回。

      阔气的大屋安静下来,茶香仍弥漫。

      眼看着不远之外,新的行宫院落在几日内拔地而起,屋顶瓦片在日头下反射青色光芒。

      齐刑眼帘低垂,脸上是让人看不透的平静。

      身后,传过来随从安隐的低沉声音。齐澜离开时没有关门,但安隐仍是没有进到屋里,只是站在门外。

      “王爷,小神湖行宫总管刚刚来报,行宫已经新建完工,明日王爷便可入住。”

      “知道了。” 齐刑应道。“打赏你就看着办。”

      “是。” 安隐领命而去,离去前不忘将门关起。

      小神湖……真是庸俗的名字。

      齐刑这样想着,半晌后,随手拎起金蓝外袍,推门出去。

      ————————————————————————————————————

      通向湖边的林中小路上,一抹灰暗的纤细影子慢慢移动,不仔细看就完全隐在背景杂乱的棕绿之中。

      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灰影子移动的规律很让人心烦。

      动动停停,这里磨蹭一下,那里晃悠半天,前进三步,后退两步,偶尔还突然飞快移动,然后再急急煞住。

      小神湖边,齐刑不快的皱眉,被眼角视线范围内的灰影子搅得失了兴致。

      本还以为是林中动物,但那影子越是靠近湖边,就越明显的勾勒出一个瘦小的人的身形,身穿灰扑扑的裙装,垂着头走路,双手里好像还抱了什么盆还是桶的物件。

      看样子是来湖边洗衣的附近村中女人。

      明明已经交待下去,这湖从今以后再不准附近居民靠近,怎么还会有如此不识相的人,胆大包天的想拿命来试运气?

      齐刑眯起眼,看着那走路习惯古怪的女人终于晃到他对面的湖边,却不洗衣,只把那桶衣物放在脚边,一屁股坐下,动也不动开始发呆。

      原来是在偷懒。

      齐刑冷冷哼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才走两步,就听见湖对面开始微弱飘散的歌声。

      他以为是自己幻听,僵在原地好半天,确定了那歌声真实存在,才一脸阴沉的转过身快步走回湖边,提气跃上湖面,直向湖对岸而去。

      “……你闭嘴!”

      脚一落地,无视那讨厌的灰女人被吓得向后仰倒的蠢样子,齐刑火气很大的吼出声。“唱那什么歌,难听死了!”

      “你……你会飞啊?” 半晌沉默后,见齐刑又要黑着脸飞身而起,灰衣女人才很惊讶的开口,却仍是很没形象地坐在地上,没有要落荒而逃的迹象。

      她的声音低低细细,还有些沙哑,听着就有种让人头皮发麻的阴森。

      可是,那音调分明像是孩童所有,连语气也是没见过世面的愚钝。

      不由得暂时放下离开的念头,齐刑压低眉头,回头打量那女人。

      身高普通,过分瘦的身体穿着布料厚重又老旧的冬衣,衣衫袖子空荡荡,更显得她人有气无力,外加寒酸。

      她似乎比他想得年轻,仍作着待字闺中的姑娘打扮,长长黑发有些干枯,随便绑在背后。

      再看她脸……真是让人看了就不舒服。

      尖尖的下巴,黯淡无光的青白脸色,眼长,瞳黑且大,眼窝一片阴影,鼻子有些扁小,嘴小唇薄,发紫的颜色,尽是干裂的纹路。

      这分明就是一张死人脸,不然也是地府的小鬼。

      要不是看着她身边还搁着待洗的一桶衣物,齐刑真的会觉得自己是光天化日之下撞见索命鬼。

      也不在乎齐刑这样的打量,灰衣女子低下头,默默拍掉袖子上沾的草屑泥土,又自顾自的望着湖面发起呆来,好似齐刑不存在般。

      片刻过后,她竟不自觉的又开始唱起刚才的歌,歌声不出所料的吓人,几乎就是索命曲。

      “闭嘴!” 齐刑反应过来,咬牙又吼。

      女子肩膀一缩,一脸惊吓的看向齐刑,不再唱了。

      “你,你还在啊……” 她小声说道,很苦恼。“我还以为你要飞走了。”

      废话!他这么大个人杵在这里没有动弹,难道她是瞎了眼?!

      “快滚,以后也别来这里了。” 齐刑冷冷的说。

      “为什么?” 女子很茫然的问道。

      “从今以后,这湖就是我的。” 齐刑转过身背对她,不想再看那张脸。“你不准再来。”

      “哦……” 女子很失望的拉长声音,从地上爬起来。“我每天就来一次,很快就离开,行不行?”

      “不行。” 齐刑回答得很绝情。

      “……这湖你从哪里买的?” 女子不死心地问道。

      “天下什么东西我想要,都不用买。” 齐刑很没有耐心的回答,虽然懒得再跟这怪女人说话,但就是想让她离开湖边。“ 你要是还想活命,就快滚。”

      女子为难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齐刑不由得用冰冷的眼神瞪她。

      “抢劫是不好的。” 她竟然开始说教。

      “……那也用不着你来教训。” 齐刑目光凶狠,却发现那女人看了也无动于衷,仍一副死气沉沉的鬼样子。“你再待下去,我保证明天周围的村落居民都被流放!”

      灰衣女子怔怔的看着他一身华贵,最后点头。

      “是,你是有权有势的富贵之人……” 她喃喃道,弯腰抱起洗衣桶,默默转身向林中走去。

      她的背影是那样垂头丧气,齐刑发现自己心里突然非常不舒服。

      那种不舒服,就像陈年旧伤又被戳了一刀一样的让人懊恼。

      自己的恶劣性子,齐刑是知道的。他无情而古怪,从不为他人的伤心难过所影响,所以才被天下人畏惧。

      “……你站住!” 他沉声道,双手抱胸。

      女子晃了晃,慢慢停住脚步,转回身来。

      “你是哪个村子的人?” 齐刑问道,阴冷神色不改。

      “哪个村子……?” 女子很疑惑的歪头想想,动作有些稚气。“这附近只有一个村子,就在林子外头。”

      “你叫什么名字?” 齐刑继续问。

      女子却更加疑惑,黑眼愣愣的地看着齐刑,没有说话。

      “快说!” 齐刑不耐地皱眉。

      “哦……对。” 女子回过神,似乎想通了什么一样的点头。“ 我叫拾儿。”

      “……十二?” 齐刑脸更沉,很不快的眯起眼。“这什么鬼名字?!”

      “不,不是十二,是拾儿。” 女子放下手里抱的木桶,用手指在地上划写起来。

      拾儿,拾儿,捡来的小孩。

      “就是这个。” 女子比划了半天,抬头朝齐刑一笑。

      那笑容充满了阴沉沉的诡异,一瞬间齐邢只觉得一股子黑气从那女子身上散发,直逼他面门而来。

      “——你是人是鬼?!” 他脱口而出。

      女子一听马上收了笑容,低下头,弯腰又抱起木桶。

      “我自然是人,不会害你。” 她的声音里带了心虚,直起腰转身就走。

      看她刚才动作磨蹭,这时候却敏捷的像只兔子,眨眼间不见了身影。

      齐刑要追,但走了几步便停住。

      “哧……有什么好追,难道我真嫌自己活太久了?” 他摇头低语,嘴角带着讽刺的笑。

      真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碰到索命鬼也不是件坏事……看来他是无聊太久,连活都懒得活了。

      “拾儿……十二……怎么解释,都是个差劲的名字。” 他转身慢慢走到湖边,自言自语道。

      随即飞身而起,金蓝外袍张狂的被风吹鼓,足尖点水,飘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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